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兔子 “特別可愛,怎麽那麽可愛呢。”……
再後來, 大概是寒鷺之亂結束後不久,秦染情帶着兩歲的江白榆同江病鶴舉行了一場十分高調的婚禮。
因秦染情之前在浮游山清修,很少露面, 衆人從未見過她懷胎的樣子,但也不敢因此懷疑什麽, 于是便都默認這是江病鶴同秦染情在外面風流搞出來的孩子。
伺候江白榆的仆人們自然對他身上的香氣是熟知的,只不過無人敢議論此事, 但凡說出一個字的, 最終下場都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而随同江病鶴偷襲虞萬枝的那四個親傳弟子,死了三個, 剩一個又瘋又啞。現在秦染情也死了, 當年經歷這件事的人,只剩下江病鶴了。
寒鷺子聽罷俞北亭的講述,已經是老淚縱橫。她捶着胸口哭道:
“師兄,我對不起你!你讓我看顧好華陽派,照顧好這些後輩, 如今我卻有負你所托, 致使忠良失陷, 豺狼當道!我還有何面目見你!”
雲輕寬慰道:“前輩莫要難過, 如今幸好華陽派的秘寶沒有落入豺狼手中,白榆天縱奇才,以後必定能振興華陽派的。”
寒鷺子便止住淚, 把江白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說道:
“當年與江病鶴一戰,因他已經掌握了玉河搖天鏡,虞萬枝又死了,我便理所當然地信了他的鬼話, 以為虞萬枝受他哄騙,把金霜玉露蓮也傳與了他。
卻沒想到,竟然在你的身上。你來到華陽山時,我已經被那畜生關在歸真洞裏,竟從來不曾有機會見你一面。孩子,這些年,你過得一定很辛苦吧?”
江白榆神情怔愣,還未從方才俞北亭的講述裏回過神來。聽到寒鷺子這樣問,他搖了搖頭,說道:“與你和師父師兄師姐他們所受的苦相比,我所經歷的不值一提。”
之後江白榆把他在華陽派的這些年大致講了一下,後來又說起玲珑城的事。
寒鷺子聽說江病鶴夫婦竟然這樣對待一個小孩子,氣的咬牙切齒,破口大罵,後來又聽說秦染情被做成活傀儡、在江病鶴的控制下自殺,她冷笑一聲說道:
“她明知道江病鶴是個禽獸,卻癡心妄想地以為禽獸能為她長出人心,她死于自己的愚蠢,死得并不冤枉。”
衆人都知她說的是事實,只是秦染情已死,大家也不好多說什麽。
寒鷺子說罷,又看向雲輕,問道:“丫頭,我觀你劍法不錯,你師從何人?”
雲輕答道,“前輩,我來自龍首派,我師父叫樂塵子。”
“樂塵子?是這幾年新起來的劍修後輩啊,我關了這麽多年,竟不曾聽說過。”
雲輕心裏知道師父修的是一心道,但卻不能明說,只是答道:“我們龍首派修的是慈悲道。”
“你說什麽?!”寒鷺子又驚又困惑。
慈悲道的名聲一向不大好,大約是“修行廢物”的代名詞。
可是眼前這小娘子劍術絕非等閑,她的法寶也很不一般。難道在自己被關的這些年,慈悲道出現了什麽了不得的突破?
雲輕卻也有她的疑問,“前輩,方才解劍鬼說,玉河搖天鏡是一個叫一心子的仙人幫助華陽子煉制的?”
辭鯉聽到一心子的名號,圓潤的眼珠兒骨碌碌轉了一圈,打起精神來聽。
“是啊。一心子是師兄飛升之後認識的朋友,師兄提起過她。只是,師兄飛升之後很少回來,我對一心子了解也不多。”
辭鯉忍不住說道:“你不知道他們兩個是道侶嗎?”
“你說什麽?!”
辭鯉便有些失望,看來寒鷺子知道的還不及他多。他便把親眼看到華陽子和一心子接吻的事情說了。
寒鷺子聽罷,呆愣半晌,喃喃說道:“師兄他結了道侶,都不曾同我們說過。”
說着,她又自我開解道,“也罷,仙凡畢竟有別,他登仙之後便有他自己的世界。”
雲輕面上不動聲色,問道:“前輩,你能聯系上華陽子嗎?我想知道到底是誰綁架了我師父,江病鶴自己應該沒那個實力。”她說着,把師父被綁一事簡單說了一下。
寒鷺子搖了搖頭,“我已經跟師兄失去聯系了。”
俞北亭撿起地上的劍,一邊誇張地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落葉。也不知他怎麽想的,明明可以掐訣清理得更幹淨,這會兒偏偏拍出很大動靜。
拍完落葉,他說道:“該說的我都說了,告辭。”
寒鷺子沒有阻止他,也沒有再次襲擊他,她只是目光複雜地看着他,待他轉身要離去時,她問道:“你當初為何要背叛我?現在又為何說出這些真相?”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欲望而活,沒有例外。”他說罷轉身背對着他們,舉起手搖了搖便算是作別,一邊哼着小曲兒就走了。
魁梧的背影踏着滿地落葉,漸漸消失在密林裏。
江白榆站在雲輕身邊,見她盯着俞北亭的背影看,忍不住輕聲喚她,“雲輕,在想什麽?”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他怎麽知道得那麽清楚?就好像親眼見過一樣。”
“是很奇怪。如果他親眼看到,以江病鶴的性格,不會留他到今天。”
浮雪問道:“什麽意思,難道他在編故事嗎?”
雲輕搖頭道:“不像。”
程歲晏扛起北海劍,大大咧咧地說道:“随便啦,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秘密,管他呢。現在我們先想想怎麽對付玉河搖天鏡吧。”
“別想了,對付不了,”寒鷺子搖頭道,“玉河搖天鏡自現世以來,從無敗績。
江病鶴雖是個畜生,修為也是當世之翹楚,以他的修為,驅使玉河搖天鏡吞并一座城池不在話下。
我想,這世界上除了仙人,應該無人有能力對付玉河搖天鏡。至多能做到從他鏡下逃離,不至被俘。”
雲輕目的可不是從江病鶴手底下逃跑,她要抓住他,還要審問出師父的下落,就眼前來看,這個目标好像高得有些不切實際了。
浮雪問道:“那有沒有可能,把他的法寶偷來呢?咱們偷來也不用,只要不讓他用就好了。師姐,小樓不是給了你一個隐身衣嗎?”
雲輕被她一提醒,眼睛一亮,“有道理。”
寒鷺子卻說道:“若是能偷,早就有人偷了,還用等你們?這江湖上也不
乏專門盜寶的修士。
玉河搖天鏡乃堂堂一仙器,雖不是本命法寶,卻能在人的識海裏貯存,是偷不走的。”
這個華陽子煉法寶的時候還真是一點可乘之機不給別人留啊……雲輕一陣頭痛,揉了揉太陽穴,說道:“先離開這裏吧。”
……
幾人又借整齊一家人傳送兩次,之後便徒步走,如此,眼見天黑了,于是宿在一處湖邊。
衆人又戰又逃,又被意想不到的消息沖擊,也都乏了,留江白榆守夜,其他人沉沉睡去,因怕華陽派追兵發現,連火堆也一并熄滅了。
雲輕睡眠淺,睡到一定時間便醒來。她坐起身,看到江白榆獨自坐在湖邊。
夜色沉寂,天與湖相連,湖邊草葉上結着一層秋霜。他坐在白霜裏,背影顯得有些孤冷,好似渺渺天地間一獨行的沙鷗。
不遠處草叢裏撲簌簌地響動,也不知是什麽小動物,雲輕好奇地走過去看了看。
過了一會兒,她回來,拍了拍江白榆的肩膀。
江白榆回頭,當先看到一只淺褐色的兔子腦袋。
兔子因緊張而呼吸急促,鼻子翕張,瞪着一雙大眼睛,無辜地看着他。
江白榆吓了一跳,沉默不語。
雲輕的臉緩緩地從兔子腦袋後面移出,笑嘻嘻地看着他。一雙眸子笑得彎彎的,眉間小痣靈動逼人。
江白榆莫名就想到指肚按在這小痣上的觸感。溫暖的,灼熱的,牽動全身血流的加速,一如他此刻的心口。
雲輕見江白榆沒反應,便晃了晃兔子,那兔子豎着兩只耳朵一動也不敢動。她笑着追問道:“可不可愛?”
“嗯,”江白榆的視線從她的眉眼一路向下掃到她的嘴唇、下巴,最後又回到她的眼睛裏,他笑,緩緩地說,“特別可愛,怎麽那麽可愛呢。”
雲輕便把兔子塞進他懷裏,然後坐到他身邊。
天上星漢燦爛,湖面波平如鏡,倒映着群星。
江白榆被迫接受這番“美意”,低頭摸了摸兔子的腦袋,雲輕托着下巴看他。
修長白皙的手如同玉雕般優雅漂亮,指甲在星光下泛着淺淺的光澤。
就,就挺想摸摸這只手的……
雲輕甩了甩腦袋,把那種不合時宜的想法甩走,她問江白榆:“白榆,在想什麽?”
江白榆擡頭,視線落在湖面上,他忽然感慨道:“雲輕,我挺羨慕你的。”
“我?”
“嗯。你雖然身世坎坷,至少還有真心愛護你的師父,有一心一意待你的師妹。反觀我,華陽山上錦衣玉食人人稱羨的十八年,卻從來沒有一人真心待我。
從前我總想追問自己是誰,如今終于知道真相,卻發現,原來我這一生竟親緣淺薄至此。父母死了,師父死了,師兄師姐也都死了。甚至,連我自己也死了。”
“白榆……”
“師叔祖說,師父和師兄師姐他們都是極寬厚善良的人,我……我只是有些遺憾,沒能和他們相處一天,哪怕一天也好。”
雲輕一時情急,脫口而出道:“白榆,你還有我——”
江白榆偏過臉看她。
她頓了頓,“還有我們大家。我,還有浮雪、歲晏,我們都是好朋友,一定會真心待你的。
以後你還會認識很多很多人,看很多很多風景。我師父說,每個人的人生都會有遺憾,正是過去的那些遺憾,讓我們更加珍惜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眼前的人。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真好,她還不知道他對她有着怎樣過分的想法。那想法如野火燎原一樣瘋漲,他真怕什麽時候這野火燒去他所有理智。
江白榆移開視線,繼續望着湖面,說道:“你說得對。”忽然又想到那個“有客西來”的深夜,他于是牽起嘴角笑了笑。
“我想,我的運氣也不算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