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虛山,煉虛峰,靜谧依舊。
自從秦樹苗離開之後,顧滄海亦是一直在外奔波,少有歸時,于是,這一座原本就沒什麽人氣的仙家奇峰,便一直冷寂至今。
山風搖曳之中,顧滄海的身影,驀然顯現在煉虛殿前廣場。
他一身紅袍依舊,身姿挺拔依舊,只是面色極為蒼白,眸底深處掩着一抹深深第哀痛與疲憊。
山風卷起衣袍,發出獵獵聲響,顧滄海舉步向前,緩緩向着煉虛殿內行去。
每一步踏出,都是那麽平淡,沒有神通,沒有法力,這個名震大荒的超級強者,如今與一個凡人沒什麽不同。
當年,那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兒,也是這般平淡的走過這裏。
這麽多年,似乎就連這裏的空氣中,都印滿了她的氣息。
“咦,顧滄海,你是要把我的原味內衣賣給這個人嗎?”
顧滄海的腳步一頓,突然有聲音響在耳邊,似乎正有個睡眼惺忪的女孩子,推開了煉虛殿的殿門,正對自己口無遮攔的大吼。
然而,這不過是幻覺。
煉虛殿的殿門依舊緊閉着,空無一人,只有山風拂過衣袍,獵獵作響。
頓了一頓,顧滄海便繼續舉步前行,只是,蒼白的面色更加蒼白,眸底的哀痛,更加深重。
一道劍光劃過天穹,斬裂山風,悄無聲息的降落在煉虛峰上,而後化作一個修長窈窕的身影,站在顧滄海的身後。
正是慕容輕煙。
她站在那裏,山風卷起她的裙裾,讓她如九天仙子一般,直欲乘風而去。
她輕輕皺眉,眸光中閃着複雜的光芒,定定地望着顧滄海那挺拔蕭瑟的背影。
“顧師弟,”慕容輕煙輕輕張口,話語裏溢滿關切之意,“關于你……療傷一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顧滄海緩緩行進的身軀驀然一頓,片刻之後卻又重新邁步向前,他沒有回答。
慕容輕煙也沒有再問,只是望着顧滄海的背影,眸光裏蕩漾着複雜的意味。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處于顧滄海的境地,究竟該如何選擇。
“咳咳咳!”
緩步前行的顧滄海,突然身軀一顫,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咳到極處,他竟已弓背如佝,背影愈發蕭瑟。
半晌,咳聲方才平複,顧滄海繼續前行。
幾點鮮紅血滴落在青石之上,竟将那塊堅硬無比的萬年青石,砸出了數點深深地孔洞。
化神真人已有資格觸摸道意,哪怕是他們的一滴血中,也含有無上大道之力,只是自然滴落便已有如此威勢,若是以仙訣催動,簡直能夠劈山斷岳。
見他如此情形,慕容輕煙眼中更顯焦急擔憂,她櫻唇翕動數下,但終究是什麽都沒有說。
就這樣,帶着沉默,在山風嗚咽之中,顧滄海走到了煉虛殿前,伸手輕推,殿門應聲而開。
他邁步走進大殿,淡淡的兩個字似有千鈞,自他的喉間翻滾而落,卻如驚雷般炸響在慕容輕煙的耳邊。
“不斬!”
“你!”慕容輕煙頓時紅了眼眶,聲調立即高了起來,“你知不知道,這會帶來什麽後果!你到底……”
然而,煉虛殿殿門铿然閉合的輕響,打斷了慕容輕煙的話,讓她的一腔悲急,盡皆埋葬在了嗚咽的山風裏面。
……
靈虛山,功德堂後山之上,有一株不起眼的矮樹,它枝丫繁茂,綠葉蔥茏,與這山上許許多多的同類一樣,根本沒有出奇的地方。
而此時,月光如水,映在這矮樹之上,月色透過樹枝間縫隙,在地上行成點點斑駁。
一盞昏暗銅燈,懸于矮樹枝頭,那昏黃燈火在夜風中搖曳着,将矮樹下顧滄海的身影拉得愈發修長。
顧滄海站在那裏,目光裏無悲無喜,只是定定地看着山下。
那一重重仙樓殿宇,一道道峻嶺崇山,在這漫天的月色之下,看起來死氣沉沉,了無生機。
人都說月色涼如水,可是為何有一種溫度,伴着某個晚上某個人的某句話,在顧滄海的心中泛起驚天漣漪。
“大魔王……帶我回家……我好怕……”
那細密的呼吸聲,那酒香中飄散的少女體香,一時間蕩漾在顧滄海的心中,揮之不去。
既是不能,也是不願。
山風忽然大了起來,将那盞懸于枝頭的燈火席卷得明滅閃爍,而随着山風鼓蕩,自天穹上的那一輪明月之中,竟好似突然有一個仙影禦風而來。
仙影窈窕,帶着一絲九天之上的威嚴,衣袂飄飛,乘風落在顧滄海的身側。
此刻來人,正是靈虛劍派掌門真人,孟星岚。
“顧師弟,慕容師妹與我說了你的決斷,”
孟星岚站在顧滄海身旁,沉默半晌之後,緩緩開口說道,“我來只想問你一句,真的無從更改了嗎?”
顧滄海依舊那副表情,眸子裏無悲無喜,定定地看着山下,仿佛沒有聽見孟星岚的話。
“如今大亂将起,這朗朗乾坤,馬上就要成為鬼蜮,數萬年未有之大劫就要來了,這些,你與我一樣清楚,”
孟星岚緩緩說着,語聲低沉,“顧師弟,你乃化神真人,受這片天地鐘愛方有此成就,大劫将至,你就真的忍心袖手旁觀?”
“師姐,你說的這些,與我何幹!”顧滄海面無表情,半晌才張口回應,“我意已決!”
“不斬!”
孟星岚面上浮起一片怒色,眼眸中冷電四射,似有大星橫空墜落,但最終,那一臉的怒意,卻化作了一聲悠悠長嘆。
“罷了,既然如此,”孟星岚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原地,只剩下悵然輕語落在月色之中,“那便随你吧!”
月色如水,山風冷硬,那一盞昏黃的銅燈之下,顧滄海那蕭瑟的身影,挺拔依舊。
然而,那挺拔身軀之中,缭繞的卻是,一片死氣。
……
此時此刻,在慕容輕煙那座青藤小院裏,石桌兩側,孟星岚與慕容輕煙相對而坐。
“師姐,顧師弟他依然不肯嗎?”
“唉!是啊,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而如今又在暗印的影響之下,怕是師尊在此,也無法改變他的決定。”
“那怎麽辦呢?顧師弟這次在秘境裏受了嚴重道傷,已是傷了本源,而在祖殿療傷之時,又因樹苗兒之時道心震蕩,傷勢更重,若是他堅持不肯自斬一刀,邁出那一步,怕是,怕是終會隕落啊……”
“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間,旁人無論如何無法身代,這第十三道暗印,雖然此刻已經被我推演清楚,但終究是沒什麽用,”
孟星岚頓了頓,嘆了口氣,又道,“有時候,通透才是最殘酷的懲罰。”
兩聲嘆息,驚透青藤幾許,換來一片浮雲,遮住圓月。
……
與此同時,功德堂後山之上,那株矮樹之下,随着浮雲遮住圓月,顧滄海的心中亦是翻騰不休。
那日醒來,孟星岚對他說的那些話,又一次響徹心扉。
“樹苗生前對你來說,乃是一個死結,你須用情,卻不能至深,你須斬她,卻無法真斬,無論你如何選擇,都無法解開。”
“她即暗印,暗印即她,如今我已推算清晰,只要你此時斬去與她的一切因果,便可突破第十三道暗印,邁出那關鍵一步,而你此時這本源之傷,也會因之盡愈。”
“斬去她的身影,斬去她的容顏,斬去她與你所有的因果,自此大荒浩瀚,虛空無盡,再無此人。”
“自此,天涯海角,萬世千年,你們,從未相遇過。”
“顧師弟,自斬一刀,便是天高地闊,将會遂你一生之願,你若不斬的話……”
“你會死!”
孟星岚的話語在腦海中如雷聲隆隆,顧滄海眸中的平靜瞬間破碎,化作一抹無人可易的堅定。
兩個字輕聲飄出他的唇邊,堅定響在這冷硬的山風與溫暖的銅燈燈火之下,一如那日,他回答孟星岚一般無二。
“不斬!”#####看來就得狠狠虐樹苗兒,才能把你們的評論吓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