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黑衣人出現在了我的腦海中。
“愛新覺羅胤禛,你的重生之旅已經結束,接下來将根據一系列數值來生成最終結局,好好享受餘生吧!”
他大手一揮,我再睜眼,已身在養心殿書案旁。我随手拿起一份折子看了起來,根據折子後的落款,現在應該是雍正八年春。
“世蘭,世蘭在哪兒?”我本能地叫了一聲。
蘇培盛道:“皇上,貴妃娘娘好好地在翊坤宮呆着呢。”
我“嗯”了一聲,忽又想起來,第一世十三弟正是在這一年五月病逝的!
“那怡親王呢?”
蘇培盛道:“怡親王在自個兒王府養病呢。”
“可有消息?”
蘇培盛面露難色:“皇上,這幾個月以來,太醫去了一撥又一撥,可怡親王的病情一直未見起色,只怕……”
為什麽?我留住了世蘭,卻還是留不住十三弟嗎?
“朕去瞧瞧他。”
我來到了怡親王府,允祥正坐在床上,見到我來,正要下床行禮,被我攔住了:“你我兄弟之間就不要講這些虛禮了。”
“十三弟,身子如何了?”
“讓皇兄挂懷,臣弟真是過意不去。皇兄放心,臣弟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了。”我瞧着他臉上确實有了些血色,聲音也沒那麽虛弱了。
“你莫要唬朕,朕聽蘇培盛說你的身體一直每況愈下,朕實在是擔心得飯都吃不下。”
允祥笑了笑:“不瞞皇兄,之前确實如此,可昨日服用了一劑秘方之後,臣弟感覺身體恢複了許多,剛才徐太醫看過,那藥确實管用,要不了多久臣弟就能恢複如常了。”
“哦?是什麽秘方?”
“說起這秘方,還多虧了一個人。”允祥叫了一聲:“亮工,你也來見一見皇上。”
“臣年羹堯給皇上請安!”
我眼皮一跳,不想在這兒再見年羹堯,他還活着?跪着的男子沒有穿朝服,而是穿一身尋常馬褂,戴一頂瓜皮帽。若非看到他的相貌,我還不敢相信。
“亮工,你怎麽在這兒?”
“臣聽聞怡親王病重,想起來早年在西北時收集了一些靈丹妙藥,想着或許對怡親王的病情有用,便特地拿來一試。”
已是太醫的徐大椿在一旁道:“皇上,年大人帶來的藥中有一種上清露,乃是采用西北獨有的天山雪蓮和各種滋補藥材研制而成,有起死回生之效,對怡親王的病情大有裨益啊!”
我難掩喜色:“亮工,這次多虧了你了。朕要好好地嘉賞你,說吧,你想要什麽賞賜?”
“怡親王乃有福之人,臣不敢居功。當年臣身犯國法,皇上能夠網開一面,還保留了臣一等公的爵位,臣已是感激涕零。這些年臣隐居山林,已想通了許多。臣有今日,全仰賴皇上恩德,唯願結草銜環報答皇上,萬不敢再要賞賜。”
年羹堯能這般謙遜我是沒想到的,我擺了擺手:“難得你如此深明大義,朕就不勉強了。”
年羹堯磕了個頭:“臣雖已不理政事,但還有挂念之人。鬥膽請問皇上,貴妃娘娘安好?六阿哥、八阿哥和福歡公主安好?”
我一愣,貴妃是指世蘭,那剩下那幾個是誰?我不及多想,還是說道:“都好,你大可放心。”
“如此,臣便安心了。”
回到養心殿,我批閱起了折子。不知過了多久,我批得累了,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忽的,有一股濃郁的香味鑽入我的鼻孔。
“哎呀,上好的鲫魚湯呦!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呦!”
我睜眼一瞧,露出了笑容。來者着一身明黃色宮裝,頭戴一支鳳穿芍藥的步搖,姿容昳麗,說不出的雍容華貴,正是我朝思暮想的世蘭。她此刻将頌芝手裏端着的一碗湯揭開了蓋,學着販賣貨物的貨郎吆喝着。
“這位公子,可要來一碗鲫魚湯?”她沖我俏皮一笑。
我笑着應和:“好啊,給本公子來一碗!”
她端着魚湯走上前放下:“公子慢用。”
我嘗了一口:“嗯,你這湯炖得入味兒!”我擡頭瞧了瞧她,狡黠一笑:“老板娘,你這魚湯多少錢一碗吶?”
“不要錢。”
“真一文不要?”
她點點頭,坐下朝我抛了個媚眼:“不過公子要讓奴家服侍您一晚。”
“哈哈哈哈,原來姑娘是要以身相許吶!”
她歪着頭笑吟吟:“奴家這繡球可抛了,公子可肯接啊?”
我攬她入懷,刮了刮她的臉蛋:“既有仙女投懷送抱,本公子豈有不接的道理!只是我這手頭還有幾道奏折要批,你先去偏殿等着,等我批完可好?”
“那臣妾替您磨墨好了。”
我無奈笑了笑:“這養心殿好不容易有半刻清靜,你再在旁邊搗亂分心,朕還想什麽國事?”
她撅起嘴:“臣妾又不幹什麽,只在一旁靜靜地陪着您就是。”
在我的默許下,她替我捏着肩,我專心批起了奏折:“紅袖添香夜讀書,朕是幾輩子修來的好福氣!”
“皇上,這力道可以不?”
我惬意地笑道:“正好。你今兒怎麽這麽乖?”
“瞧皇上說的,臣妾不一直這麽聽話嘛!”
“朕還不知道你嘛?定然是有求于朕,說吧。”
“臣妾昨晚夢見父親、母親、哥哥、嫂嫂和幾個侄子侄女了,一大家子歡聚一堂,唯獨少了臣妾。”她委屈巴巴地望向我。
我沉吟片刻:“其實朕今兒見到你二哥了,在十三弟的府上。多虧了你二哥貢獻出了在西北搜集的靈丹妙藥,十三弟的身體才有了起色。朕問他要什麽封賞,他也沒要,只問了你的安好。”
在這之前,我通過問蘇培盛知道了年羹堯當年被人彈劾,主動交出兵權歸隐,我保留了他一等公的爵位,他幾個兒子則留在朝中繼續效力。
“你侄子年興也到了娶親的年紀了,朕打算給他在朝臣的女兒中選一門好親事,到時候朕和你一同去年府觀禮,這樣你就能和家人團聚了。”
“真的?”她笑得很是燦爛:“多謝皇上!”
我拉着她的手:“你我夫妻一體,講那起子虛禮做什麽?”
她瞧了一眼頌芝:“說起婚事,頌芝也到年紀了,臣妾前日問她,她已有了意中人,是一個大內侍衛,皇上不如給他們賜婚可好?”
“頌芝是你的陪嫁丫鬟,自小跟着你的,朕自然不能薄待了她,就依了你,朕封她做格格,大辦一場。”
頌芝一臉感動地跪下:“多謝皇上,多謝娘娘!”
我忽的想到年羹堯的話,問道:“對了,孩子們近日可好啊?朕有幾日沒見到他們了。”
“皇上放心,一切安好。弘晟的書讀得越來越好,又得了師傅的誇獎呢。福歡近日迷上了畫畫,拽着臣妾不放,非要給我畫肖像。倒是弘旭,越來越皮了,臣妾快要管不住他了,也不知是遺傳了誰的性子。”
弘晟應該是六阿哥,我們的長子;福歡是我們的女兒;弘旭就是八阿哥,我們的幼子。我笑道:“還能有誰?簡直跟她額娘一模一樣!”
她重重地捶了捶我的肩:“皇上淨會取笑臣妾!”
說起福歡給她畫肖像的事,我心中一動,起身打開了櫃子,還好,都還在。我從櫃中拿出十二幅圖卷,這原本是第一世我執筆畫的十二美人圖,圖中的女子無一例外都是她,只是內容和第一世不同了。
我執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觀圖:
木蘭圍場,我第一次見她時,她策馬向我而來。
我們大婚那天,她掀開紅蓋頭朝着我笑。
夜半她倚門望月等着我來。
她初次懷孕時在燭光下給孩子縫衣裳。
雪夜紅牆,我與她一同打雪仗。
我推着她在禦花園蕩秋千。
我執筆為她描眉。
我給她戴上那支金步搖。
她抱着孩子唱搖籃曲。
她看着漫天的風筝、滿池的荷花,我看着她。
冊封貴妃時我執着她的手接受衆人跪拜。
我批着折子,她倚在我懷裏睡得香甜。
樁樁件件,都是第二世一次次重生時我們經歷的。
第二天,我找來了幾個孩子,弘晟今年十五歲,穩重守禮,書讀得好,騎射功夫也不差,我給他找的師傅都是海內聞名的大儒,還有我的重臣張廷玉。福歡今年十一歲,粉妝玉琢,像個瓷娃娃似的可愛,性格更是活潑開朗,像極了她母親。弘旭今年七歲,雖說頑皮跳脫了些,但着實聰慧過人,平日裏最喜歡騎馬擊劍了。
這一世他們都是我和世蘭的孩子。
我給年興定了迎娶禮部尚書的女兒,我、世蘭和幾個孩子親臨婚禮,這讓年府上下受寵若驚。世蘭見到了闊別已久的親人,差點哭了出來,還是我提醒說這是她侄子大喜的日子,她這才止住了哭泣。我又特地讓她留下小住幾日再回宮。
十三弟的身體也逐漸恢複了,重又回來幫我處理朝政。
一日朝會上,有人提出了立太子,有支持四阿哥弘歷的,有支持六阿哥弘晟的,兩方争論不下。
散朝後,我問起了允祥的意見:“今日朝會上他們提起立太子,朕想起了先帝晚年九子奪嫡的事,十三弟怎麽看?”
“九子奪嫡致使國家元氣大傷,皇兄必是不想讓歷史重演,故而早定國本,斷了其他皇子的癡念也好。”
“朕确有此意,只是一時不知該立何人。弘時資質愚鈍,弘晝體弱且淘氣,弘旭年幼頑皮,朕從未動國本之念。弘歷和弘晟同樣優秀,朕倒有些為難了。”
允祥笑道:“皇兄何不出個考題試他們一試?”
“什麽考題可以一錘定音?”
“皇兄與臣弟半生都致力于變法革新,定然希望繼任者可以延續變法,帶領大清蓬勃向上。何不在這方面着力?”
我恍然,拍了拍大腿:“說得正是!就這麽辦!”
我把弘歷、弘晟叫來,問他們對于攤丁入畝、改土歸流、火耗歸公、官紳一體這幾項變法措施的看法,對于鄂爾泰、李衛、田文鏡幾名變法大臣的看法,以及如果自己主政會如何措置變法事宜。
二人各有千秋,弘歷引經據典侃侃而論,分析得卻不深刻,都是淺顯的看法,也沒能提出建設性的措施。弘晟雖然比弘歷小了五歲,見解卻不可謂不深刻,語言簡潔明快,很多點都和我不謀而合。
正當我驚訝時,蘇培盛在旁邊誇了一句:“六阿哥是皇上一手帶大的,自然非比尋常了!”
難怪,我笑道:“是啊,弘晟深得朕的真傳啊!”
我心中有了決斷。接着,我給二人派了些差事去做,看看他們的實踐能力。弘晟的表現依舊比弘歷出色,我更加堅定了我的看法。我第一時間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世蘭。她一開始有些驚訝:“皇上不多考慮考慮了嗎?”
“經過這幾個月的考量,朕已經确信弘晟是繼承大統的不二人選。”我瞧着她眉間有些擔憂,問道:“怎麽了?你不高興嗎?”
“臣妾只是想起了聖祖爺曾兩廢太子,有些害怕……”
我笑着将她的眉頭揉平:“聖祖爺的太子可是當了四十年!朕打算再過幾年,等弘晟及冠的時候就禪位給他。到時候朕就帶着你出去巡游。”
她眼中難掩驚喜:“真的?皇上要帶臣妾去哪兒?”
“去草原騎馬也好,去西北領略極邊風光也行,去江南小鎮煙雨行舟也罷,都依你。”
她眸中無限遐想,叽叽喳喳地說着要去哪兒去幹什麽。
我及時地打斷了她,不然她能說上一天:“說起來,弘晟也到了娶妻的年紀了,這娶的可是大清未來的國母,咱們得給他好好選選。”
“臣妾想替弘晟讨個恩典,讓他自個兒選自己喜歡的,可好?”
我一愣,笑道:“也好。”
弘晟十六歲時,我冊立了他為皇太子,指了他看中的富察氏為嫡福晉,并且按照他的意願,暫且不立側福晉。其餘的弘時、弘歷、弘晝封了貝勒。
也就在這一年,太後病危了。
病榻前,她拉着我的手:“皇帝,看到你如今兒女雙全,哀家就放心了。”
沒等我泛起一絲感動,她又說:“哀家命不久矣,走之前想看看老十四……”
“皇額娘,都這個時候了,您就沒有什麽想跟兒子說的嗎?”
“老十四他是你的親弟弟啊!”
老十四,老十四!她心心念念的就這一個兒子!她心裏又何曾有過我?我拂袖走向殿外,心神不寧,踉跄着差點跌了一跤。
世蘭趕上來扶了我一把,我忍不住向她傾訴起來:“朕想起小時候,皇阿瑪不待見朕,皇額娘有了十四弟也不疼愛朕,孝懿仁皇後撫養朕到十一歲也撒手而去了。這麽多兄弟中,只有老十三和朕親近些……”
她抱住了我:“皇上不是孤家寡人,還有臣妾,還有孩子們呢,我們會一直陪着你的。”
“為什麽?為什麽她到了這時候還只想着老十四?我不是她兒子嗎?為什麽她心裏從沒有過我!”
她撫着我的背,她的懷抱像極了母親的懷抱:“臣妾記得,臣妾生弘晟、福歡、弘旭的時候,太後每次總是高興得不得了,賞賜好些東西,每次都會親自來看。臣妾還記得,皇上每次政務繁忙,少去了後宮,太後總要叫蘇公公去問,皇上最近在忙些什麽,每天吃些什麽,什麽時辰睡,有沒有休息好……太後是偏愛勤郡王一點,但她心裏一定是有您的。”
我的眉頭漸漸舒展,我把老十四召了回來。太後拉着我們兩人的手,一一叮囑,她要老十四改改脾氣,多順着我點,好好輔佐我。她說我已經是皇帝,就不要為難弟弟了,要我好好看顧這個弟弟。
“額娘再給你們唱一遍搖籃曲吧。快睡吧,好長大,長大好把弓拉響……”
太後薨逝,谥孝恭仁皇後。老十四主動要求去守陵,我允準了。
太後去世後不久,皇後也到了彌留之際,我去看她。
皇後躺在床上已經神志不清了,口中喃喃:“弘晖,我的孩子……”
我嘆了口氣,其實我上輩子辜負的又何止世蘭一人,還有宜修、月賓,還有其他很多人。
皇後睜眼看到了我,忽然大喊:“姐姐!求求你讓王爺去看看我的弘晖吧!他才三歲,高燒七天不退啊!老天爺,你要索命就找我啊!為什麽要索我兒子的命!”
“宜修……”我喚了一聲。
“王爺……”她擡起雙手,情緒忽然變得很激動:“王爺還記得嗎?成親當天,您親手将這對手镯贈予我,您說願如此環,朝夕相見……”
“朕……我記得,我記得。這對手镯是孝懿仁皇後臨終前給我的,我把它給了你。”
她嘴角露出一絲笑容,眼神變得迷離、失焦,慢慢閉上了眼睛。
我長嘆一口氣,走出景仁宮,吩咐道:“皇後……追谥孝敬憲皇後,安葬泰陵,辍朝五日舉辦葬禮。”
國喪過後的一天,早朝前,我提出:“朕打算立你為後。”
世蘭替我整理着朝服,笑道:“臣妾已得皇上獨寵,做了貴妃,兒子是皇太子,不在乎皇後的位份了。再者皇上若立一個漢人為後,只怕朝中要議論紛紛了。”
她再三推脫,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晉她為皇貴妃,掌鳳印,攝六宮事。她又提出:“月賓姐姐是最早跟着皇上的老人了,不該在臣妾之下。再者敬妃撫養弘歷、齊妃撫養弘時、欣貴人撫養公主有功,也該晉一晉位份。”
這一世她和後宮諸人感情倒是不壞,和月賓還是多年好友。此前,敬妃、齊妃分別跟着弘歷、弘時去了府上,端貴妃、欣貴人都在宮中撫養公主。後宮也只剩這麽幾人了,我大部分時間都陪着世蘭,有時會去瞧瞧女兒。于是,我給所有人擡了一級。
又過了兩年,我給兩個成年的女兒選了額驸,福歡和富察家的傅恒玩得很好,世蘭有意等福歡長大撮合他倆。我把大部分國政交付給了弘晟,讓十三弟從旁輔佐,弘晟處理起政務也越來越老練。弘旭還是那般活潑好動,聽說我要帶他額娘出去巡游,便也央着要去,還好弘晟來得及時,把他弟弟給揪走念書去了。
雍正十三年,我禪位給了弘晟,我做了太上皇,世蘭成了皇太後。伺候了我三十年的蘇培盛告老還鄉,和他的對食——崔槿汐頤養天年去了。
塞北草原上,一男一女騎着駿馬馳騁于天地之間,我腳上穿着的正是她當年親手為我做的鹿皮靴。
回首這三生三世,歷盡千帆,我才看清自己的心。
“我只有一顆真心,莫說掰成十幾瓣,便是一分為二也嫌多,這一顆真心,只給予你一人。”
“四爺,世蘭此生——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