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塵渡我 - 第 106 章 我們所有存在的意義,就是……

第106章 存在的意義 我們所有存在的意義,就是……

神樂族人将那座山喚作神山。

樂壇身處半山腰, 這裏寬闊平整,周圍種着桃樹,地上鋪着青石, 石縫生着雜草,因太久無人打理, 這草長得很是猖狂,比膝蓋還要高。

在樂壇西北方向, 有個丈來寬的桃子形的小池塘, 池塘底部布滿鵝卵石。山上一道飛流垂下,如銀線一絲, 彙入池塘, 水從桃尖兒的出口流出山外。

在樂壇的正東方,伏羲八卦的離位之上,插着一柄古樸的寶劍。

雲輕一看那劍插的位置,再觀察四周情況,心裏登時掀起驚濤駭浪!

這裏很像是被人布置了一個陣法, 而那插劍的位置就是陣眼。

此陣法, 是羲皇無字書中有記載, 喚作“搬山陣”, 效如其名,有搬山移海之能。

此陣需要的修為過于龐大,雲輕學是學了, 倒不曾自己實踐,不過她曾經把這個陣改動了一下,幫師妹搬過柴火。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有除她之外的人使用羲皇無字書中的陣法,而且一出手就是這樣的大陣!

她只覺心髒怦怦直跳,這布陣的人應該也能看懂羲皇無字書, 會不會和她的身世有關聯?

這個困擾她十幾年的問題,她以為一生都不會得到解答的問題,就快要找到答案了嗎?

她有些口幹舌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把劍,劍上兩個小字,字體很像是羲皇無字書上那種字體。離得太遠,看不大清楚,她于是好奇地走近了些。

師清商卻比她先動作。

他走到那柄劍前,說道:“這神樂谷中住着一只金雕。我十三歲那年,練琴時招來了它。金雕把我帶到樂壇,我發現這裏有一把劍。劍名,慈悲。”

慈悲。

天下誰人不知,慈悲劍,是聖曦娘娘的佩劍。

說起來,慈悲道的盛行,也和聖曦娘娘的佩劍名脫不開關系,正是這樣的劍名,給了很多人牽強附會和渾水摸魚的機會。

而聖曦娘娘的佩劍,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雲輕擰眉看着那把劍,既然是聖曦娘娘的佩劍,說明陣法也應當是聖曦娘娘布置的,聖曦娘娘能看懂羲皇無字書。

這本書,人和仙都看不懂,但是神明可以看懂。

可是她呢?她不是神明啊……

那一瞬間,有千百個念頭在她的頭腦中湧現,她甚至懷疑,自己會不會是某個神明的轉世。

這個猜測剛一出現就被她否定了。神明無法轉世,這是一件衆所周知的事。

因為神明的魂魄過于強大,尤其是天魂。世間除了神族自身,沒有任何軀體能夠承載如此強大的魂魄,所以神明是入不了輪回的。

人族的魂魄經過大幅削弱,才得以輪回轉世。

不是神明,可她又能看懂神明的書,她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雲輕呆呆地看着那把劍,只覺腦子裏有一團亂麻在攪動。

似乎是怕大家不信,師清商又補了一句:“我小時候被曦抱過,那時就摸過她的佩劍,不會錯的。”

八音婆婆變了臉色,顫顫巍巍地走上前,摸索到那把劍,仔仔細細地摸着上面的兩個字,随後她眼圈一紅,“是慈悲劍,是曦的佩劍!”

師飛葭低着頭,神色有些憂傷,卻并不顯得意外。

而其他神樂族人都轟動了。

“曦她一向劍不離身的,為什麽佩劍會遺落在樂壇這麽多年?族長,這到底怎麽回事?曦到底還活着嗎?你要給我們個交代啊!”

師飛葭深深吸了口氣,“我不知道。”

“……什麽意思?”

她微微蹙眉,陷入回憶,“十九年前,曦對我說,她要與齊光子一戰,此去前途未蔔。”

雲輕心髒猛地一提,齊光子!

師飛葭接着說道:“在去找齊光子之前,她來過一次神樂谷,布下搬山陣,傳授我法訣,就此離去。

她與齊光子交戰如何,我一介凡人,自然無緣窺探。我只知道,不久之後,慈悲劍從天而降,催動了搬山陣。一夜之間,整個神樂谷從靈蒼山瞬移千裏,來到留雲山中。

與慈悲劍一起來的,是一枚傳音紙鶴。曦說慈悲劍殘存神力,若遇危險可再次催動搬山陣,直至神力耗盡為止。

從那之後,我再也不曾與曦取得聯系。她是生是死,我确實并不知曉。”

八音婆婆渾濁的眼睛滾下淚來,“怎麽會這樣……”

師飛葭走到師清商面前,嘆了口氣說道:“孩子,我說這些,并不是想和你争辯神明的存亡。

我要說的是,我們神樂族,并非為了神明而存在,我們所修無聲道,更不是為了神明而修。我們為的是,我們人族自己所追尋的道。

天地不仁,大道杳茫,自人族誕生之日起,便有無數人前赴後繼探求道的奧義。這種探求或許永遠不會有結果,或許最終只是一場空,但是我人族不會停下探求的腳步。

人族是渺小的,在天道面前如同蝼蟻,随時可能灰飛煙滅,但人族也是不屈的,只要人族存在一天,就有人繼續這種探求。

我族先人當年發現摒除色相大利修行,便集體自戕雙目,那之後演奏的樂曲動天感地,引來神明垂青,這才被世人冠以’神樂’一名。

漸漸的,許多人都忘了,在這盛名之下,我們也只是一群薪火相傳、孜孜不倦探求大道的人,與長生道、慈悲道等道人沒有本質區別。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是天下所有修士畢其一生在做的事,也是我人族在風雨飄搖中所求的一線生機。

你不必追求我們存在的意義。我們所有存在的意義,就是存在本身。”

樂壇中一片靜默,唯有水聲潺潺,不知疲倦。

過了一會兒,師錦瑟說道:“可是胖胖,事關神明,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和我們說呢?”

“正是因為此事重大。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告訴你們,此事早晚流傳出去。世上許多妖魔因為忌憚曦的存在,不敢妄動,若是得知曦出了事,我怕人間紛亂再起。”

八音婆婆說道:“十九年前,你說曦布下搬山陣的原因是為了使神樂谷免于被外界打擾,那麽此事是否另有隐情?曦她移動神樂谷的真正原因是什麽?”

“是因為——”

“自然是因為,她把寶貝藏在了這裏,你們這群瞎子看不到罷了。”人群中忽然有人開口說道。

衆人臉色一變,雲輕看向說話的人,竟然是丁黎生。

丁黎生神态悠閑,好像把周圍人當空氣似的。他緩緩擡袖,從袖中取出一只藍色的小東西。

那是只蝴蝶。

深藍色的翅膀,像看不見底的海洋,翅膀邊緣一圈黑色的花紋。蝴蝶立在丁黎生的指尖上,他擡起手,對着蝴蝶輕聲說了句什麽。

那蝴蝶便振起翅膀,徘徊着飛起來。

雲輕握住劍柄,渾身肌肉繃起。

師清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丁黎生,他突然發覺這個好朋友是如此陌生。不,或許不是從此刻才開始陌生的。

“黎生?你要做什麽?”

丁黎生像是沒聽到似的,目光只是盯着藍色的蝴蝶。陽光下,蝴蝶的翅膀反射着瑰麗的光芒,熠熠生輝。

蝴蝶在空中轉了一圈,直奔樂壇旁的小池塘而去。

丁黎生跟着它走向小池塘。

師清商怒道:“丁黎生!”

“他不是丁黎生。”師飛葭忽然說道。

師清商一愣,“那他是誰?”

“他是齊光子。”師飛葭說着,一陣苦笑。

嘩啦——人群震動,許多人都不自覺地向後退步,面上或猶豫或驚懼或戒備,不少人拔了劍。

雲輕聽到“齊光子”三個字,只覺渾身汗毛都要豎起來,苦苦追尋的真相就在眼前,她怎能不激動!

與此同時夢中被仙人壓制的經歷又使她本能地感到恐懼,握劍的手微微發着顫。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沉聲說道:“齊光子,放了我師父,條件你開。”

丁黎生腳步一頓,瞟了她一眼說道:“你有資格和我談條件?我不殺你,只是懶得殺你,小家夥,你莫要招笑了。”

浮雪氣得臉通紅:“你——!”

雲輕怕師妹沖動,一把按住她的肩膀。

蝴蝶最終停在池塘的水面上方,在一個很小的範圍裏轉着圈。

“原來藏在這裏嗎?”丁黎生一手背着,一手朝水面隔空猛地一拍,水面激起大片的浪花,許多鵝卵石被擊飛。

而擠在鵝卵石之中的,赫然有一顆渾圓潔白的寶珠。

寶珠散發着淡淡的白色光芒,很顯眼。雲輕覺得這寶珠看起來很眼熟,應該是在哪裏見過。

不,不是應該,是一定在哪裏見過。

她閉上眼睛,腦子裏閃過許多畫面,最後定格在一間清雅的茶室裏,牆上挂着一套四幅聖曦治水圖。

雲輕猛地睜開眼睛。

這顆寶珠是聖曦娘娘的法寶,民間俗稱“願力珠”的東西!

丁黎生看着寶珠,勾了勾嘴角:“這麽多年,還真是讓我好找。”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接寶珠。

而就在這時,一把竹杖破空打向他的後背,速度之快,好似一道閃電。他猛地一閃身避開,寶珠噗通一聲落回到水中。

雲輕見狀,松了口氣。

齊光子畢竟是仙人,仙凡有別,倘若是他本人來此,八音婆婆不太可能有機會打斷他的施為。

雲輕說道:“他不是齊光子。”

師飛葭自然也察覺到不對,點了點頭。

師清商說道:“他不是丁黎生、又不是齊光子,那他到底是誰?”

雲輕看着師清商,心裏忽然一陣不忍。清商應該真的有把丁黎生當做好朋友,如果得知真相,他肯定很難過。

江白榆也已經猜到關竅,向師清商解釋道:“丁黎生被齊光子做成了活傀儡。活傀儡是什麽東西,聽名字你應該也能猜到。”

師清商不可置信地看着丁黎生。

“說得沒錯。實不相瞞,整個百草谷上下都是我的活傀儡。本仙等神樂族人上鈎,等了十九年,總算等來了魚兒一條。”說到這裏,丁黎生難免得意。

“不,不……”師清商紅着眼睛,搖頭後退,忽然,他拔劍沖向丁黎生,“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