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茶也睡不着, 索性收拾了一番,趁着暮色來到了研究所。
研究所裏人很多,很亂, 也很忙。
難以想象明明是下班時間+飯點,還有這麽多人在奔波忙碌。
蘇茶四處逛了逛, 最後來到了實驗區域。
這裏也很亂,到處都是工作人員在向內向外疾走。
蘇茶打了個電話給錢少康, 沒一會兒, 他就從裏面走了出來。
他的精神狀态并不好, 顯然短時間的休息不太能讓他恢複到幾天前的狀态。
他一見面就哀嘆道:
“唉,你我來了也沒用, 一點忙都幫不上。”
蘇茶寬慰道:“人生就是這樣的。”
錢少康噎了一下,繼續道:
“現在唯一希望的是, ‘紅月’會在夜晚真正顯現, 也會在夜晚才能被摧毀吧。”
蘇茶也抱有同樣的希望。
她們做不了什麽, 其實不止是她們,現在在研究所裏不斷進出的人潮, 有相當大比率的人,他們也幫不上忙,只是不停地在傳遞消息,讓自己忙起來。
她們來到咖啡廳, 點了幾杯咖啡。
反正也睡不着, 不如在研究所一邊喝咖啡一邊等,等第一手資料。
兩口咖啡下肚,錢少康似乎又回到了歐洲實驗室, 每天清晨, 喚醒他的不是鬧鐘, 而是一杯香醇的咖啡。
他和導師經常一邊喝着咖啡,一邊讨論課題。
美名其曰,咖啡組會。
咖啡是歐洲人的靈魂,是像空氣和陽光一樣的必備品,開組會可以沒有吃的,但必須要有咖啡。
“你覺得人類還有未來麽?”他帶着些許哲思意味地說道。
蘇茶攪拌着咖啡,笑了,“這個難道不是應該我問你麽?”
“為什麽要問我?”錢少康有些不解。
“你不是科學家嗎?以我們的科技來說,有希望解決未來的那次大末日嗎?”
錢少康沉思了片刻,“大末日我只是耳聞,還沒有深入了解,未來真的有大末日?”
蘇茶回道:“上面似乎因為某些原因非常篤定,就連國外的邪丨教——拜神教也有相關的傳聞,據說未來會有一場席卷全球的S級別天災,其程度應該不下于這次‘紅月事件’,而且還是全球性質的。”
錢少康打了個哆嗦,面帶苦色。
“如果單論科技,我對全世界的科技水平是很有信心的,哪怕只單拿華夏出來,也是很能打的。但現在,一方面高精尖科技都在衰退,連已制造的儀器能不能繼續用都是問題,另一方面,物理武器對高級別詭異的作用越來越小,我甚至懷疑到最後會完全失效。”
“聽說調查局正在積極研究新型科技,通過對詭異和詭物的研究,開發出唯心力量體系科技樹。不過這樣的研究太高端,最近江城也在忙‘紅月事件’,我也不知道現在具體研究到什麽程度了,有沒有實質性的成果,希望遠超我的想象吧。”
“所以,我們面臨着很矛盾的境況。如果S級事件越早來臨,我們能用的科技手段就越多,但是依據我們對于S級事件的定義,它的出現就意味着僅憑我們的科技手段是解決不了的;如果S級事件越晚來臨,我們能用的科技手段就越少,但相應的唯心力量體系科技樹就越完善。”
“我們對已有的科技體系很自信很熟悉,但預言揭示了它的失敗;我們對未來的唯心體系感到很陌生很茫然,但它卻是唯一的希望。”蘇茶總結道。
“是這樣的。”錢少康抿了一口咖啡,用手指在桌上劃了一條線,“在科技過渡到唯心的漸進過程中,應當有一條線,這條分割線意味着兩者達到了完美的平衡,屆時人類會擁有理論上的最強戰力。如果有這條線——假設有這條線,那它将會是一條黃金分割線,我要算出這條線。”
他平靜地說道,目光深邃,仿佛看到了遙遠時空裏的畢達哥拉斯。
蘇茶忽然感覺很振奮,興奮到微微戰栗。
她知道,即便是在精神疲憊,前途未明,甚至朝不保夕的現在,科學家依舊沒有放棄思考,他在想接下來的研究方向。
科學家的精神在閃閃發光。
有這樣的科學家,人類怎能不打贏這場保衛戰呢?
“這些都太嚴肅了,還是聊點輕松的吧。”錢少康說道。
每每想到現有的科技體系在未來會崩潰,甚至消弭,他就感到無所适從,不敢細想。
蘇茶莞爾一笑,“這不是你先問的嗎?”
錢少康嘿然一笑。
蘇茶繼續道:“那換我提問了,錢博士,請問人生的意義究竟是什麽呢?”
錢少康沉思了片刻,“人生沒有意義,如果真要說有什麽意義,那就是在追尋意義中找到意義。生命的意義有一個倒計時,在你活着的時候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走向死亡,而人只要還沒亡故,就在向死的方向活着,死亡是一種此在剛一存在就承擔起來的去存在的方式,亦即‘向來我屬’與‘向死而在’。”
“這是海德格爾說的,存在主義。”他補充道:“你這個問題聽上去會像是高中生迷惘的問題。”
“高中生可讀不懂海德格爾。”蘇茶笑道。
“所以他們也沒有存在上的煩惱。”錢少康笑了。
“那可未必。”蘇茶說道:“現在的中學生壓力可大了,他們經常會思考兩個問題,第一,作業到底怎麽寫,第二,我為什麽要寫作業。”
錢少康來了點興致,“還能為什麽,肯定是為了他們自己啊,寫作業一是為了練習,二是為了檢驗知識的所得,三是通過作業反饋給老師,讓老師進行針對性講解。”
“很接近教育學上的說法了,但學生們顯然不是這麽想的。”蘇茶說道:
“他們是為了家長的期許而寫,是為了老師的要求而寫,甚至是為了同學所構築的同侪語境而寫,唯獨不是為了自己而寫。”
錢少康張了張嘴,憑他在華夏的求學時期的經歷來說,已經很難理解這樣的行為了,“怎麽會呢?寫好作業,從而獲得的好成績是自己的啊。”
“獲得好成績,然後呢?”蘇茶冷冷問道。
“然後憑借着好成績,升到一個好大學。”錢少康回道。
“好大學,然後呢?”
錢少康欲言又止,他大可以說讀完大學之後,找一個好工作,然而繼續追問下去這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
讀初中的時候,家長和老師告訴你,這三年要好好讀書,不要搞其他的,努力考高分去普高;考上高中了,家長和老師又說,這三年要好好讀書,不要想其他的,努力考高分去大學才是正經的,考上大學就輕松了。
考上大學了,你發現大學生活并不輕松,選了個難的專業更是年年勝高四,這個時候你的家長又說了,大學好好努力不要想其他的,學好專業知識、豐富履歷才好找工作,工作了就自由了。
也許你既幸運又不幸地讀上了研,你的生命序列裏讀完本科再讀研,就跟讀完初中讀高中一樣理所當然。于是你在本科就陷入了高績點、高志願時間、大創、學生會、班幹部的內卷風暴當中,以獲取保研資格。等到真正讀上了研,家長相同的唠叨又将重複一遍。
你工作了,家長和社會大衆告訴你,前兩年是職場求生期,接着五年是職業穩定期。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非常重要,是發展還是停滞,直接決定了你未來的道路,于是你又埋頭苦幹。你感覺大學學的東西好像不是非常有用,到了職場又要一切重頭。
你熬過去了,你将近三十了,然後面臨着結婚生子、組建家庭。社會裏大多數人都是這麽過來的,如同大多數同齡人都小學初中這麽過來,你也好像也沒有例外的打算。結了婚,或者又生了孩子,家庭的挑戰與壓力又接踵而至,大家庭、小家庭、夫妻、育兒,你需要投入很多精力才勉強度過。
等到孩子長大了些,送進學校了,似乎終于輕松點了,然而到了四十多歲,事業也走到了黃金期,你被迫又将精力轉回到職場。你确切地知道,現在付出的每一分努力,都會反映到職位上,你現在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也不需要父母在耳邊唠叨了。
等到你五六十歲了,你從職場的漩渦中心退了出來,升是升不上去了,工作對你來說也是得心應手,孩子也上了大學,無須多操心了。這個時候你似乎很輕松了,然而回到家,那個伴侶是那麽地讓你陌生,你這才發現你們從來都只是過生活,對方變成了什麽樣子,不知道了。
接下來的日子,你或許早早就退休了,又或許要延遲退休。在并不漫長的歲月裏,在這人生剩下的四分之一的旅程裏,你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是什麽。
我們究竟是為了誰而活。
我們所遵循的“範式”,又為何而存在?
錢少康一瞬間想到了很多,最終嘆了口氣說道:
“好吧,我覺得現在的中學生多讀點存在主義的書,是很有必要的。”
作者有話說:
備注一下,海德格爾的“向死而在”也有被譯成“向死而生”。我個人覺得前者的譯法比較好,看海德格爾的書,這兩個詞指的是同一個意思,只是譯法不一樣。
感謝誰還不會嚶嚶嚶啊的10瓶營養液,感謝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