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往後,你便被逐出師門,與無念宗再無瓜葛。這修為,也還回來吧……”面前那人一臉漠然,蘇絮覺得驚慌。
又見那人一掌向自己胸口拍來……
頓時心神動蕩,感覺臉上一陣劇痛。
等等,臉痛?
有奶聲奶氣的聲音傳來:“魂歸來兮!邪魔,去!”
又聽得“啪啪”幾聲巨響,臉上又中了幾招。
蘇絮心情沉重,緩緩睜眼,看見坐在自己身旁的小童。
小童梳了個雙發髻,嘟嘟的小臉蛋,眼睛圓溜溜,很是可愛。
如果忽略他那罪惡的小手手的話。
“啊,你醒了就好!剛才你是被夢魇住了吧,幸好有我。”小童語氣欣慰。
“不用謝我,舉手之勞。”小童擺擺小手,一副想要深藏功與名的模樣。
“花逸,我真是謝謝你了。”蘇絮忍着臉痛,咬牙道。
“外面真是熱鬧,我去看看有什麽新鮮事。”蘇絮捏緊拳,決定出門,免得自己忍不住暴打那個小惡魔,偏偏小惡魔還表面純良的。
“咚、咚、咚……”,主城的鐘聲敲響了十八下,示意着城中有大喜之事。
城門前簇擁着不少民衆,認領着大方派送的平安符。
有家丁模樣的人說:“如今,清小姐正式拜入無念宗虛淵聖人門下,為聖人唯一弟子。城主大喜,特意将在宗門裏供奉過的平安福,派送給大家。”
衆人拿着平安符,眉間一喜。道謝過後,連連誇贊清小姐有福氣,城主也是心善。
畢竟,無念宗,可是世間最大宗門,五大聖人,無念就占有其二。
而虛淵聖人,更是五大聖人之首。聖人啊,實力淩駕世人之上。
蘇絮随着人流而去,也拿了平安符,道了謝兀自在那發呆。
卻聽一旁的大嬸說道:“唯一弟子?我怎麽聽說,虛淵聖人之前就有個得意弟子?”
另有人急忙左右望,說道:“不可說,不能說啊,反正如今就這一個。”
大嬸被這一說,也有點後怕:“不過清小姐也是苦盡甘來,之前在城裏過的那是什麽日子,雖是城主的女兒,卻……唉。”
那人連聲也附和,兩人邊說邊走遠。
蘇絮耳力極佳,自然将言語都聽清。
清小姐,是這主城的城主之女嗎,也是如今虛淵聖人的唯一弟子?
蘇絮眼前閃過許多念頭,紛紛雜雜,最後只是自嘲地一笑。
沒想到在幽谷養傷幾年,外界就發生了這麽多變故。
虛淵竟然還會再收徒……
而自己,竟成了傳言中不可說不能說的弟子。
低頭望着平安符發怔,确實是無念宗裏供奉過的,還有幾分靈氣。
眼眸微閃,還是将它仔細地收藏起來。
旁人只見一粗布麻衣女子将平安符小心保存,頭巾将大半右臉遮蓋,側頭間依稀可看猩紅的疤痕。心想,這也是個可憐女子。
被當做可憐女子的人,匆匆向街邊的烤鴨店邁去。
不一會,就見她拎着兩只大烤鴨哼着曲兒,愉悅地往城外而去。
城外自然不是城內繁榮之樣,多是草屋茅廬,只是畢竟還是歸屬主城,秩序還算井然。
蘇絮拎着兩只大烤鴨,頓時引起了旁人的注目。
一見是她,那原生豔羨的目光便又多了幾分可憐。
但其中也少不了不善的打量,是把她當做了肥肉待宰割了。
聽說是個薄弱女子,也沒什麽人陪同;更聽說,還帶了個孩子,應該是個寡婦,真可憐!
毀容寡婦還得了個拖油瓶生活。
還未到跟前,木板門“吱”地一聲就開了,蘇絮不禁奇道:“今天真是懂事,還會迎接我了。”
“我一向尊老愛幼。”小花逸偷偷咽了口水,臉上還一本正經。
說話間小肚子一挺,更鼓了,暴露了些什麽。
蘇絮逗他:“別顯得我沒給你好日子過似的,正宗津門出品的烤鴨!限量款,千金難求。”
花逸翻了個白眼,還是附和道:“那你很棒棒。”
随手将門關上,木板門一搖晃,整個都脫落下來,就要砸在花逸身上時。
一靈力彈射而出,板門整個炸裂開來,漫天木屑飛揚。
蘇絮聞聲轉身查看,被木屑濺落了一身,讷讷也不敢多說什麽。
看見花逸眼中的控訴,蘇絮有點心虛:“這房子,其實挺好的。就,很樸素,修道之人,不可沉迷外物。”
花逸拎過烤鴨,抿着嘴不說話,只向桌邊走去。
無端感到內疚,蘇絮撓了撓頭,拿出平安符,說道:“來來,給你看個大寶貝。”
花逸接過平安符,擡頭盯着蘇絮。
被盯着不自然,蘇絮不自覺摸摸袖口,問道:“幹嘛這樣看我?”
小孩悶哼一聲,低聲道:“看你會不會哭鼻子。”
蘇絮輕笑,摘下頭巾,天氣熱,臉上悶得慌,依靠在窗臺:“我哪那麽脆弱。”
午後的陽光直射,蘇絮臉上是不自然的白,靠近耳旁的大半個疤痕更加清晰。
花逸欲言又止,如今城內風語流言的,他也有耳聞。
蘇絮本應在宗門當一個得意弟子,如今無人識,還容顏有毀。
帶了自己,又平白擔了個不好聽的名聲。
見小花逸難得的擔憂模樣,又想起早上的捉弄,蘇絮也起了逗弄心思。
驀地湊近小花逸跟前,直愣愣地看着他。
小花逸心裏發憷,聲音也有些顫抖:“你……幹嘛啊?”
“小模樣還挺好看。”蘇絮伸手抓了一把花逸臉頰,一雪前恥。
花逸臉一下子漲紅,想罵什麽又梗住,頓覺書到用時方恨少啊!悔恨極了。
“你……這是輕浮,耍流氓,無恥,喪心病狂,亂·搞!”花逸很是痛徹心扉。
蘇絮扶住額頭,“別別別,花逸,我一定砸鍋賣鐵送你上書院。罵人,也是講究文化的。”
花逸一聽,有些猶疑地勸導:“你要改邪歸正呀。”
“行行行,我改。我以後天天把你當祖宗供着,你就是我爺爺。”蘇絮心想撿來的孩子心思脆弱,還是要多些哄着才行。
花逸果然很滿意,開始恩寵起烤鴨。
飯飽,花逸擦了擦小嘴,滿足地打了個嗝,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活像只吃飯餍足的小貓。
蘇絮正色起來,蹲下去對着他說:“花逸,跟你說件大事。”
花逸一聽,也坐直,眼睛眨巴眨巴。
蘇絮在懷裏掏啊掏,艱難地拿出一張皺巴巴的單子。
單子圖案排版倒是精良,有幾個字顯眼得很:“渡業大會,天選之子”。
花逸一看,嫌棄地轉過頭:“什麽東西呀,辣眼睛。”
眼前人捏着傳單,湊近,小聲道:“我們去打架。而且你看。”
一指傳單底端加粗小字:“前十勝出者可入天院。”
花逸一挑眉,鄙夷地看着蘇絮,不料後者卻笑得更加燦爛。
花逸心頭一跳,手指一伸:“你別說話!”
蘇絮賊兮兮地說:“我去肯定進不了,你去呀,你去肯定前十,我看了規則,少于14歲數為少麟組。到時候你定能脫穎而出!”
花逸頓時覺得頭痛,不想理她,前一秒還說把我當祖宗,下一秒就要把我當苦力。
突然又像是想到什麽,沒好氣問道:“天院有什麽呀?”
“降露。”兩人沉默下來。
降露,傳說中世之靈藥,能療死肌,生白骨,續殘生。
這可是無價之寶啊,花逸咽了咽口水,瞧見眼前大人也同樣神色興奮的樣子。
小花逸咳了一聲,一本正經道:“去倒是可以去嘛,就同齡人切磋一番嘛,我花爺教他們做人!”
蘇絮欲言又止,想讓他別那麽狂,又怕他一個急眼使性子說不去了,最後只好別扭地鼓鼓掌捧場。
“哎呀,好累,我要睡了。”小花逸耍完威風,伸了個懶腰。
蘇絮不敢指責他剛吃飽就要睡,乖乖侍奉花祖宗就寝。
小花逸心情愉悅,指着雙方手腕上隐約的金線,恩賞般地說:“有福同享。”
蘇絮知道花祖宗這是同意參賽了,舒了口氣,又任命地去修門。
板門是徹底化為木屑,蘇絮拿起桌上的單子,手指摩擦着,似在思考着什麽。
随手拔下根發絲,再施了個術,便成了一扇正經板門。
而後便簡單使了個決将自身清淨,在榻上睡下。
蘇絮做了個夢,是很久之前在宗門裏的生活。
初入宗門,總是少女心性,活潑好動。
無奈聖人總是性子冷淡,也不愛說話,蘇絮就纏着他絮絮叨叨的。
一日練完功,蘇絮湊近聖人,神秘兮兮問:“師父,我這名字是您取的吧。我今日聽君岚師兄講,他名字寓意君子端方,又如山間之風自在凜冽。我呢我呢?”
沒等師父皺完眉頭,又叨叨:“我琢磨我這名字沒那麽多繁雜道理,又聽淩靈那小丫頭講她名字是她師父懷念淩靈母親,與母姓,又希望繼承母親的靈氣,不要太笨。我猜我情況應該跟她差不多。”
說完還嘿嘿一笑。
師父平時聽着她胡言亂語慣了,還是聽的眉頭直跳:“淩靈比你早入門,你要稱呼她師姐才是……”
“知道啦,知道啦,我猜我是師父故人的孩子,師父那故人姓蘇,如柳絮般倔強,與常人不同,可惜天意弄人,有情人不成眷屬。”蘇絮裝腔作勢,還擠眉弄眼。
虛淵聖人看着小弟子眉毛色舞的模樣,知道她是借着問名字,旁敲側擊打探自己的身世;一時竟不知怎麽作答,便在那理理袖子。
蘇絮咧了下嘴,知道聖人每當在打什麽主意時,總是裝着特別正派。
聖人清了清嗓子,說道:“那日我下山游離,掐指一算,南邊有我機緣。便在那蘇城裏撿到了你。”說完瞟了瞟蘇絮。
蘇絮張了張口,艱難道:“那絮呢?”“就在那柳絮樹下。”
蘇絮無法相信:“沒了?就這麽簡單?”
聖人低頭看書,不再理會,見蘇絮不依不饒,說道:“我還折下枝葉作為紀念,想着之後可以做尋親之用。你若是願意,做個儀式,也可定為親屬之約;細心呵護,成靈後,多少也能算個親人。”
“不了,不了,我有師父和宗門就夠了。”蘇絮擺了擺手,行了個禮就落荒而逃。
那時蘇絮多是沉醉在幻想被打破的悲痛中,師兄師姐們哪個身世與名字不是轟烈繁雜,就自己平平凡凡,普普通通,還要認柳樹為親,顯得更可憐了!
話本裏可不是這樣的,突然又想到:咦,身世可憐也是成為話本主角的命,頓時眼前一亮,心想要找淩靈多要集中民間話本,越可憐越好。
當時年少,入宗門後又總是被師父與師兄師姐處處維護,什麽都不用擔憂,快活地都能生出天真的想法來。
蘇絮一時夢回舊時,不由得有些恍惚。此時細想來,師父的言語也不總是搪塞,或真或假。
成靈倒是真可以成靈,只不過不是什麽柳絮;而真是稀罕的大寶貝,想着便望向了花逸。
床上花逸似是夢見了什麽,咂了咂嘴,睡得很是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