“我知道哪裏不容易被抓, 跟我走。”女人說道。
拉着她就往山裏七拐八拐。
她默默的跟着,好一會兒,女人才氣喘籲籲的停下。
“以前跑過好多次, 這裏都熟了。”女人若無其事的說。
她知道,女人跑了很多次, 但都被抓回來了。
山路難走,體力不支, 這些都是原因, 但最重要的是, 這裏有一個大網,無情的網住所有妄圖逃跑的人。
她們站在山上, 下面的村莊忽然亮起燈光和火把。
然後是人聲鼎沸,整個村子都熱鬧了。
有人已經開始呼朋喚友, 結伴往山上走。
女人流露出害怕的神色, “他們要來了, 他們又要來了……”
她知道,女人能屢逃屢被抓, 當然不止是二漢子一人能做到的,村子裏,誰家沒有買過媳婦呢?大家互幫互助,既是同黨, 也是幫派。
她帶着女人, 往山裏跑,往林子裏跑,越多樹, 越多灌木叢的, 她們越去。
她們跑, 衣服被刮破了,鞋了破了,最後索性赤腳。
她們跑,在黑峻峻的大山裏跑,跑向黑暗,卻是光明。
“我,我跑不動了。”女人扶着樹,不肯跑了。
她也感覺自己的體力消耗殆盡,但是又有一股新的力量在體內燃燒。
“你不想離開這裏了嗎?”她說。
“走!”女人眼裏重新燃起希望。
她們還沒來得及走,背後就響起重重的腳步聲。
一群人已經追了上來,他們沒有打燈,也沒有拿着火把,面容兇橫,目光呆滞,手腳不協調,像是僵屍一樣向她們撲來,速度非常快。
女人尖叫了一聲,手腳并用的跑走。
她緊跟其後。
這些人已經不能用人來形容,他們既不說話,也不叫喊,只是偶爾發出一些野獸般的嘶吼。
他們的速度非常快,然而跑動的方式不像人類,更像是人猿或是狼的結合。
他們面容猙獰,像是收到指令的機械,一窩蜂的向她們湧來,沒有智慧,也不會分兵攔截。
他們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她們很快就要被追上了。
她拿出那顆大眼珠子,無師自通的知道了使用方法。
她把眼珠子向身後的人群一照,他們頓時像被凝固一樣定住了。
與此同時,她也感到精神一陣虛弱,有股莫名的情緒在心裏激蕩,但她不是很明白。
女人早已被刺激得發了瘋,沒有管她就往前跑去了。
她喘息了下,繼續往前跑。
她心裏忽然有種明悟,不能這麽繼續下去,山是跑不盡的,跑盡了這個山,還有下個山。
她要去尋找一個東西,她一直在找的東西。
她追上瘋跑的女人,“不能這麽跑下去了。”
“他們追上來了,追上來了。”女人瑟瑟發抖,掩不住眼神的驚恐。
“我說,不能這麽跑下去了。”她又說。
“我要跑快點,再跑快點,這次被抓回去,絕對會死的,會死的……”女人碎碎念,像是完全沒聽她的話。
“繼續跑,然後被抓回去嗎?”她說道,女人的注意力回來了點。
“聽我的,我帶你離開這裏。”她說。
“我能相信你嗎?”女人很茫然。
“我放你出來,也帶你離開,我們已經是同夥了。”她說。
可能是聽到同夥這個詞,女人噗嗤的笑了。
他們在追女人,也在追她,這讓女人心裏多少有點空虛而病态的慰藉。
“好,聽你的。”女人柔順地說。
“村裏哪裏可能有書?或者說本子,小冊子。”她問。
“村長家啊,他兒子是念書的,家裏肯定有書。”女人不假思索道。
“那我們就去村長家。”她說。
“好,都聽你的。”女人展現出獨特的柔順,連質疑都沒有。
她們沿着另一條路,順勢往村裏走。
下山的路好走很多,路上她又用了一次眼珠,精神大為虛弱,得女人扶着才能走。
村裏能亮的地方都亮起來了,但此刻人都出去了,村子顯得空落落的。
村長的家很好辨認,唯一的一間瓦房就是他家。
她用剪刀剪開後門的門鎖,徑直往裏屋走。
她把眼珠放到屋外,好第一時間得知有沒有人進來。
村長的屋和別人就是不一樣,竈臺都是水泥砌成的,家具也是用好木做的。
她一刻也不敢停留,在下面的屋子裏一逛,知道沒有,就往樓上的屋子走,冥冥中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指引着她。
她直接略過村長的屋,去了一間鎖着的屋,依舊用剪刀剪斷鎖鏈。
這是一間很簡單的房間,一床一書桌,一面窗。
書桌上放着一本書,封面是一個詭異的貓臉,栩栩如生。
“呀”女人追了上來,指着她的頭發,她這才發現她的發型又變了,變成了紫色短發。
她拿起那本書,貓臉活了過來,打了個呵欠,像極了米高梅公司的電影開場動畫。
“啦啦啦,我是賣人頭的小行家……”它唱道。
女人也湊了過來,好奇地看着貓臉。
她感覺靈魂又是一陣松快,像是掙脫了束縛。
“怎麽樣走出這裏?”她問。
“醫生叫小明9點吃藥,小明為什麽6點吃藥?”貓臉反問。
這小明是不是有病?她心想,但小明好像确實有病。
“因為小明想奇襲病毒?”她回道,依稀記得這道題的答案。
貓臉發出誇張的叫聲,“Bingo!”
然後回答她的問題,“用腳走是走不出這裏的。”
……
這話說了像是沒說,四周都是大山,她們又不是超人,怎麽可能走得出去,就算是光靠腳走,走到一半也會被抓回去了。
等等,難道說這裏面有其他意思?
忽然,她留在屋子外的眼珠發現村長進來了。
她顧不得思索“貓臉書”給出謎語似的答案了,連忙帶着女人往外走。
她們和村長直接在樓梯相撞了,村長愣了愣,突然露出一個詭谲的笑容。
“你不該走的,留下來吧,永遠留下來吧。”
他說完,渾身抽搐着,長出了黑毛,整個人也佝偻了不少。
看見這幅可怕的景象,女人像是被激發了腦海裏的噩夢,發出了一聲尖叫,站在原地抖個不停。
她聽到了尖叫,反而冷靜了下來,越是這種時候,她就越不像自己,心裏好像有另一個人在覺醒,在冷靜的指揮,在冰冷的思索。
她一個蓄力,高高的跳起,以千鈞之勢用腳給村長來了個狠的。
村長遵循着物理原則向後倒去,她也整個人騎在了村長身上,往他太陽穴狠狠地打了兩拳。
村長後腦勺和要害遭到重創,卻好像沒事般還在劇烈掙紮。
她迫不得已,只能取出剪刀,給他喉嚨來了一下。
村長的掙紮變弱了。
她招呼着女人,趕快往外邊跑。
走之前,她沒忘把眼珠帶上。
她有點茫然,既然用腳走不出去,那該怎麽辦呢?該搶一輛車嗎?可是村子裏是沒車的,就連馬和驢都沒有,騎牛跑也顯然不現實。
村子的另一邊響起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大部隊又追上來了。
她們只能繼續跑,可是,此刻的她們身體虛弱,又因為使用眼珠,精神也虛弱得很,還沒出村,已經難以為繼了。
“你把那個給我,我幫你。”女人喘着粗氣說道。
她知道女人在說什麽,女人想要那顆眼珠子,幫她擋一會兒。
“沒用的。”她搖頭,只能擋一會兒,治标不治本。
“給我。”女人很堅定的說,沒有了一直以來的柔順。
女人站在原地,很倔強的看着她,她們就這樣對視,矮小的女人像一只跛足的企鵝。
女人展現出矯捷的一面,趁她虛弱,直接搶走了她放在口袋裏的眼珠。
她“哎”了一聲,有心想追,但心裏的意念告訴她,這時候應該尋找出去的辦法。
她就地找了一處隐蔽的地方,躲好,又用起了“貓臉書”。
“貓臉,告訴我,怎麽‘破開’?”她認真的捧着書問道。
這一瞬間,她的情緒複雜到了極點,她不是單純的想要逃離,抑或是拯救,更像是反抗與憤怒。她是如此的渴望一個答案,以致于靈魂深處流露出一絲別樣的氣息。
貓臉本來還想先唱個歌,再問個問題,反正一切按流程來。
但此刻卻被那一絲氣息鎮住了,貓臉上的胡須都抖了抖,謹慎而謙卑的說道:
“偉大如您,應該已經知道了答案。”
她還想再說什麽,卻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咀嚼的聲音。
她瞬間意識到那是什麽聲音,也瞬間明白了一切全部。
這是一個局,一個抽象的套子。
她在經歷別人的人生,聚合起來的一生。
這裏的村民祖祖輩輩都是這麽過,形成了孟大娘、村長和其他村民,這裏被拐賣來的女人如此多,以致于形成了一具意識,一個出逃的意識。
而她,是旁觀者,也是經歷者。
如果她無法醒來,便永遠留在了這裏,被村莊同化,就像那些被拐賣來,生了孩子就留在村裏,成了村民,又張羅着給兒子買一個媳婦的女人。
沒有姓名的女人是唯一的出逃,是破局的關鍵。
情緒到了極點,便破開了。
她此刻不再是她,而是——蘇茶!
她原本有許多情緒湧動,但都歸于平靜。
“是啊,我本就知道答案。”她平靜地說道。
捧着謎語事件簿,面朝着洶湧而來的人潮。
整個世界在不斷崩塌,天空像是一塊玻璃般破了,露出一大片更深的黑。
四周的山也在倒塌,變成一團黑影。
四肢并行的人們最終猙獰的停在了她的面前,連一片衣角都沒碰到,然後化為虛無。
蘇茶最後看了一眼這個世界,這方與她身處的村莊并無兩樣的世界。
幽幽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