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那天晚上是夜裏最安靜的時候,接近淩晨,即使是最細微的聲音也足夠把我吵醒。1番隊和6番隊悄然整裝出發,我猜他們大概是潛去樹屋替山崎步報仇了,不過這只可算是原因之一,剩下的,恐怕和長洲藩有關了。
殺生石的碎片很快又騷動起來,每一次血腥的殺戮都讓它變得更加貪婪和肆無忌憚,我睡不着,筋骨雖然疲累着,精神卻很清醒,不知道土方歲三究竟想出了什麽樣恐怖的刑罰,才讓那個男人叫的如此凄厲,這果然是容易誕生鬼的時代,讓人一點善心都留不得,怕換來恩将仇報的惡果。
我坐在院子裏望着那滿簇如棉糖球一樣的櫻花時而飄落,漸漸聽到腳步聲,那道瘦削的剪影緩緩行于銀月之下,而他臉上的表情卻是和這夏夜相反的寂寥清冷,總司回來的時候冰冷的雙眼裏還泛着殺意,聽說他并沒有出手,只是站在門口,一眨不眨的看着隊員們将屋子裏所有會動的東西屠戮殆盡。
就好像他的血是冷的。
“誰在那裏?”
被一個有着天才劍客的少年發現蹤跡,我到沒覺得有什麽丢臉的,踏出廊欄的陰影,我一步步朝他走去,“半夜不睡覺,在這裏做什麽呢?”
總司的表情柔和下來,但并不像往常一樣帶着笑意,他低聲說道:“只是乘涼而已。”
我想起他的眼神,“難道今天還不夠冷麽?”
總司的呼吸微微一頓,雙手有些顫抖,他偏過頭去,不自然的用衣袖掩住嘴角,好像只是把被風吹亂的長發撥到身後去,他沒有回答我,只能聽到呼吸聲。
“這麽晚了,你怎麽不睡,是因為擔心阿步姐嗎?”
“并不全是。”山崎步之所以還沒有醒,是因為我現在還不能讓她醒過來,藥的分量不多,等我離開的時候,她就會醒了,“我想你知道我在擔心什麽,總司。”
我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那震驚的神色浮在眼中又黯然褪去。
“……我該走了,明天早上還要巡邏。”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趨利避害是生物存在的本能,誰都不能例外,“如果你現在離開一步,明天所有人都會知道一番隊隊長沖田總司,他的身體已經壞到了整日吐血的地步。”
總司隐忍的停下腳步,背對着我,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好像吞了針一樣,“世界……我不能……我還——咳咳——”
“真不明白你是怎麽想的,生病了就要吃藥,受傷了就好好療養,逞什麽能,這樣下去我看你都活不過三十。”我一邊絮絮叨叨地說着一邊将身上繡着黑尾紅鯉的外衣披在他身上,“拜托你少讓別人操心吧!”
我本來叫住他是想把治療的藥交給他,但看現在的情況,我覺得還是交給鈴,讓他來監督這厮喝藥比較好。沖田總司一看就不像是會對自己的身體健康負責任的家夥。
“世界……”總司怔怔地的拽着我那華麗外衣的領口,蒼白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謝謝你。”
我瞥到他袖口那一灘血跡,皺眉,“你就這麽拼命,也不見得有人感激,真不怕死嗎?”
“不怕死或許是真的,只不過……我并不是為了要誰感激,才這麽拼命,”總司啞聲笑了笑,臉上是那種我最不願見到的溫柔,“我只是有不得不這樣拼命的理由罷了……就像世界你一樣,也是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才會留在這裏吧?”
我沒有打算刨根問底,總司也不打算和我秉燭夜談,便聳聳肩,“對啊,我可是為了世界和平呢,那麽,拯救世界的狐貍要回去睡覺了,不養好體力可不行,你說對吧?”
“……為什麽是狐貍?”
我笑了起來,背對着他揮了揮手,“明天見,總司。”
“等下——咳咳咳——”
身後總司突然咳嗽起來,我吓得連忙回過身去,他彎着腰捂緊嘴唇,好像害怕咳嗽的聲音吵醒什麽人似的,我心裏有一絲奇怪的牽扯,不由地伸出手去,即使身上多披了一件衣服,總司的手仍然是冰冷的,我幾乎感受不到他身體的溫度。
“我送你回房。”此時我竟也無法在臉上挂起往常的笑容,他的情況比我想的還要嚴重,只是吸岔了氣,竟然就咳出血來。
“诶?等等,世界?!我還沒到那種地步!咳咳——”總司震驚地摁住了我的肩膀,但那顯然起不到任何實質作用,我還是把他打橫抱了起來,噓聲道:“不要講話,萬一你把腎吐出來了,我會抓着你那血淋淋的內髒逼着你咽回去哦~”
總司的臉色一下變得好難看,他狀似很兇的瞪了我一眼,薄皮臉頰暈了小片紅,僵硬的手指松開了我的肩膀,“不要講這麽恐怖的話。”
像他這樣的人,不該年紀輕輕就死去。
“對了,你叫住我是想問什麽?”
“……沒什麽。”總司下意識地說,過了一會兒,當我把他送回溫暖的被窩裏,替他蓋上被子的時候,他迷茫的望着我,輕聲說道:“吶,世界,你說,吐出來的鮮血和身上流出來的,有什麽不用呢?”
我摸了摸他順滑的長發,輕聲笑了笑,“沒什麽不同,一樣都叫人傷心啊……”
他臉上有一些困意,仍然堅持着不肯入睡,反而拉住了我的手,“我……有時候……很羨慕你……”他慢慢擡起手臂,我怔了一下,看見他眼中彌漫了層淺淡的霧氣,哀悵又柔郁,“怎麽會有人……笑的那般……”
我半垂落眼眸,指尖在他額心輕輕一點,總司便合眸睡去,我握住他落下的手掌,他的手指帶着繭,皮膚粗糙,卻有着櫻花和糕點的味道,但這雙手時而沾滿血腥,加賀清光下數不盡的亡魂,人真是矛盾的動物,又有誰能想到,這樣一個看似柔弱無力的少年,實則有着“鬼之子”那樣令人膽寒的稱號。
然而他終究只是個人類,所以,這樣就好。
過不久滿月的日子就來了,再過不久就是聲勢浩大的祗園祭,我本想陪白和鈴他倆看一晚煙花再走,誰知道計劃趕不上變化,因為一個小小的意外,反而使我的離開提前了。
正是滿月那一天,太陽落山的黃昏時分,我窩在房間裏慢騰騰的準備着假發和束胸帶,等到最後一絲光線沉寂于山頭,就是我變身之時——每個月比大姨媽還準。
雖然事實是我早就沒有大姨媽了,這真是一個令人崩潰的消息。
意外總是發生在人們不以為然的時候,我懶洋洋地側卧在地板上,想着要叫小白拿什麽回來給我吃,心髒忽然一緊,我呆了一下,才發現腕上的手鏈斷了開來。
那手鏈是用我毛發編成,根本不存在老舊脫落一說,發生這樣的事情,很明顯是——
意識到白和鈴陷于危險之中,我也顧不得此刻妖力薄弱,抓起庭心牙和牆壁上吊挂已久的新選組佩刀,朝着氣息傳來的方向狂奔而去。雖離人群熱鬧聚集之處不遠,但那地方因山林環繞而少有人煙,也算偏僻,離得越近就能聞到越重的血腥味,我分辨出四種不同的味道,其中兩個是白和鈴血味。
糟糕,太陽不出半刻便要落山,若以人類的姿态持有庭心牙,沒有妖力附着很容易受損,即便刀身能以妖力滋養修複……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鬼知道刀刀齋那時候會在哪裏啊!
當時我并不知道,這是我人生中做的最正确的幾個決定之一。
血腥味越來越淡,五感逐漸薄弱,轉換一般會在幾秒鐘內完成,我最後一次确認了白和鈴的方向。幸運的是,我已經在東北方向的林間看到了白和鈴的身影,他們身上都帶着血跡,令我心驚的是地上還躺着兩個死人,從眼下的情況看來,只能是那兩個孩子動的手。
幾步之遙的地方有一個黑色背影,手執血刃的男人,個子很高,氣勢陰鸷狠厲,白和鈴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奇怪,如果那兩個家夥和他是一夥的,又為什麽……不管了!
“小千!”
頭頂忽然有一道風刃直劈而下,白的喊聲充滿了驚恐,身體的條件反射比大腦更快一步,等我回過神來,刀刃已然相擦至刀口,金屬拼濺的火花一如少年瞳孔的顏色,緋村劍心……他下手的時候一點也沒留情,肩膀上的鮮血立刻染透了外衫,這家夥殺人的手法一向兇殘,我差點被他一刀切兩片。
“老師!白——”
看到這般場景的白幾乎憤怒的失去了理智,竟然不管不顧的朝我跑來,若不是鈴反應快拽住了他,黑衣男子就要在他身上戳個對穿了。
邪門了,為什麽偏偏是今天!如果對手是喽啰也就罷了,偏偏這兩人無論哪一個都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一對一我尚且可戰,二對一……不戰也得戰!
我咬着牙剛要立刃還擊,緋村劍心的刀立刻從斜下方刺來,他的攻擊氣勢駭人,刃尖閃着刺眼的寒芒,我偏頭,手腕轉下用刀柄散掉這一擊,同時猛推刀背,本想以牙還牙,誰知道下手的時候竟看見他眼中閃過一道焦急,我心裏一愣,攻勢便緩了一瞬,緋村劍心抓住那一剎空隙砍斷了我的刀,同時翻轉刀背重重打在我肩膀上,劇烈的疼痛壓着我單膝跪地,緋村劍心根本不會給敵人第二次機會,他居高臨下的看着我,刀尖停在我喉骨一寸之處。
“吉田先生,桂先生還在等你,這裏請交給我吧!”
樹林裏安靜的可怕,周圍越是無聲無息,身體裏血液和內髒湧動的聲音就越來越響,我手裏仍抓着那柄斷劍,意識到或許這就是生死存亡的一刻,就算拼了性命,也要為他倆争取一些時間逃跑。
“那就勞煩你了,緋村。”黑衣男子的收刀入鞘,他緩緩轉過身來,漆黑的劉海擋住一半臉頰,唇角冷漠。
我只想說……趕緊滾!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敢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