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厲家老宅,守在門口的是蔣偉東的陳特助,厲家幾個傭人,正面面相觑。
“厲先生,請進”,陳特助,推開門。
再熟悉不過的地方,為什麽,今晚感覺如此陌生?
老宅裏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上氣,一片死寂。
厲芷寧,已經哭得不複優雅,滿身狼狽。而蔣偉東,一臉絕決,“厲芷寧,如果不是為了我女兒的幸福,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你一眼。是你,讓吳桐三十年喊另一個女人媽媽;是你,讓素秋死不瞑目!”
“別跟我提那個戲子!那個賤貨!她活該!”厲芷寧,狀似瘋癫,“下九流的戲子,拿什麽跟我比!”
蔣偉東,手攥緊再散開,“24年了,我以為你已經得到了教訓,看來,你沒有半分悔意”,他轉過身,面對厲仲謀,“仲謀,你真想知道真相?”
厲仲謀,心跳得厲害,最終,點點頭。
真相再不堪,他也想知道。
“小寒六歲進醫院需要輸血,我才知道,她不是我女兒。我夫人身體不好,一直瞞着她。直到那一天,我喝多了,說出實話”,強人如蔣偉東,竟垂下肩膀,“她開車,去找厲芷寧拼命。最後關頭,轉動方向盤,撞到橋墩上,死不瞑目。厲芷寧,逃走路上被拉磚的車碾壓,一條腿殘廢”,他最為悔恨的一日,酒醒,和妻子已是天人永隔。
“到底,為了什麽?”當年他十歲,蔣家對外說,周素秋是病逝,她病了多年,沒人懷疑。而厲芷寧出車禍,警方登記的日期和蔣伯母去世,不在同一天。所以,大院裏沒人把這兩件事聯系起來。
“偉東,算我求你”,厲芷寧癱坐在輪椅上,仿佛老了十歲,“不要再說了”。
蔣偉東攥起拳頭,終又放下:“30年前,素秋生孩子難産,臨床還有個女人是早産。醫院條件不好,兩個人進同一間産房。孩子也是前後腳抱出來的。那天,你們幼兒園好多人食物中毒,也在同一家醫院,護士不夠用,厲芷寧就跑去找人理論,結果……”
厲芷寧,面如死灰。
“結果,她撞倒護士長,手上兩塊寫孩子姓氏的木牌,弄錯了”。
厲芷寧,驚愕。嘴唇張了又合,反複幾次,仍沒吐出一個字。蔣偉東,給她留了最後一點顏面,卻不是為了她……。
母親的無心之過讓兩家抱錯了孩子,厲仲謀,靠着牆,全沒了力氣,“對不起,世伯”,他和吳桐,錯過了三十年。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也不要你的補償”,蔣偉東不願再看厲芷寧,“仲謀,我只要你好好對我的女兒。她值得你愛她、護她一輩子。我的兩個女兒,一個沒了,另一個,拜托你了”。
“世伯,讓我告訴她吧”。
“不”,蔣偉東走到門前,“永遠不要告訴她。就讓她好好跟你,一直到老。她叫我一聲“爸爸”,足夠”。
“可”,厲仲謀震驚,“她已經知道,她的母親不叫吳雪”。
“她會知道,把她養大的媽媽叫曹錦雲,她還有個失散多年的舅舅,叫曹國輝!”
“什麽……”
“仲謀,愛吳桐嗎?”
“愛”,不假思索。
“請繼續愛她,不要可憐她。如果你不能給她幸福,我保證,你不會再見到她。仲謀,不要給我這個機會”,蔣偉東挺身走出厲家,。
當年,他夫人在最後一刻轉動方向盤,而他,也在最後一刻撒了謊。護士長去了洗手間,房門沒鎖,厲芷寧一念之差,就把兩塊木牌子對調。被另外一個小護士掃見她鬼鬼祟祟的,她給了對方20斤全國通用糧票,那人貪小便宜,就再沒追問。
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蔣偉東,想吳桐幸福,卻不要厲仲謀因為虧欠,才和女兒在一起。
當年他去查醫院病例,女人登記的名字是“曹錦雲”,查無此人,線索中斷。世事弄人,曹錦雲後半生只用過這一次真名,仍被人當成了化名。
打開錢包,就是夫人的照片,戲臺上風華絕代的大青衣,明知身體不适合懷孕卻堅持為他生下女兒,“素秋,原諒我”。
人的每一次選擇,或許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可選擇的後果,只能由自己來承擔。
“志新,我們都老了”。
副駕駛上的陳特助,扶下金絲邊眼鏡,“您的女兒回來了,夫人,會開心的”。周素秋的一念之差,放過了厲芷寧,也救了他一命。那年,他18歲,村裏的第一個大學生。厲芷寧不記得,他卻清楚,周素秋是看到他這個經過的路人甲,才在最後一刻轉動方向盤。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一個死了,去了天堂;一個活着,卻留在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客廳裏,母子相對無言。
古董鐘報時,23點。
良久,厲仲謀跪在母親面前,“我愛吳桐,今晚之後,我會更愛她。不是愧疚、也無關補償。或許,緣分是天注定的。我和吳桐還是相遇了,她身上,有我一直渴望的溫暖。媽,您從未給過我溫暖,不要讓痛苦,再延續到下一代”。
厲芷寧清楚,今晚過去,母子間僅存的溫情也會蕩然無存,恐慌湧上心頭,“你永遠不回來了?”拽住他的領帶,如同救命稻草。
“我會帶童童來,吳桐,不會來。30年前,您犯下無心之過;12年前,我在昆明湖救了她,我和她,扯平。我只想好好愛一個人,和自己愛的人白頭偕老。媽媽,請,給我一次幸福的機會,很可能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有多久沒有和兒子平心靜氣的說話了,厲芷寧已經記不得了,她想兒子這輩子都不要愛情,“沒有什麽感情是天長地久的,10年、20年,你會厭棄她,愛上別的女人。遲早,你會後悔的,你為她做的一切都不值得。仲謀,媽媽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教訓”。
“的确,愛情或許都不長久”,厲仲謀摸上戒指,眼淚落在手背,“曾經的厲仲謀自負、冷血,視成功為唯一目的。而現在的厲仲謀,終于懂得理解、寬容和珍惜,這一切,是吳桐教會我的。或許要不了多久,我跟吳桐就會有争吵、有冷戰,我們的生活不會一帆風順,但我跟她,有勇氣面對。我慶幸,沒有在年少輕狂遇到她,我想要的,已經不是轟轟烈烈的愛情,而是一個可以陪伴一生的人。吳桐,一樣這麽想。媽,愛情是什麽,沒有人說得清。可我想,愛她,就應該給她幸福,而不是讓她痛苦一輩子”。
厲芷寧終于明白,培養出一個商界奇才,卻永遠失去了自己的兒子。她轉動輪椅,駛向卧室:“不要讓我再看到那個女人,她周素秋的女兒,不配進我厲家的大門,她不配!”
人死了,一了百了。活下來的卻要承擔所有苦楚。
周素秋死不瞑目,她只覺痛快。既然蔣偉東不要她,她也不要周素秋好過。反正活着也是痛苦,不如多個人一起痛苦。
厲芷寧,贏不了,也不會輸。
床頭一本書——《北京法源寺》。
人活一世,究竟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