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逐出師門以後 - 第 7 章 ☆、師兄求你別看我

蘇絮只覺眩暈,思緒混亂,她仿佛聽到師父說:“你下山吧。”,轉身只留下一個絕然的背影。

眼前又模糊看見厲卿然捏住她下巴,然後……留下了烙印,恥辱的烙印。

不要,不能讓師兄看見。

師兄,求你,不要看我,蘇絮在心裏吶喊。

她從沒料過,僅僅想到君岚會望她一眼,就能讓她奔潰,手不自覺捂着頭巾。

低下頭,全身不斷顫抖,感覺自己深陷一個漩渦,退不得,被迫往下深陷,落入無底洞。

手上傳來溫熱觸感,花逸握着她手腕,高聲道:“家姐身體不适,怕是要先行一步,請各位讓讓。”

他踮起腳,費力将一外套披上蘇絮頭上,将衆人眼光隔絕。

牽着蘇絮往外走,他能感到身邊人的抖動。短短路途,花逸只覺艱難,身旁人每一顫,自己心就被強行抽出一縷,被掐住碾壓。

回到房中,蘇絮顫抖還不止,手捂着頭巾不肯放下。

花逸扶她坐下,平視着她,試圖掰開她手:“看着我。”

蘇絮只是看着地面,瞪大着眼,瞳孔輕顫,眼裏深淺色混亂交替,很是詭異。

花逸抓緊他的手:“蘇絮,看着我。”

“蘇絮,蘇絮,這裏沒別人。就花逸在這裏。沒有無念宗,沒有君岚。”花逸低聲哄道,看着平時一直嚣張得張牙舞爪的人脆弱成這樣,他只覺得難受。

他想,千萬只螞蟻噬心,大概就是這感覺。

只是,他很久才知道,真正的螞蟻噬心,他早經歷過。

花逸低頭沉默半刻,試探地湊前,見面前人仍無動靜,一把抱住,慢慢拍打她的背。

蘇絮身子一僵,眼中異動交替愈加劇烈,感受懷裏小身板的溫熱,終是深眸色占了上風。蘇絮閉了閉眼,再睜開,淚水就簌簌落下。

她想過很多次和君岚師兄相見,可以欣喜若狂,或是痛哭流涕,師兄會對他說:“小絮兒,你長大了呀。”可能還會調笑她這麽久了,心思還沒長進。

但不是這樣的,再相見不該這麽狼狽,這麽……不堪。

蘇絮揪着袖子,咬着牙,她從沒像此刻這麽後悔,為什麽要去幽谷,為什麽要招惹到厲卿然。

無念宗弟子,會是咒奴,還被留下侮辱性的印記,師兄會怎麽看她?

不,師兄那麽寬厚的人,不會嫌棄她,可能還會幫着她?

可蘇絮嫌棄自己,她想清清白白地回去,堂堂正正地回去;被逐出師門,她就悔恨自己的無能,如今又怎能再讓師兄師父看低自己。

是啊,自己是被逐出師門的,不是游歷,不是出走。

可是,即使被趕走,還是想回去,每天都在想,做夢都想。

花逸小聲哄她:“那我們悄悄離開這裏,好嗎?趁他們都不知道。”

蘇絮掙開他的懷抱,搖搖頭,她要找到降露。

花逸皺着眉頭,不解:“總有其他法子的,既然你不想見無念宗人,我們避開就是。”

蘇絮堅定:“我等不了那麽久了,連幽谷這次都來人了,降露極有可能就在這裏。”

花逸愣住,動了動嘴,一瞬間想說什麽,又放棄。只拿起手上話本,盯着書面,半晌才說“你在旁人面前也總不在意臉上疤痕。我們去別的地方不好嗎,像大俠一樣四處游歷。”

他還抱着一絲希望。

蘇絮目光閃爍,看着眼前的孩子,難過地說:“我才不想做什麽大俠,我只想回家。”

花逸聽到面前人說:“花逸,你不懂。”他執拗地抓住蘇絮手腕,盯着蘇絮眼睛,像望進她心裏:“你說給我聽,我能懂。”

兩人相處時,少有交心之時,蘇絮總是如小孩待花逸。

而今,面對花逸目光,蘇絮只覺這固執小孩就站在她心房門外,輕輕地叩擊,一遍又一遍,她只覺得心裏堤壩寸寸瓦解,湧上了壓抑許久不知與誰說的情緒,有難過委屈,也有卑微的期盼。

“是師父把我撿回去,教我讀書識字,還傳授功法。”蘇絮低聲道,聲音飄然。

“君岚師兄面上總是端着,其實最會搗亂就是他了,每次都氣得伏谷師叔默念清心咒。伏谷師叔最疼淩靈了,雖然那丫頭總是很傻,恃寵而驕,老來搶我東西。師父殿前有片湖,湖裏的蓮藕每年結的很多,但淩靈每次都來偷。宗內書房裏什麽書都有,道法煉器經義都全,我還偷偷塞了好多話本,每次能在那裏看一整天。”

蘇絮回憶起過去,眉毛彎彎,眼神閃亮,淚中帶笑。

花逸看着她,只覺得她遙遠,這些過去,他無法參與。

多讓人難過,蘇絮的欣喜與快樂都永遠地留在了無念宗裏。

蘇絮聲音漸漸低下來,抓起花逸袖子。

“師父每次生氣就罰我掃大殿,我都沒偷懶,一寸寸擦得幹淨;其實他不知道,我有時故意犯錯,就是要他罰我,好讓他知道我擦得幹淨,還是有點用的,不能不要我。可是,他還是不要我了,我認錯了,哭着發誓也不要我了。”

“花逸,那是我的家,我想回去。我可以不出宗門,一輩子都不出,讓我繼續掃大殿,抄經書都沒問題。什麽游歷天下我都不稀罕,東海的大珍珠,蓬萊島的異獸,我都不想看,我可以在宗門看一輩子話本。”說着眼淚不受控制流下來,大顆嗒嗒往下掉。

花逸瞧見蘇絮的失态,手足無措,一會為她難過,一會為自己難過。

只喃喃道:“那我呢?你不要我了嗎?”蘇絮的規劃裏沒有他,他也不想一輩子只在一個地方。

他伸手捂住蘇絮眼睛,輕聲道:“你現在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了嗎?”他想走近蘇絮,把她從那深陷的過去中拉出來。

可是蘇絮不想走出來,她只會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回去的,是吧?”

花逸嘆了口氣,他覺得心裏鈍痛,像被抛棄一般,但也只摸摸她的頭發,啞聲道:“可以的,我會幫你。”

蘇絮抓着最後一根稻草,放下心來。

花逸将蘇絮安頓下,虛空用指描繪她睡着的眉眼,這雙眼那麽好看,怎麽眼裏就裝不下他呢?他不願久待,轉身離開了屋子。

場上人沒料到花逸去而複返,連連詢問。“家姐已經睡下,許是天氣熱,有些中暑。歇息下便好,多謝各位多多姐姐哥哥關心。”

花逸沒錯過先前離開時,君岚那探尋的目光。此次來解釋,也不知會不會太刻意了,他性子一向直,很少做這種掩蓋之事。

清羽倒是不疑他:“也是我們無禮唐突了,沒事便好。”花逸對着他笑了笑,跟着旁人也附和交談,只是,一眼不看君岚。

君岚在外人前總是脾性極好,自诩包容世人,只當他小孩心性,還幫着他解圍幾句。

只是,剛才那女子……,君岚轉着手上碧綠長蕭,思索着什麽。

桑陌站在人群外圍,含笑看着君岚,旁人見這羞怯模樣,只當她少女情懷,皆是輕嘆搖頭。君先生怕是多了一個仰慕者。

花逸謝絕清羽陪伴的邀約,随人流往外走,一時間,擔心着蘇絮,又不想這麽快再見到她,內心糾結得很。

“小花逸。”桑陌喊他,花逸發現,眼前人總是笑得很有迷惑性,甜得能露出臉上酒窩,只是,那笑分明達不到眼角。花逸站定,看着桑陌不說話,自從上次她說是他家人後,他就有點不知道怎麽跟她相處。

家人嗎?花逸沒有經驗,自有記憶起,他總跟着蘇絮在一起。

蘇絮雖然也不怎麽靠譜,但對他還是很用心的,起初還成天研讀什麽《當娘親的二三事》。

想起那個外強中幹的女人,花逸不自覺地嘴角微揚,不一會,又想到現狀,又抿起嘴。

桑陌看他情緒輕易流露于表,感到很是有趣,欣賞了一陣。還是出聲:“你對蘇絮怕是有點過于依賴了。”

見花逸皺眉就要反駁,又道:“不要急着反駁。我理解,你一開始見的就是蘇絮,難免親近。”

桑陌搭着他肩膀,“你這是雛鳥情節。再加上你們總是呆一塊。”

見花逸皺眉不語,她愈加貼近花逸,對着他耳朵,輕聲道:“但你們,總要分開的,不是嗎?”

花逸張張口,艱難道:“不是的。”

“不是什麽,不是雛鳥情節,還是你們不會分開?”花逸覺得眼前人不僅笑容蠱惑人心,連聲音都引着人不自覺地往她設的陷阱走。

但可悲的是,花逸發現,自己無法反駁。他不知道自己是對眼前人抵抗力極低,還是因為她說的人是蘇絮,自己才這麽在乎和無力。

桑陌見他不言,眼中卻像是多添了幾分冷漠和失望,“我說過,我是你家人。家人,怎麽會害你呢。”

花逸像一下子被觸到了開關,這道題他會做!

“才不是呢,你別騙我讀書少。”話本裏可不少兄弟相殘,同門争端,他才不信血緣能抵過一切人性欲望。

“你果然很有趣。”桑陌掩着嘴笑,“可是,你能站在這兒聽我講這麽久,是做好決定了嗎?”花逸垂下頭,他不全信眼前這看不透的女人。

可是,她的确是來自幽谷,身上也有很熟悉很熟悉的氣息,很讓人親近。

也許,可以試一試?而且,蘇絮她……花逸不得不承認,他不想一直被當做小孩子看待,他不想蘇絮總是搪塞他,他不想再看到蘇絮露出無力絕望的表情。

他本想,他是靈,靈應該能活很久,那要好好體驗一番,從小孩子到耄耋,自己要盡職。所以,面對桑陌一開始的幫助,他并不心動。

可是現在,花逸想,蘇絮眼裏可以沒有他,沒關系。他還有很長的一生能陪在她身邊,讓她習慣和依賴。

但他不想再看到蘇絮那慫貨奔潰的樣子,讓人心裏發悶。

他只想快點長大,好保護她,讓她不再被欺負。

作者有話要說: 小花逸:我只有那個慫貨大人了。那大人眼裏卻沒有我,還要我哄她。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