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蔣偉東壽宴,吳桐應邀出席。
赴約路上,她收到一通短信“90年秋天,為你捐血的是蔣偉東。他的血,蔣寒不能用”,來自厲仲謀。
吳桐,看向窗外,霓虹燈照在她的面龐,冥冥之中,有些事情早已注定。若蔣先生是她的父親,該多好。
那晚在禮堂,蔣偉東牽她的手走向紅毯另一端的厲仲謀,蔣先生說“女兒,你配得上任何人”,“爸爸”,此時,她脫口而出。
漆黑的手機屏幕變了顏色,“院長,您好”。
“吳小姐,改天來我辦公室坐坐,好嗎?”
因是家宴,就在蔣家的宅子裏,後海邊一座古香古色的四合院。依然是陳特助來接吳桐,陪她進一間不大的耳房。屋中的家俱擺設一水花梨木的,饒是見過諸多富豪的造型師小許也啧啧稱奇,“這才是文化。吳小姐,今天穿旗袍吧”。
妝畢,吳桐已宛似老照片裏的民國美人。石青色旗袍,下擺與肩膀處繡墨竹,小許從花梨首飾盒中取出一只白玉镯,“BOSS吩咐,一定讓你戴上這支镯子,和田玉的”。
推開另一扇木門,屋內依舊是滿眼的花梨家具,置身其中,仿佛回到了民國。木桌上放着一本相片簿。翻開之前,吳桐心裏掠過一絲異樣,似乎一旦打開,足以改變她的未來。
果然,裏面的一張張黑白彩色照片讓她目瞪口呆,為什麽她這麽像照片中的女人?
“這都是我夫人和女兒的照片”,蔣偉東推門而入,“她們都已經不在了。吳小姐,你和我女兒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都說緣分是天注定的。你沒有父母,而我沒有妻女,如果你願意,可不可以叫我一聲父親?”
若吳桐再留心些,就會發現相簿裏的蔣寒沒有正面照片,而照片的擺放是錯亂的,她以為看到的是一對母女,其實大多都只是蔣太太一人的照片,“父親”,吳桐的生命裏,父親的角色始終缺失,她的媽媽臨終前也沒說出父親的名字。
“我老了,再多的錢也換不回妻子和女兒的命。去年大病一場,在病床上看到你的照片,這大概就是緣分。你為我的母親抄寫經文,你和我的女兒生在同一天,蔣寒沒能活到19歲,吳桐,我希望你能代她活到90歲,好不好?”
“好”,吳桐哭了,這一回卻是開心,“我有爸爸了”。
蔣家的壽宴上多了一位意外之客,不,是意外的主人。
蔣偉東挽着吳桐,一一介紹給參加壽宴的賓客,直說這是自己的二女兒。
來的賓客大多知道蔣家的內情,上些年紀的也熟知蔣太太的容貌,她曾是京劇院裏的大青衣,勉強生下女兒後身子日漸孱弱,不過六年就撒手人寰,自此,蔣先生再未續弦。而女兒離世後,蔣偉東更是深居簡出,十多年間,不曾辦過壽宴。
“小姨,小姨”,一個粉色的小身影撲了過來,陸家的小公主到了。衆人恍然大悟,原來蔣家收的義女就是當初了救了小小的那個女孩,再聯想蔣偉東原本就是姓陸的,看來偌大的家業日後必定是陸岳峰的。
“叔爺好”,小公主手捧一張卡片,被蔣偉東抱了起來,“小小自己畫的,叔爺要喜歡噢”,卡片上畫着一個Q版老爺爺,怎麽看都像是開封菜的那個白胡子老頭。
蔣偉東笑開了花,“孫女送的,叔爺當然喜歡。小小的小姨以後就是叔爺的女兒,好不好?”
“那小姨還是小小的小姨嗎?”大人之間的關系很是複雜,小小的世界還理不清楚。
蔣偉東直刮她的鼻頭,“聰明!”
小小扭過小身子,“小姨,童童哥和厲叔叔呢?”
吳桐不知,對面陸岳峰接過小小,“你厲叔叔和童童哥馬上就到”。
轉身前,陸先生對吳桐眨眼睛,“我閨女配你兒子,這門親事,考慮考慮?”
不多時,厲仲謀帶着童童走進大堂。
父子倆的天性是一樣的,童童小小年紀,已經學會了跟他帥哥老爸一樣擺POSE,加之酷酷的小表情,可愛到爆!
遠遠看到吳桐,童童仰起腦袋問他的父親:“爸爸,那是媽媽嗎?”
厲仲謀點頭,童童那酷酷的表情頓時破功,“我媽媽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媽!”小尾巴已經翹上了天。
千裏搭長棚,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蔣偉東站在門口,一一送別賓朋,而吳桐就作為主人家的一員,陪在“父親”身側。
童童還勉強睜着眼,小小是已經趴在父親肩頭睡着了。
“爸爸,我今晚可以和媽媽睡嗎?”童童努力睜着眼睛,他有全世界最漂亮的媽媽和最帥的老爸。
“問媽媽”,厲仲謀抱起兒子,快要五歲的童童這一年中又長高不少。
童童扭着身子,看媽媽。第二天就是周六,吳桐在兒子臉頰上留下一個紅唇,“當然可以,童童永遠是媽媽的大寶貝”。
“仲謀,請送我的寶貝女兒和寶貝外孫回家”,蔣家大家長一錘定音。
吳桐給睡着的兒子擦臉、擦小腳丫,再蓋上小被子,她有多久沒有看到童童的睡容了?不過短短一年,她已經經歷過官司、流産、結婚、離婚、出走、回歸,今晚,她的世界裏終于有了父親,她是該恨這個世界的不公,還是繼續讓心底充滿陽光。“童童,可不可以慢點長大,媽媽,還想多陪你幾年”。
換下旗袍,腕子上的白玉镯卻怎麽也褪不掉,或許,這支镯子就該是她的。
刷牙時,樓外傳來一聲響動,汽車警報器,大概又是哪輛車遭了秧。吳桐下意識,走到窗前,樓下依然是那輛黑色奧迪,駕駛座上的厲仲謀,睜着眼睛。
看表,23點36,他怎麽還沒回去?
呼呼的北風吹過,3月初的北京仍是寒冷刺骨。
吳桐匆忙套上厚重的棉服,下樓,敲車窗。
“你怎麽還沒走(睡)?”車裏車外的兩個人同時開口。
又是一陣冷風呼嘯而過,吳桐瑟瑟發抖,厲仲謀随即下車,擁她,上樓。
吳桐怕冷,一年多來,身體不好,就更加畏寒,此時已是手腳冰涼。厲仲謀就把她塞進被窩,用自己的大手捂住她的小手,腕子上那只白玉镯,晶瑩剔透,“明天我陪你去看曹院長”。
“你走吧,我不想見到你”,她別過臉。
他,咽下苦楚,“起碼讓我看你睡着”。
“你很閑嗎?從前也沒……”她想起了從前,一時失語。
“小桐”,他掏出脖子上的三環三色戒指,“聽我把話說完。我這個人,說是自負,其實是自卑。小時候,渴望蔣家的溫暖,我以為,自己這輩子都得不到幸福,一輩子都不會被人需要。可我得到了,卻不去珍惜”。
“這世上,又沒有賣後悔藥的”。
“人犯了錯,就要承擔。小桐,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多久都可以,至少,別判我的死刑”。
“你就這麽肯定,我,非你不可!”她撂下狠話。
“其實,是我,非你不可”。
什麽東西落在手上,涼涼的。吳桐擡頭,他的眼淚。第三次親眼見他哭,他,瘦了,何時,眼角的皺紋也深了。
他們,都不複青春。
這三個月,他怎麽過得?
流浪的日子裏,她到過南京,新年第一天。
老舊的巷弄裏,飄出《時間都去哪兒了》的鋼琴曲。
時間都去哪兒了
還沒好好看你眼睛就花了
老房子早已換了住客,她拿出母親的舊照,問遍鄰居,只一位老人家記得“吳雪”,卻告訴她,照片裏的人,不是吳雪。
那生她養她的人是誰!吳桐怕極,落荒而逃,甚至沒來得急好好看眼這座城市。
她終于知道,為什麽母親從來不提親人,也和人少有來往。她的媽媽,隐姓埋名,頂着“吳雪”的名字過了大半輩子。
“厲仲謀,我也是不被需要的人”,她,失聲痛哭。她的人生裏,一直都在的,只有他,“媽媽,也不要我了”。
“我要你的,小桐”,他伏在她耳邊,“你和我,彼此馴養,就相互需要。小桐,再愛我一次吧”。
吳桐的思緒回到晚宴之前,蔣偉東問她:還愛厲仲謀嗎?
她反問:什麽是愛?
新鮮出爐的父女倆并排站在落地窗前,蔣偉東娓娓道來一段往事:當初結婚,他不愛對方,有一次,他晚歸,夫人為他下荷包雞蛋挂面,他默默吃完,夫人也默默去收拾碗筷,他站在廚房門口,看到夫人在洗碗,不知為什麽,眼眶濕潤。他上前從身後環住她,問一切還來得及嗎?瓷碗掉落,碎成一地的瓷片。原來,她已經愛了他很多年,她以為等不到的,丈夫的心終于回來了。
“小桐,你還願意為他煮碗面嗎?”蔣偉東問,“如果願意,那就是愛。不要等得太久”。
這世間,大凡是轟轟烈烈的,多不長久。所以,古人才有“相濡以沫”一詞。在中國人眼裏,最痛苦的并非羅密歐與朱麗葉式的殉情,而是“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我夫人叫周素秋”,蔣偉東看向窗外,隐隐的,眼含淚光,“認識她,是我最大的福氣;嫁給我,卻是她最大的不幸”。
門前老樹長新芽
院裏枯木又開花
半生存了好多話
藏進了滿頭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