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夢,我看見了華妃坐在自個兒宮殿內一口一口地吃酸黃瓜,吃到吐了。這是我從未見過的場景。
醒來時,蘇培盛遞上一道加急奏折:田文鏡奏河南生員罷考。前世的我為此去了河南巡視,回來就聽說了富察貴人小産和甄嬛有孕的事。我看着桌上的奏折,陷入了沉思。
“去請怡親王來。”
允祥來了:“皇兄有何吩咐?”
“這道奏折你看看吧。”
允祥看畢,道:“河南生員罷考,田文鏡控制不住輿情,已鬧得沸沸揚揚,看來必須采取措施了。”
“十三弟替朕走一趟如何?”我決意留下來,不是我顧念後宮,只是有了前世的經驗覺得生員罷考的事沒那麽難辦,也該讓十三弟出去散散心。
“皇兄放心,臣弟已有對策。”
“哦?說來聽聽。”
“生員罷考,無非是對田文鏡推行的‘一體當差、一體納糧’新政的不滿。要想解決,只需八個字,恩威并施,先禮後兵。”
我點點頭:“那就有勞十三弟了,你也趁這段日子好好出去散散心,養養身體。不必急着回京,朝中一切有朕。”
我讓粘杆處時刻留意後宮動向,沒過多久,就聽聞皇後請了衆嫔妃至景仁宮賞花的消息。我心中暗道:好戲即将開場了!
我來到景仁宮,正瞧見皇後、華妃、甄嬛一幹人針鋒相對。皇後摘了朵粉紅的牡丹。
“這牡丹花開得倒是好啊,只是粉紅一色終究是次色,登不得大雅之堂。”華妃語帶挑釁,摘下一朵紅芍:“還不如這芍藥,雖非花王卻是嫣紅奪目,這才是大方的正色呢!”
華妃說着,來到皇後身邊:“粉紅都是妾室所用,只有正紅和嫣紅才是正室所用。”皇後臉色不快,華妃笑得得意:“其實只要人年輕,簪什麽花還要分顏色嗎?”
衆人臉色都有些尴尬,甄嬛上前道:“臣妾幼時曾學過一首詩,現在念來正合适,就在皇後和各位姐姐面前獻醜了。”
“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我适時地拍着手走上前:“在聊什麽呢,這麽歡快?”
皇後道:“臣妾邀衆姐妹賞花,正聊到牡丹和芍藥呢。”
我看了一眼皇後和華妃手中的花,笑道:“朕也看過一首詩,是宋代洪炎的牡丹芍藥詩。山丹麗質冠年華,複有餘容殿百花。看取三春如轉影,折來一笑是生涯。绮羅不妒傾城色,蜂蝶難窺上相家。京國十年昏病眼,可憐風雨落朝霞。在朕眼裏,牡丹雍容華貴,芍藥明豔動人,不分上下。”一番話說得皇後和華妃皆面露喜色。
這時,我的視線瞥見了一只黑白相間的肥貓,前世就是這只貓撲向了富察貴人,致使她小産的。那貓嗅了嗅鼻子,直奔坐在石桌旁的富察而去。
只是還未撲到富察跟前,就被幾名太監撲倒在地——這當然是出自我的吩咐。富察仍然受了驚吓站起來,站立不穩,差點摔倒。衆嫔妃混亂中,不知誰推了甄嬛一把,将富察撲倒在地。
好嘛!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傳太醫!”
延禧宮,富察貴人腹痛難忍,喊叫不止,沒過多久就小産了。
“莞貴人,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謀害皇嗣!”皇後首先指着甄嬛喝罵起來。
皇後這般失态我是沒想到的,我瞧着倒像是為了掩蓋什麽似的,可是那只貓不是沒得手嗎?
“臣妾冤枉!是有人推了臣妾一把,臣妾才摔出去的!”甄嬛辯解。
“可有人看清是什麽人推的?”我環視衆人。
敬妃道:“臣妾等未注意,可是臣妾看見莞貴人當時摔倒之後離富察貴人有兩尺遠,并未碰到她。”
華妃道:“敬妃這麽說,倒像是富察貴人見莞貴人撲上來受了驚吓,自己摔倒的了?”
我皺起了眉:“此事沒那麽簡單,去傳溫太醫來瞧瞧。”
富察還昏睡着,溫實初替她把脈後,臉露驚恐之色:“啓禀皇上,富察貴人的脈象像是之前有服用落胎的藥物!”
在座皆驚,我問起了富察的宮女,宮女道:“小主之前的胎一直是章彌掌太醫看顧的,可章太醫給小主開的是安胎藥啊!”
我吩咐吧章彌叫來,一頓威逼利誘下,老家夥承認了他開的是落胎藥。
“是何人指使?”
“是皇後娘娘……”
皇後指着章彌喝道:“你信口雌黃!”複而跪下:“皇上,臣妾冤枉啊!”
“章彌是太醫院院判,與你素來走得近,除了你還有誰指使得了他!那只貓為何一出來就直撲富察貴人?也是你動了手腳吧!”我毫不留情地吩咐将皇後禁足,抓了景仁宮的宮女、太監去慎刑司拷問。
一番鬧劇過後,甄嬛突然幹嘔起來,我讓溫實初把脈,後者道:“恭喜皇上,小主已經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今天的事真是一波接着一波,衆人都看懵了。我吩咐将甄嬛送回碎玉軒,安撫了她一番,又賞了些補品。我再怎麽讨厭她,她這頭一胎到底還是我的不是?
晚上,我在後宮瞎逛,不知該去哪兒,不知怎麽的就走到了翊坤宮。站在殿外我卻愣住了,我遠遠望見了夢中的場景:華妃在一口接一口地吃酸黃瓜,神情悲戚。
我往僻靜處挪了挪,想看看她這麽做究竟是為何。頌芝進殿了,見此情形,當即跪下:“娘娘,您不能再吃了!這酸黃瓜傷胃啊!”
華妃吃完了最後一個,吐了起來,臉上竟露出一絲笑意:“本宮吐了,本宮吐了!”
“娘娘,您不能這樣為難自己啊!”
“頌芝,本宮吐了,你不為本宮高興嗎?快去傳太醫啊!”
“娘娘……”
她哭了:“富察貴人有了,莞貴人也有了,人人都能生,為什麽就本宮生不了!”
我心中一疼,扶着牆壁,一沖動,真想進去抱她入懷安慰她。可我又該說什麽,我又能說什麽呢?都是我的錯。
“娘娘,您還年輕,遲早會有的。”
“本宮曾經有過,那是一個男孩……就是因為她!”接着,我就看到華妃氣沖沖地從殿內出來,直奔外頭而去。她沒有注意到我,我便跟了上去。
華妃的辇轎直奔端妃的住所而去,我心中一沉,跟着他們到了延慶殿。
端妃宮裏就一個宮女吉祥,見華妃氣勢洶洶而來,正要阻攔,被她踹倒在地,華妃徑直闖進殿內。我後腳站在了殿外,周寧海看到我正要高喊,被我示意太監捂住了嘴,衆人要行禮也被我止住了。
我聽到殿內華妃和端妃對峙着。
“多少年了,你每次發脾氣闖到我宮裏,都是這樣的架勢。”端妃被扇了一巴掌後說道。
“多少年了,只要想到我那個未出生的孩子,我就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華妃咬牙切齒。
“我纏綿于病榻,生不如死,這難道不比殺了我還痛快?”
“就算你生不如死,也補不了我喪子之痛!皇上登基尊你為妃,與我平起平坐,還留你一條命,我怎能不恨!”
“如果我真的是罪大惡極,皇上也不會留我茍活至今。”我聽了心裏一咯噔,真怕端妃會說出真相。
“皇上信你,護着你,可是我死都不會信!那碗安胎藥是你端給我的,整個王府裏就你與世無争我才信你兩分,可是沒想到你這麽狠毒,竟下了藥打下我的孩子。可憐我的孩子,那是個已經成了形的男胎,竟活活斷送在你的手裏!”
“當年你不分青紅皂白,把所有事情都加在我的頭上,深夜闖進我的閣中,灌我喝下一壺紅花。你固然慘死一子,可是我卻再也不能夠生育!”端妃說罷,劇烈地咳嗽起來。
殿內的對峙還在繼續,我不能再懦弱了,我必須站出來。
我徑直走了進去,端妃見到我,本能地拉了還在咆哮的華妃一把:“參見皇上。”
華妃一驚,轉身跪倒在地,端妃正要下床行禮,被我用手勢止住了。
“皇上……”華妃欲言又止。
“你先回去吧。”我揮手讓她退下。
華妃走後,我在床沿坐下,看了看殿內,一窮二白如雪洞一般,除了一張床什麽都沒有。我嘆道:“這些年,你受苦了。日後,朕會替你做主,朕會讓內務府将你妃位上該有的份例一樣不差地補給你,再讓太醫常駐延慶殿,好好瞧你的病。”
端妃喘着氣:“有皇上這句話,臣妾便是死也值得。”
我連連嘆氣,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開口:“說到底都是朕的錯,你和她本是閨中密友,最後卻因為那一碗安胎藥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都是朕的錯。朕會去跟她說清楚,讓她以後不再找你的麻煩。”
我又來到翊坤宮,華妃已經穿了件睡衣上床了,正抱着被子靠在護欄上。我徑直走到床邊,忍不住指責她:“你也太不像話了,端妃和你同為妃位,你就算恨她,當年一壺紅花也算報了仇了,何苦再這樣作賤她?”
她一臉哀怨地望着我,眼含淚花:“可她害了我們的孩子啊!你為什麽不懲罰她?”
見她這樣,我的怒氣一下就沒了,她是這樣信任我,即便端妃明裏暗裏提醒她,可她始終不願相信是我做的,而我卻一直在騙她。我拉住她的手,許久才道:“世蘭,若傷害你的是朕,你會怨我嗎?”
“皇上此言何意?”
我沉默了許久,終于鼓足勇氣開口:“當年那碗安胎藥,是朕讓她端給你的,藥是皇後親手調制的。”我不顧她的驚惶神色,低着頭一口氣說完:“還有朕賜給你的歡宜香,裏面有大量的麝香,女子長期聞了會導致不孕。”
我只擡頭看了她一眼,便再也不敢看她了。就那一眼,我看到她的眼眶瞬間紅了,眼中蓄滿了淚花,嘴上卻還道:“不,不可能……你騙我!”
“我沒有騙你。”我盡量保持平靜。
“為什麽?是因為哥哥嗎?”
我艱難地點頭。
她縮到了牆角,嘴皮哆嗦着,抱緊了被子,不再看我。
我上前抱住了她,任憑她如何掙紮都沒有松開半分。
“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那個孩子。”
“你混蛋!”她突然照着我的手臂一口咬了下去。
我痛得龇牙咧嘴,她松開後,我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清晰淡紅的牙印。
我抱得更緊了:“歡宜香莫再用了,朕再讓太醫好好調養你的身體。”
她冷笑道:“既然做了,如今後悔又算什麽?你就不怕我告訴哥哥,哥哥一怒之下造你的反嗎!”
“是朕有負于你,你要怎麽做都可以。今日你在殿內吃酸黃瓜,你跑到端妃宮裏大鬧,朕都看見、都聽見了,朕不想再騙你。這些年,朕的內心一直備受煎熬,如今說出來,心裏好受多了。”
她咬着嘴唇不言語,許久才開口:“你愛過我嗎?”
“愛過,我一直愛着你。初見你那天我就被你吸引,你入府後我的眼裏再沒有別人了,這些年你雖然做了許多錯事,我都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只是因為你哥哥。”
“胤禛。”時隔多年,她再一次直呼我的名字:“你的這些話,讓我不知道真假了,我不知道該不該再相信你。你口口聲聲說着愛,可卻容不下我生下一個孩子!轉頭又寵幸一個又一個別的女人,你傷了我一次又一次,叫我如何再信你!”
我有萬般無奈說不出口,只得低三下四地懇求她:“蘭兒,我錯了。再信我一次好嗎?我會用行動證明的!”
她沒有說話,我知道還是得靠時間去抹平她內心的傷痕了。我心中暗暗起誓,日後定要加倍地對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