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富貴 他就好像在這個世界不存在一樣。
鳳凰與龍一樣, 行過處可以生起雲霧跟随。
這天傍晚,本來是霞光萬丈的京城,忽然生起濃雲一朵, 濃雲飛速移動,最終竟然落向皇宮。
于是就有許多人大呼“祥瑞”, 朝着那濃雲跪拜。
雲輕幾人從鳳凰背上跳下來後,落到一片屋頂之上。他們向着鳳凰揮手作別, 鳳凰清呖一聲, 轉身帶着那片濃雲飛向天邊。
幾人收回目光,四下望去, 腳下是成片的恢弘的宮宇, 屋頂的琉璃瓦反射着傍晚橘紅的光,殘陽沉沉地隐沒在飛檐後。辭鯉奇怪道:“這裏是皇宮,它怎麽把咱們帶到皇宮來了?”
程歲晏說道:“想必是因為這裏是京城的正中心。”
雲輕點點頭,是這個理。
她忽然又想到了那個殘酷的夢。
師父會不會就在附近?
想到此,她從百寶袋中取出一粒銅博茕。
這粒銅博茕有十四面, 形狀大小都和骰子相仿, 雲輕将博茕在手中一連擲了六次, 程歲晏說道:“雲輕, 你怎麽還有心思玩骰子,走了走了,這皇宮大內不是好玩的, 快跟我回——”
雲輕忽然一擡手,程歲晏便住了口。
博茕也是一種算具,只不過現在用的人少了。這會兒雲輕仔細分析完卦象,無聲地嘆了口氣。
又是這樣。
“怎麽了雲輕?”江白榆問道。
雲輕摸了摸下巴。其實從離開華陽山開始,她就時常蔔算師父的方位, 按理來說,就算她算的不準,也至少該算出一個錯的方位來。可是每一次蔔算的結果,師父的方位都是空白的。
他就好像在這個世界不存在一樣。
但他又還活着。
雲輕剛要開口,忽聽到有許多腳步聲朝着他們這邊逼近。有人一邊跑一邊高喊道:“奉國師令!有妖物擅闖皇宮,即刻緝拿!”
雲輕便沒多做解釋,只是說道,“先離開這裏吧。”
幾人當然并不懼怕這些皇宮侍衛,只不過也不想和他們糾纏。程歲晏道了一聲“跟我來”,引着他們往一個方向奔去。
寒風吹起衣帶,少年們向着夕陽狂奔,身後是吶喊聲,腳步聲,以及嗖嗖嗖的箭羽聲。浮雪一邊跑一邊說道:“可惜了,我還想去禦膳房走一遭呢!”
程歲晏笑道:“禦膳有什麽好吃的,你跟我回家吃吧!”
“你就吹吧,你家比皇帝吃得還好?”
“這你就不懂了吧,禦廚手藝自然是頂好的,但是他們給皇帝做飯太過謹慎,禦膳自然就少了很多樂趣。”
“哇,我倒要看看你家吃得有多好!”
凜冽的冬風送來少年人的笑聲,侍衛扶着刀大叫道:“妖物好生嚣張!快去禀報聖上與國師!”
——
跳出皇宮之後,程歲晏想着走屋頂比地面便捷許多,因此也就沒下去,一道直線往西走,遇牆上牆,遇房跳房,如此跑了一刻多鐘,引着其他人翻身跳入一座宅院。
此時日沒沉西,天還不算完全黑,這宅院裏早已上了燈。牆邊,檐下,甚至樹上,到處挂着紅紗燈籠,天光未盡,這些紅紗燈籠顯得有些透亮,相比濃夜中的燈籠別有幾分輕盈漂亮。
雲輕低頭看了一眼,腳下是鋪得整整齊齊的青磚,青磚表面是海棠花紋,不遠處是一片青石鋪的臺階,臺階上雕刻着許多大大小小的蝙蝠。
連地面和臺階都刻着花,更不要提門楹房屋了,簡直可以用精美絕倫來形容。
雲輕“嘶”了一聲,問程歲晏:“這是你家?”
程歲晏點了點頭,“是啊。”他四下望了一眼,見門外有個小丫鬟路過,于是喊道:“喂,你是哪個院的?”
小丫鬟捧着個盒子,扭頭看到程歲晏,不可置信地叫了一聲:“公子?”
“是我。”程歲晏走上前,“你去——”
“公子回來了,公子回來了!”小丫鬟噔噔噔地跑了。
“……”程歲晏跨過院門,站在甬路上左右張望,又見到另一丫鬟,他便朝她招手,“你過來,去廚房——”
那丫鬟提着個壺,一見到程歲晏,反應和前一個小丫鬟也大差不差,一邊喊着“公子回來了”一邊跑了,這位激動得連壺都扔開了。
程歲晏猶保持着招手的動作,寒風中他的背影略顯蕭瑟。
尴尬。
雲輕說道:“公子,我們現在怎麽辦?”
“雲輕!你就別消遣我了。”程歲晏哭笑不得,“走吧,先回我的院子。”
幾人随着程歲晏七轉八轉,路上又鬧了幾次“公子回來了”,浮雪說道:“你家真大啊,你在家會不會迷路?”
一句話把程歲晏問得不自信了,他說道:“我,應該,沒那麽白癡吧?”
“聽說京城的房子很貴,你們家這個宅子,值不少錢吧?”
“是吧。誰知道呢。”程歲晏說着,領着幾人進了自己的院子。
院中有幾個丫鬟聽到說話聲出來看,見到程歲晏引着兩男兩女走向花廳,都呆了一瞬,接着便井然有序地上前來侍奉,又是上茶又是上點心。
程歲晏對一個眉眼柔順、眼尾有滴淚痣的丫鬟說道:“若水,我這幾個朋友還沒吃飯,你讓人去廚房撿些好菜端上來,我先去見母親,等會回來。”
叫若水的女子應了一聲,又問:“公子可要先換衣服?”
程歲晏點了下頭,又問:“我爹呢?”
“聽聞丞相去了宮中,不知何時回來。”
雲輕心想,原來歲晏的爹竟然是丞相嗎?難怪家大業大。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哭聲。
那人一邊哭一邊說道:“我的兒啊,你回來怎麽也不說一聲,在外面吃不好穿不好,可吃了不少苦吧?我的兒,你一走大半年,怎麽也不回來看看我這個老母親。”
程歲晏臉色一變,急忙迎出去,邊走邊說:“阿娘,你怎麽來了,外面這麽冷,你這不是折我的壽嗎?”
雲輕幾人好奇地跟出去,只見有個頭發灰白的老婦人在一群丫鬟的簇擁下正放聲痛哭。這老婦人衣飾華貴,額間勒着條黑狐貍毛的抹額,抹額中間鑲着塊品相極好的羊脂玉。
她生得天庭飽滿,體态雍容,這會兒一手抓着個鎏金纏枝牡丹暖手爐,一手抓着程歲晏邊哭邊數落。
程歲晏勸慰道:“我這不是挺好的嗎,阿娘你哭成這樣別人還當我是坐監剛放出來呢。”
“你坐監倒好,咱們還能打點些,我也能得着你個消息。”
“好好好,那你先進屋吧,外頭多冷啊。阿娘你可曾吃飯?”
總算把情緒激動的她勸進了屋,程歲晏引着雲輕幾人與母親厮見。這婦人愛屋及烏,見到兒子的朋友哪有不喜歡的,更何況這幾個小輩生得個頂個的好,光往那一站就讓人賞心悅目。
她使了個眼色,身邊的丫鬟便捧來了見面禮。
原來方才那幾個“公子回來了”,都是跑去和老夫人報信的,各個都得了賞,自然這老夫人也知曉了兒子帶朋友回家,所以提前備下了禮。她又等不得兒子來見她,于是直接過來了。
雲輕覺得大戶人家做事還真是體面周全,她也不好白拿禮物,順手給這老夫人施了個辟邪咒。
丫鬟擺下飯來,老夫人就同幾個小輩一起吃了晚飯。
這些飯菜極為賞心悅目,就算不吃,光看着也讓人心情舒暢。雲輕發現許多菜色她連名字都叫不上來,也不知道是用什麽東西做的,只知道味道都極好。
她有心要問問,見大家都一言不發,想來這大戶人家吃飯的規矩是不能說話,于是也就閉嘴不言。
老夫人因着兒子回來了心情舒暢,二則看浮雪吃得香甜極了,所以她也忍不住多吃了一碗飯。
吃完飯,丫鬟各個捧上香茶巾帕漱口,之後大家坐着喝茶聊天。雲輕挺好奇的,這老夫人年紀看着能當歲晏的祖母了,怎麽會是母子呢?
她當然不好意思問,沒想到,老夫人自己說了。
而且說得還很得意。
原來這老夫人姓宋,娘家也是簪纓世家。她十六歲與程氏四郎定婚,十八歲完婚,彼時四郎高中探花,雙喜臨門,他二人郎才女貌,神仙眷侶,誰人不羨?
可惜啊可惜,世間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婚後幾年,宋夫人一直不曾孕育子女,大家都覺得是她不能生養,連她自己也這樣覺得。
四郎先後納了三房妾室,結果呢,男花女花都未曾開過,之後四郎也就心灰意冷了,打算等年紀大了從族中找個子弟過繼。
正當夫妻二人挑選子弟時,哪成想,宋夫人竟然懷孕了!
彼時她已經有三十八歲,盼孩子盼了二十年,怎能不喜!
“人都說我嬌慣他,可是我老蚌生珠,這輩子就這麽一點骨血,我不嬌慣他嬌慣誰?人這輩子,不都是為兒女活的嗎。”宋夫人是個多愁善感的人,說到動情處,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江白榆說道:“父母疼愛子女,本就是人之常情。我看歲晏性情寬和,不是驕橫跋扈的性子,可見夫人你也并非溺愛子女的人。”
這話說到宋夫人心坎裏,她笑着點點頭,又問江白榆,幾歲了,是哪裏人,父母可安好。
江白榆搖頭道:“父母俱不在了。”
宋夫人怪不忍心的,安慰了幾句,又看向雲輕。
雲輕也沒有父母。
這個時候宋夫人已經隐隐感覺到一絲不對了,安慰完雲輕,又看向浮雪。
然後是辭鯉。
嗯,這四個人,湊不出一個爹媽。
那一瞬間宋夫人心裏是有些懷疑的,她的好兒子交朋友是不是有什麽隐形的門檻,有爹娘的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