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有節奏地“嘚嘚”叩着窗玻璃, 跑步的學生原路折回,飛蟲再次驚亂。
路燈“滋啦”忽閃, 時明時滅。
一如姚光此時的心。
寶……貝?
告……白?
一句話被風吹散,只剩零星信息傳入耳蝸, 每個字都像戀人交纏的指尖, 輕輕撥動她心弦。
姚光的臉頰逐漸滾熱, 周身浮起輕軟的雲, 要被這盛夏燥熱的風氧化, 找不到還原劑,就只能在這片旖旎裏越陷越深。
要是再用力點,她就該飛到天上去了。
手機那邊等不到她回應, 幹脆說得更加直白。
語氣斂去散漫,顯得格外真摯, 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寶貝,我喜歡你。”說完, 他輕笑了聲,氣息變得悠長,帶上點追憶的悵然口吻, “很久了。”
姚光這回是真有些飄了,單手扶着牆, 因緊張,指節用力到發白。
手機裏又沒了聲音,他在等她的答案。
可是該怎麽回答?
拒絕了這麽多人,這還是她第一次沒法直接說出這個“不”字。
真要答應嗎?又有些不真實。
他們倆是什麽關系啊, 做了二十一年的敵人,掐了二十一年的架,冷不丁突然被告白,說什麽“其實喜歡你很久了”。
狼愛上羊,一夜間什麽都變了。這角色轉變得,坐火箭都沒這麽快。
真不是在逗她?
第三聲磁沉低啞的“寶貝”順着電流傳來,姚光散亂的思緒一顫,不敢再聽下去,直接挂斷。
可心湖一旦起了波瀾,卻不是一個簡單的“紅色按鍵”就能随便叫停的。
那晚過後,姚光做什麽事都心不在焉,怕撞見林霁塵尴尬,連門都不敢出,直到迎新晚會。
是夜,天空宛如一塊上好的藏藍色綢緞,兜着半輪皎月,和一汪璀璨星河。
大學生活動中心,一樓。
小油菜們剛從軍訓中解脫出來,菜葉子被摧殘得外焦裏嫩,都有些懷疑人生。此刻看到舞臺中央大屏幕上的歡迎詞,才終于有了點上大學的感覺。
“我去,學校原來這麽有錢的嗎?這舞臺做的,創造D大101?”
“好像就我們這屆辦得特別隆重,聽說是外聯部拉了個特別大的贊助。”
“不是吧,給一個大學的迎新晚會贊助這麽多錢?錢是有多閑?這個贊助商爸爸是誰,好想認識一下。”
……
演出進行得很順利,快輪到姚光。工作人員喊她去舞臺邊準備,唐稀和曾簡兮一塊陪她過去。
“怎麽辦?我好緊張。”曾簡兮滿手都是汗。
“又不是你上臺表演,你緊張個屁!”唐稀戳了下她額角,轉頭看見姚光對着空中一個點發呆,以為她是受許悅影響。
——就在昨晚,校園論壇上有人發帖帶節奏,說這次鋼琴演奏的名額,是姚光靠不正當手段,從許悅手裏搶來的,說得那叫一個頭頭是道。
起初還有人幫姚光說話,後來不知是誰,把許悅微博上內涵自己被搶名額的截圖發過來,風向一下就不對了。
她和曾簡兮兩人連夜注冊N個號為姚光站隊,帖子剛發出去就石沉大海,根本頂不起。就在口水戰進行到最激烈的時候,論壇直接被人黑了,到現在還是404的狀态。
誰幹的?
唐稀心裏大概有數,捅捅姚光的胳膊,賊笑,“林學長今天沒來嗎?他會不會上臺唱歌呀?”
林霁塵上臺唱歌?
姚光皺着五官,很堅決地搖頭,“他絕對不可能上臺唱歌,他最讨厭這些了。”
林霁塵雖然從小就活在聚光燈下,但他其實很讨厭被人矚目,讓他上臺唱歌?他能直接把舞臺給炸了!
說起來,他們圈裏私底下聚會唱K,林霁塵也從來沒開過麥。估計是五音不全,真的不會唱。
“他今天不會來的。”
她偷偷跟何嘉言打聽過,林霁塵今天要出席一個很重要的酒會,肯定來不了。
話雖這麽說,姚光還是忍不住,悄悄撩起一小角帷幕,往觀衆席掃了眼。
清一色的綠色軍訓服,果然沒有他。
她稍稍松口氣,至少不會尴尬。
可氣從腔膛裏出去時,心又莫名塌陷下去一塊。
還真沒過來啊?明明以前,她每次上臺表演的時候,他都會在底下看,雖然從沒誇過她一句。可他不在,她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姚光同學,到你了。”工作人員喊她。
曾簡兮和唐稀給她喊加油。姚光深呼吸,等主持人報完幕,就提着裙子含笑上臺,在中央站定,朝底下鞠躬,直起身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正對舞臺的一排VIP校領導席上,林霁塵就坐在贊助商座位上,享受VVVIP的待遇。校長跟他說話,都帶着三分讨好的笑。
視線相接,他懶洋洋地挑了下眉,原本清冷的臉瞬間邪肆橫流。
西裝是Dior的,服服帖帖修出他勻稱的身型,每一寸都嚴絲合縫。
這牌子挑人,氣質和身材都挑。時尚圈內有句話:穿得起Dior,穿得上Dior,穿得出Dior的男人,才是真的紳士。
這家夥不僅把Dior的“冷淡禁欲”诠釋到極致,甚至還新賦予了它一種雅痞的性感。
尤其是和身邊大腹便便的校領導們對比,這感覺就更加強烈了。
姚光沒出息地紅了臉。
那晚他叫的三聲“寶貝”,不會就是穿這身喊的吧?
OK,這下她連耳朵都紅透了:)
主持人小聲催了她幾次,她才回過神,低着頭,匆匆忙忙去鋼琴前坐好。
校長不滿地擰起“川”字眉,怕贊助商不高興,側頭對林霁塵抱歉:“這學生彩排的時候還是可以的,大概是緊張了。其實這節目原來也不是她的,是……”
林霁塵無情打斷,“我覺得挺好。”
邊說邊環起雙臂往後靠,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臺上。見小姑娘快把臉燒成紅燈籠,他無聲地勾起唇角。
校長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從第一個節目開始,無論臺上表演得多好,林霁塵始終冷着張臉沒反應,一副“太難看了,老子現在就想撤資”的表情。
現在這小姑娘緊張到手抖,他倒覺得挺好?還笑了?那眼神,就差在臉上寫“老子就愛看她手抖,還能看一輩子,絕對不膩”!
好吧,有錢人的喜好,他實在不懂:)
姚光的确很緊張,沒發揮出正常水平。
但她舞臺經驗豐富,曲子完成度還是很高的,應付一個大學迎新晚會綽綽有餘。
從現場彌久不散的掌聲、和幾聲“安可”來看,應該是糊弄過去了。
姚光長出一口氣,不敢看領導席,随便鞠了個躬,下臺直奔化妝間,想收拾東西準備開溜。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林霁塵早清完場,在這等她了:)
化妝間本就不寬敞,又堆滿了雜物。林霁塵個頭高,氣場足,雙手插兜往那一站,空間瞬間變得十分逼仄。
姚光咽了咽口水,轉身開門要跑。小臂忽然被拉住,一陣天旋地轉,她被林霁塵圈在了他和門板之間。
距離猝不及防縮短,呼吸間都是彼此的氣息,濕漉、溫熱,周圍的空氣都被灼熱。姚光甚至能觸及他張狂又壓抑的心跳,就跳在她心尖上。
輕輕一聲“咯噠”,還鎖了門!
狗男人!!!
“你、你想幹嘛?”
反正逃不掉,姚光幹脆揚起腦袋,正面跟他battle。
對上那張放大的、過分好看的臉,她又沒骨氣地垂了回去。
她這絕對不是虛,只是戰術性撤退,畢竟不能中美男計。
林霁塵偏頭笑了下,語氣無奈:“我還能把你怎麽樣?這世上,我最沒辦法應付的人,就是你啊。”
負氣地揉亂她的頭發,又心疼地幫她撫順,捏起她耳邊的碎發無意識地輕撚,眼神深邃。“我是不是被你拒絕得最慘的一個?”
“我沒拒絕你啊?”姚光脫口而出。
驚覺他眼裏變幻的光,她耳朵一熱,趕緊否認,“我也沒接受!”
林霁塵擡了下眉梢,安靜等她下文。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姚光幹脆也不躲,一鼓作氣問出來:“你……你說的喜歡,是真的嗎?我怎麽不信啊。你每次見了我都沒好話,甚至都沒誇過我,連最簡單的‘漂亮’都沒誇過!”
提到這個,姚光就氣。
重新搜索了遍記憶,還真是一次都沒誇過!
最好的,也就上回在柏萃追劇的時候,他說的那句“還行”。
還行?
她這樣的能叫“還行”?
最差也該是非常十分以及極其地好啊!
就他眼瞎!
越想越氣,姚光一把推開他,“喜歡,那就證明給我看啊?本小姐可不是簡簡單單一句‘喜歡’就能追到的!”
說完就擰開門跑了。
“小光,這裏這裏!”
觀衆席上,唐稀和曾簡兮給她留了位置。
姚光一口氣跑過去坐下。
“怎麽沒換衣服?臉還這麽紅,沒事吧?”曾簡兮擰開保溫杯,倒了杯水遞過去。
“我沒事,剛剛化妝間人太多,我待會兒再去換。”姚光接過水,喝了口,心還在怦怦亂跳。
兩人見她這麽說,也沒多問。
晚會還在繼續,聽說今年的大軸是音樂系的吉他才子,大家都很期待。
姚光興致闌珊,視線像有自己想法似的,總往校領導那排瞄。
贊助商的位置是空的,林霁塵還沒回來。
好險,剛才要是再跟他多對視一眼,她恐怕就真答應了。
可是好奇怪,明明這回是她贏了,可她為什麽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試着剖析自己的心,困擾心頭許多年的迷霧便蔓延開,失控了一般,就是不讓她窺探。
要她拒絕,她是真拒絕不了;可要她就這麽答應,她又不甘心。
憑什麽?憑什麽他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高興了就說幾句好話逗她;不高興了,就不分場合随便開損。
她又不是林霁塵養的小貓小狗!
他說的喜歡,到底是什麽喜歡?
自己對他,又是什麽感覺?
姚光頭疼得抱住自己的腦袋,将臉埋入膝間。
周圍喧嚣熱鬧,只是與她無關。
晚會接近尾聲,舞臺燈光起了變化,壓軸表演結束,終于輪到大軸。
唐稀興奮地從座位上蹦起來,正準備尖叫,忽然皺起了眉,“诶?怎麽不是音樂系那個才子?”
觀衆席上也是相同的疑問聲。
曾簡兮眯眼瞧了會兒,驚訝道:“這不是我們班上那個、呃……那個叫嚴成文的嗎?”
聽到這個名兒,姚光心頭咯噔,擡頭看去。
舞臺中央,嚴成文抱着吉他,正坐在高腳凳上在試音。覺察到她的目光,他仰頭沖她笑了笑。
姚光心頭頓時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大家好,我是2020屆日語二班的新生。先跟在場所有等學長彈吉他的同學說聲對不起,我得先占用一點時間,因為……”
嚴成文深吸一口氣,看着姚光,“因為我有一句話,想在這裏,對一個女孩說。”
此言一出,全場立馬沸騰起來。
“卧槽!當衆告白诶!也太浪漫了吧!”
“是誰是誰?這必須得答應啊!不答應不是人!”
“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
大家順着他的視線滿場找人。
唐稀和曾簡兮連忙把姚光擋在身後。
“他有病啊!小光都拒絕他了,他怎麽還死纏着不放?”
“還有話必須在這說?這擺明是想道德綁架,逼小光答應他!”
姚光臉色醬紫,心髒随時能從嗓子眼裏蹦出來,如果眼神能殺人,嚴成文早死八百回了。
嚴成文:“那女孩叫……”
姚光閉上眼,心裏只剩一句:完蛋了。
可也就在這時,話筒突然沒聲音了,無論嚴成文怎麽拍打,都不出了聲。
嚴成文:?
他舉手向主持人求助。
啪——
整個大學生活動中心所有燈都滅了,全場一秒陷入黑暗。
???
嚴成文從高腳椅上下來,張嘴準備喊人,旁邊忽然刮來一陣風。
七個大漢!至少有七個大漢!捂住他的嘴,架起他就往臺下跑。
其中一個還狠狠踹了他一腳,搶走了他的吉他???
相比較舞臺上的混亂,觀衆席倒是安靜。
大家都以為這段滅燈是特意安排好的,也就沒驚慌,乖乖抱着瓜子飲料坐等好戲。
黑暗深處,有人輕聲“喂”了句。
聲線低沉清冽,像桌上冰八度的啤酒,透過話筒裏流淌出,又帶起幾分顆粒感,很撩人。
辨識度極高。
姚光本來打算趁黑趕緊走,心念忽然一動,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着,本能地循聲望過去。
燈光也就在這一刻層層亮起,仿佛月下翻湧的海潮,推着她往前。隔着漫漫人海,她一下就栽進了那雙比海深沉的桃花眼,還帶着笑。
“我是計信學院的林霁塵,很抱歉需要耽誤大家一點時間。有一句話,我欠了一個人很多年,在這裏想借一首歌告訴她……”
林霁塵頓了頓,低頭輕笑,再仰頭望向姚光,唇角微微往上,澄澈的眸光凝結出幾分山海不可移的堅定,是少年人才有的張揚和肆無忌憚,耀眼到滿天星辰都為之失色。
仿佛這朗朗天地間,他就是獨一無二的神,而她便是他畢生全部的信仰!
“我的确沒在私底下誇過你漂亮,但我敢當着全世界的面對你說,《You are beautiful》。”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是狗子的首次現場l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