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鳳谷東西兩座城門每晚戌時三刻關閉,晨起卯時開啓。清晨一大早,進城的老百姓不多,熙熙攘攘只有些許急着趕路的外鄉人。若說商隊馬隊,剛開城門時到有一個自稱高車的商隊從東門往北去了。
謝棄塵不到辰時就回到城中,查問守城士兵後,一馬當先一路往北追趕,他估摸着大概只與那支商隊相差半個時辰左右的路程。他座下的白馬追影是難得一見的良駒,對方有馬車貨物,要追上應該不是什麽難事。不過為了以防萬一,謝棄塵出城前以繼續搜查柔然奸細為名,命令吳奎、曾化吉守好東門,嚴查往來的商隊馬車。
官道上,兩輛拉貨的馬車還有幾匹青海聰正在疾馳,他們已經出城十幾裏了,剛進了一片樹林,吳提勒住缰繩放緩了速度。他不是臨時起意要回柔然,已經做了好幾天的準備,原本即使有父汗急召的命令他也想等着黎朵回心轉意,但是現在她對他的冷淡已經讓吳提等不下去了。
吳提回身望了望已經看不見的縣城,又将深沉的目光停留在貨車上,或許黎朵會怨恨他,但只要回到柔然,他會加倍補償她。
砰砰砰……馬車拉着的貨箱裏發出連續的撞擊聲。吳提皺着眉無奈嘆了口氣,對烏洛侯命令道:“打開!”
芷清在颠簸中清醒過來就發現自己被綁着關在黑洞洞的箱子裏,她已經撞了很久了,直到剛才馬車停下來才被發現。箱子一打開,她顧不得身上的疼,又驚又怒地翻身起來。
“唔唔唔……”芷清眼睛發紅地瞪着吳提,嘴上被封着連話都說不了。吳提看她這個樣子實在不忍心,只好下馬幾步走過去幫她把嘴上的布解下來。“吳提,你混蛋!快放了我!”
此時的芷清眼角挂着淚,也管不了什麽淑女形象,對着吳提破口大罵,她的手腳都被綁着,掙紮的時候險些從馬車上翻下來。吳提被芷清的樣子吓了一跳,只好給她一邊解着繩子一邊受着她的捶打。等繩子解了,他攔腰把她抱下車,向自己的馬走去。“黎朵,你別鬧了!”
芷清氣得雙腳使勁向後一蹬,正好踹在吳提的膝蓋上,他悶哼一聲松了手,芷清也沒站穩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她趕緊爬起來向後跑,但是後面正站着烏洛侯和三個侍衛。芷清喘着氣又轉身看向吳提,心髒狂跳不止……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也不知道誰能來救他,眼見吳提上前一步,心裏一慌,揚手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殿下!”聽到身後拔刀的聲音,芷清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吳提瞪圓了眼睛掃了眼芷清身後,“都給我退下!”他又上前一步,芷清向後退了一步,他再上前,她再退。吳提實在沒什麽耐心了,伸手抓住芷清的胳膊,硬拉着她上馬。
“我不去,我不回柔然,你放開我!”吳提一句話也不說,用力一拉,将芷清拽到身前箍緊了她,拖着她往前走。
嗖地一聲,一支羽箭擦着寒風而來。
“殿下小心!”烏洛侯大喊一聲。
铮……箭頭淩厲地沒入吳提面前的一棵樹幹上,伴着身後陣陣馬蹄聲,一身黑甲的謝棄塵騎着白馬呼嘯而來。他搭弓射出第二箭,正中吳提腳下。
“把人放了!”謝棄塵大聲斥道,說話間,他已近前勒住了馬。
“謝将軍!”看着威嚴端坐在馬上的謝棄塵,芷清總算看到了希望,不由得喜出望外。
吳提手臂一緊,冷眼看向謝棄塵,“自不量力,你要來送死,我送你一程!”
他話音剛落,烏洛侯已經帶着三個侍衛把謝棄塵圍在了中間。芷清剛出現在的臉上的笑容暗了下去,她望了望謝棄塵身後,一個士兵都沒有,難道他自己單槍匹馬的趕來了?她不禁急上心頭,烏洛侯是吳提的侍衛長功夫已經不弱,而且還有三個侍衛,就算他能以一敵四,吳提尚未動手,只怕……他救不了她,自己都會深陷險境。
白馬長嘶一聲,高高揚起馬蹄,謝棄塵縱身下馬與四個人纏鬥在一起,以腰間一把佩劍擋下四把彎刀。他馳騁沙場多年,被冠以‘常勝’,身手自然勇冠三軍,只可惜這不是戰場拼殺,與他對戰的也不是普通的柔然士兵,而是柔然的勇士。芷清焦急地看着重圍中的謝棄塵,堂堂威遠将軍卻只是為了救她這個小女子。
吳提注意到芷清的神色,一手抓緊了她的胳膊一手緊緊握成拳,他大喝一聲:“都給我讓開!”
吳提的騎射雖稍遜于多倫,但他的勇猛絕不在多倫之下。芷清看他拔下腰間的佩刀沖上去,正要勸阻,就被退下來的烏洛侯擋在外圍。“有危險,你別過去。”芷清發急地推着烏洛侯,但他怎麽都不肯讓路。
只聽叮地一聲,刀劍相抵,二人同時出拳,兩拳相撞……吳提的三個侍衛找準時機出刀偷襲,在謝棄塵未站穩之際,兩把彎刀已經架在了他脖子上。
“吳提,你的人使詐!”芷清憤恨的看着他們。
吳提只看了她一眼,沉着臉走到謝棄塵面前,冷然道:“你這樣的人在我們柔然只有一個下場,就是死!”
謝棄塵面不改色看着吳提,聽芷清剛才喊的名字,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你是柔然的大王子吳提,你到五鳳谷意欲何為?”
“我沒有必要跟你廢話!”吳提冷冷一笑,轉頭問芷清,“他是來救你的?”可不等芷清回答,他已經舉起了刀。
“吳提,你住手!”芷清搶過烏洛侯腰上的短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吳提一驚,趕緊上前。“你別過來!”
謝棄塵也沒想到芷清居然會做出這樣剛烈的舉動,眼中閃過焦急,他沉聲道:“芷清,把刀放下。”
“謝将軍,今日累你受難,實在對不住。”芷清看了眼謝棄塵便馬上轉向吳提,“你若執意非要帶我回柔然,我只有死!”
“黎朵,你把刀給我放下!”吳提氣急地吼道,“你真要為了這個人威脅我嗎?”
“是你逼我的,你為什麽非要抓着我不放!”芷清也怒吼道,“當初有人要放火燒死我,我好不容才逃回魏國,難道你要毀了我平靜的生活!你為什麽這麽自私!”
“大那已經被我殺了,再沒有人能害你,我會保護你、照顧你,快,把刀放下!”吳提試圖靠近,但芷清已經把刀刃對準了自己的咽喉,她不是說笑或者假裝,鋒利的刀口已經在她白淨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看着滲出的血珠,吳提只覺得心在發顫,他痛惜道:“黎朵,我說過要你,聽話,跟我回柔然,我會對你好的。”
芷清使勁搖着頭,哭着說:“我只想過普通人的日子,王庭的生活只會讓我心驚膽戰。吳提,你忘了嗎,你一直喜歡的、想娶的是丞相的女兒赫紅!我只是個小侍女,不值得你這樣……”
“我娶不娶赫紅跟我要不要你是兩回事,我說要你做我的女人,我沒辦法忍受你不在我身邊!黎朵,你過來……”
吳提向着芷清走過去,越走越近。而芷清也無法再承受吳提的話,他說的每一句都讓她痛苦,為什麽他不能是個普通人,偏偏是柔然的王子,她不夠勇敢只貪圖安逸,他們不合适,一點都不合适!芷清深吸了一口,猛地後退一步,脖子上的傷又深了一分。
“吳提,你救過我,今天我把這條命還給你,從此我們兩不相欠!”芷清含着淚,決絕地舉起刀,直接刺向自己的心口——
“芷清!”謝棄塵只覺得心中一痛,擋開架在脖子上的刀,向前沖了過去。
“好!”吳提一聲痛呼,“我答應!”芷清聽到叫聲放慢了動作,淚眼朦胧地看着吳提,他一拳打在身旁的大樹上,“我放你走,放你走!”
吳提的右手被粗糙的書皮紮的血肉模糊,他茫然地擡起頭,深深看了芷清一眼,跳上馬,狂奔而去。
“殿下!”烏洛侯在身後喊着,但是吳提已經消失在了林子的盡頭。他無法,帶着人追了上去。
偌大的林子裏只有冷風呼嘯的聲音,吹着枯枝殘葉沙沙作響。芷清渾身冰冷,她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較量,雙腿還在打顫,但總算她贏了,豁不出命去又怎能騙得過吳提。走吧走吧……從今之後,他們再無瓜葛。
她微垂着頭,只覺得手腳僵硬,忽地面前被一個高大的陰影覆蓋,她還來不及反應,謝棄塵劈手奪過她手裏的短刀狠狠仍在地上,一只強有力的手臂将她緊緊摟在懷裏,頭頂上傳來他暴怒的聲音,
“以後不許你再做這麽危險的事!”
不知在林子裏站了多久,等兩個人都漸漸冷靜下來,謝棄塵用身上的披風裹住芷清扶她上了馬,然後牽着缰繩出了這片樹林。
或許是急于要找個突破口宣洩自己心中的波瀾,一路走來,芷清不停地說話,說了當年她被綁的遭遇,說了她在柔然過的那三年,還有左肩的燒傷……她說了許多別人從不知道在她身上發生的事,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告訴謝棄塵這些,只是很想把藏在心裏的事說出來。
謝棄塵邁着大步走在馬兒身側,靜靜地聽着,從不發一言,直到芷清說累了,覺得口幹舌燥不想再說,他從馬鞍下拿出一個水囊遞給她。芷清擰開水囊喝了一口,冰涼的水滑過喉嚨,感覺說不出的舒服。她笑了笑,道:“多謝。”
“那你當初身上的鞭傷是怎麽來的?”謝棄塵沉沉地開口問道。
芷清卻是一愣,皺了皺眉,沉默了一會兒,似是随意地說:“為了救一個魏國探子,結果被發現了,就挨了一頓鞭子。”
謝棄塵猛然回頭,神色複雜地看着芷清。芷清本來随口一鄒,因為她實在不能說那是有人嫉妒她和多倫關系匪淺才挨的,現在看着謝棄塵的眼神,她有些不自在地偏過頭。半饷,吶吶的開口,“我說笑的,謝将軍不必放在心上。”
謝棄塵滿含笑意地彎了彎唇角,低聲道:“不管是不是玩笑,你的救命之恩,謝棄塵絕不會忘。”
他們再沒有說話,只是一心趕路,大約一個時辰之後,終于看見了五鳳谷的城門。只是以芷清現在的模樣就這麽進城的話難免會遭非議,謝棄塵讓她等在這裏,一個人騎馬進了城。半柱香之後,他帶人駕了一輛馬車出來。
等到馬車進城,芷清才發現繡兒一直等在城門口。繡兒因怕芷清出事一直不敢回洛神莊園,只有眼巴巴地在這裏等,現在小姐總算安然無恙回來了,她高興的鑽進馬車,讓車夫趕車回家。
“謝将軍。”芷清在窗簾後叫住了馬上的謝棄塵,“今日之事……”
“你放心回去吧。”聽到這樣答複,芷清才安了心。
馬車攆着青石板路慢慢穿過人群,車上的芷清扯着身上的黑色披風将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生怕被繡兒看見脖子上的傷痕。在回洛神莊園之前,她已經告誡過繡兒,今天發生的事絕不能透露出去。
芷清被綁架的事就像真的沒發生一樣,洛神莊園的人半點也不知情。她每天只偷偷在房間裏給自己上藥,這樣過去了幾天,芷清的心才漸漸踏實了。
一個晴好的上午,她正坐在房間裏繡和親圖,突然有人推門闖了進來。木蘭繞過屏風,紅着眼睛急問道:“芷清,莫将他真的是柔然人,是柔然的二王子?”
芷清定定地看着她,一時竟不知要怎麽跟她解釋……
作者有話要說: 吳提總算回柔然了,不過我得說,事情沒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