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碧月心
“——————————”
伸出一只手，澄淨而蔚藍的天空仿佛觸目可及。
微微的風緩緩浮動，在平和的街道上卷起幾片常青樹的落葉，悠然的轉動了些許，然後便如同不勝負載般安靜了下來。
金色的的光芒鋪滿大地，柔和的溫度充斥着大氣。
商店街一如既往的沐浴在這片溫馨之中，此地時光恍若凝固，大約就算十年過去，也不會有什麽變化吧。
曾經，懷着天真夢想的少年，帶着剛剛成為自己妻子的少女，最喜歡漫步在這條并不寬敞的道路之上，細心的挑選着那些繁瑣的日常用品。
就算很多的印象都已經模糊到只剩下空白，但虛無的腦海卻依然固執的記得，頑固的妻子那為了些許金額而死活不肯放棄，反複與賣家争執的表情。
“————呼呼…………”
嘴裏發出不自覺的嘆息，卻又帶着些許的笑意。畢竟，妻子那對于金錢的執着，大約是無盡輪回之中，王座之上的此身唯一可以展顏微笑的回憶了吧？
然而，回憶之後所剩下的荒涼，卻也只有數之不盡的悔恨而已————
為了愚蠢的信念而使得這份幸福化為塵埃的過去，沒有可以救贖的價值。就算再怎麽客氣的形容此身，終究，也不會超出愚不可及或者咎由自取的範疇………
我啊，到底還是個無麽可救的笨蛋呢！
“————士郎，你怎麽了？”
稍稍的彎着腰，銀色的長發如同瀑布般垂落在半空中，伊莉雅清脆的聲音仿佛擁有着銀鈴般的魔力，輕易的就掃空了所有悲傷的意味。
陽光被少女的嬌軀隔絕，聖青的瞳孔裏只有她洋溢着憂傷的表情。
在一瞬間，錯覺般的仿佛看到了少女紅色眼眸之中，那滲透着異國風雪的寒冷……
“啊啊———伊莉雅，我說過很多很多次了，對于SARVANT來說，真名是很秘密和重要的事情………你別随便的大聲喊出來啊————”
無可奈何的皺起眉頭———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伊莉雅的任性和凜的頑固，意外的相似。
“———那有什麽關系！”
少女的俏臉全是毫無根據的自信。
“反正士郎也不是什麽赫赫有名的英雄，歷史未曾記載過一字半句，根本就不用擔心因為真名洩漏而導致弱點被看穿嘛………”
雖然不得不承認伊莉雅說的是事實，但這樣直白的表達方式還真讓人有點傷心啊。
再繼續下去，估計已經傾向脫線的少女不知道還會說出些什麽可怕的東西來，那麽很明顯，作為心如鋼鐵般理智的守護者，巧妙的轉移話題才是最為正确的選擇。
張眼望去，商店街雖然靠近學校，可是能夠作為早餐地點的場所卻并不多，可能是因為現在的高中生比較習慣于在家接受父母照顧的緣故，記憶中這裏的飲食業好象一直就不怎麽繁榮的樣子。
然而風力卻忽然送來了濃郁的清香，那是被煮化了的豆陷摻和着其他美妙的原料，在熱氣的作用下随風刺激人的嗅覺神經。
記憶，好像忽然清晰了起來………
“稠～魚～燒～～”
耳朵裏傳來小販努力叫賣的聲音，回憶在瞬間被傾洩到心中————
已然記不起天空的色彩，故事裏也全是灰白。
世界倒映着寒冷的氣息，就算可以看見陽光，卻也未有任何溫暖的味道。
忘卻了很多很多，就算剩下的，也只有依稀的模樣。
那裏………
春日的常青木閃耀着不同以往的色彩，飄然的雲悠悠蕩蕩，大約很快，人們就可以忘記剛剛過去的冬天了吧。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善忘原本就是人類的特殊天賦………
但是，就在這小小而安靜的公園之中，被寒冷侵蝕而顯得頗為僵硬的長椅上，少女那開心啃着稠魚燒的表情，卻讓我的心劇烈的悸動起來。
明明是那樣幸福和開心的樣子，可是，少女的俏臉卻總讓人意外的感到悲哀。
然後，便是印象中所餘不多的片斷———
黑白的色彩，狹小的公園空地之上，
在微微泛起的風中，銀色的發絲優雅的飄舞着。
如同銀鈴般歡笑的聲音，伴随着嬌小的身姿旋轉舞動，其生動和美麗，縱然傳說中的精靈，也不過如此。
平平向兩面攤開的小手，潔白的雪花自指尖穿過，回蕩在少女的周圍。
當然，并不是真的落下雪花，而是少女那如同北國寒梅般的舞步，擁有着令此空曠而冷清之地，驟然出現海市蜃樓般幻覺的魔力。
如此動人已非美麗便可形容，那麽，對少女就算再多的寵愛也是情有可原的。
然而，少女卻并未得到她應有的一切關愛，柔弱之身所承受的痛苦————
不為人知，凡人也無法想象。
常常後悔不已，如果那時候自己再成熟一點，就算還是懵懂少年的此身，一定也能發現少女笑容背後所掩藏的那些許寂寞，些許軟弱，還有些許的期待吧………
回想起來，少年的時代還真是膚淺啊。
少女那麽明顯的脆弱，可是幼稚的眼睛卻依舊看不到，只是理所當然的認可着伊莉雅故意僞裝起來，挺起小小的胸膛，痛苦的宣誓着不需要依靠任何人的模樣。
啊啊，果然，像我這樣愚蠢的家夥，一開始就沒有存在的價值啊！
“伊莉雅…………唔，要吃稠魚燒麽？”
回過神來，目視着不遠處的點心車，就連聲音都不由泛起幾分緬懷的味道。
“————要！！”
歡快的呼喚了起來，少女紅色的瞳孔全是興奮的光芒，那樣欣喜的表情大約就和剛剛找到美食的小貓一般，如果有尾巴的話，估計一定早就搖晃個不停了吧。
微笑莫名其妙的凝固起來，腦海裏忽然傳來眩暈的感覺———
不自覺的就回憶起，凜喝紅茶的時候，也常常會露出這麽可愛的樣子。
然而，悲哀的是，妻子捧着紅茶回味的表情，這個愚直的大腦裏卻已經連一點模糊的印象都找不到了。
空虛的過去，作為資料所保存的記憶，大多數也只是此身所構築的幻想而已。
這樣的事情，從很早以前，就徹底明白了………
“伊莉雅，小心一點，很燙的————”
輕松的付過錢，買回來熱乎乎的稠魚燒，那渲染着四周空氣的濃郁清香，使得少女素來驕傲的神經已然失去了所有矜持和優雅的儀态。
小小的纖手迫不及待的從我懷中搶過稠魚燒，然後張開玲珑的紅唇，用潔白如珍珠般的牙齒，清脆的咬了下去。
“嗚…………好燙————！！”
果然，剛出爐的東西，以伊莉雅這種不惜一切代價的吃法，純粹就是自取滅亡吧。
淚水在眼眶裏使勁打着轉，少女拼命的用手扇動風來冷卻嘴唇，小巧的舌頭已經全部伸了出來，看上去非常辛苦的樣子呢。
“你啊————”
無可奈何的嘆息着，我從點心老板贈送的袋子裏拿出一瓶飲料，遞到了伊莉雅的面前。
“還好我早就預料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嗯，雖然沒有什麽切實的把握，但心裏總是覺得，如果是伊莉雅的話，可能會意外的脫線———”
“唔………”
盡管沒有出言反抗，但是少女淚汪汪嘟着嘴巴的表情，明顯的不滿巨細無遺。惟是如此，伊莉雅小小的腳步卻依然緊緊的跟在男子高大的背影之後，仿佛生怕自己慢了一點點，就再也無法看到眼前之人的身影。
踩在略帶芬芳的泥土上面，視線裏再次出現了令人懷念的公園。
孤單的長椅還是那麽悠然的伫立于此，狹小的空地上布滿了幼稚的玩具，沙地意外的坑坑窪窪，卻也未有孩子嬉鬧的痕跡，倒像是被野獸踩過一般。
如同慣性般的坐在長椅上，少女小小的身體随之偎依在我的身邊。
“呼呼！～～”稠魚燒已經沒有開始那麽滾燙，而伊莉雅也早就忘卻了适才的教訓，此刻正啃的不亦樂乎，嘴裏還不時發出那種舒服和享受的聲音。
真是像只小貓一樣可愛呢，只是，這樣的女孩子，大約沒有辦法成為好的妻子吧？
渴望被人疼愛與撫慰的少女，沒有辦法理解愛護別人的概念。
“啊———伊莉雅，別動！”
伸手從懷中掏出從凜手中得來的廉價手帕，我凝視着少女那張略微錯愕的俏臉，認真的擦拭着她嘴角的豆沙殘渣。
無所謂漫長的守護者歲月，奔馳在過去與未來的殺戮之中，腦海裏已經無法回憶起，給自己女兒擦拭嘴唇的力道，而這種粗糙的布料，也一定讓自小享受貴族生活的少女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吧。
帶着幾分抱歉的表情，我摸了摸伊莉雅如雪一般的長發。
“唔，這麽差勁的手帕，一定讓你很難過吧———抱歉了，伊莉雅………”
少女的表情在一瞬間僵硬起來，腦海如同被洪水沖擊過一般洶湧而混亂，格外傷心的感覺刺激着眼睛，無聲的淚水就此綿延而下。
就像是被魔術卸下了所有的防禦一般，伊莉雅心中的千言萬語最終全部化作了大聲的哽咽和抽泣。
“———士郎！！”
狠狠的哭泣着，少女已經覺悟了，自己無須再故作堅強的挺起胸膛，用傲慢來宣告着不需要幫助，也不需要親友的決心。
徹底的明白了，就算是這樣的身體，也可以有一個地方哭泣，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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