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的道林
“別這麽生氣嘛,懷特。”
雨水淅淅瀝瀝,何羨的身體被雨水打濕,她尚未來得及與車主人申辯,就聽見跟在身後的道林開口。
“怎麽樣,要不我們再聊聊?”
“……”
空氣安靜了兩秒,何羨看到叫懷特的車主人立刻變了臉,賠着笑道:“當然不用,不用了。”
但轉臉又小聲怒罵,“真是兩個瘋子。”
汽車絕塵而去,像是要将身後這兩個大麻煩甩得遠遠的。
何羨望着汽車在視野範圍內變得越來越小,猛地生出一種極致的孤獨感——
在這場漫長且危險的黑雨裏,她現在只想回家。
“不用管那個司機。”道林開口道,“弄壞他車門的人是刑野,又不是我們。就算要找賠償,他也找不到我們頭上,那老滑頭只不過是看你臉生,想榨點錢罷了。”
他的話成功把何羨從危險到足以溺死她的情緒中抽離出來。
何羨扭過頭,就見道林不知為何,身體搖搖晃晃的。
“你怎麽了?”
“終于發現了啊。我愚蠢的小姐。”道林臉上的血色在快速褪去,“刑野那孫子的子彈射進我的小腿了。”
“那現在我們回你的商店?”何羨道,她上前想要扶住道林。
“你确定嗎?”道林眼底有異樣的光,“你一個小姑娘,怎麽這麽沒有防人之心。”
他說着,被自己的話逗笑,“你聽方才那幾個人的話,難道聽不出來嗎?我是一個壞人,會傷害到你的。”
道林半長的灰白頭發被黑雨淋濕,黏.膩地貼在他的額頭上,他那雙淺瞳就更加凸顯出來,與他對視幾乎讓人遍體生寒。
何羨一邊聽道林自嘲的話,一邊感覺到這雨水的不對勁。
如果是正常的雨水,至少落到身上不會灼熱得仿佛她現在發着近40攝氏度的高燒,她現在能感覺到渾身熱得幾乎讓她沒有辦法正常思考。
道林不走。何羨點點頭,應和道:“好好好,你會傷害我的。但我不怕。”
她說着點開背包裏的一級加農炮。一個黝.黑的炮.口正對着道林,“你不如先擔心擔心,你自己會不會被我先給弄死。現在快點帶我進屋!”
局勢反轉。道林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掃過加農炮和何羨瘦弱的身軀,随後兩人在淋了十幾分鐘的黑雨後,終于再次進入了道林商店。
道林商店被破裂的展覽玻璃弄得一團糟——地面全是玻璃渣,沒辦法落腳;陣陣熱風從破損的地方鑽進來,使得整個商店的空氣非常潮熱,簡直像是店內的氣體都在往下墜落。
何羨把三輪車推到商店外的雨棚下面,回頭就見道林坐到櫃臺後面的皮椅上,悠悠然點上一支煙。
何羨頭皮跳了跳,但想着兩人的緣分估計到這裏就結束了,她也不想再多說,只想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你把這些菜給稱一下,我要賣了。”
她指着三輪車車筐裏的幾籃子菜。
“你還想着走呢?你知道外面的雨是什麽嗎?”
道林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何羨,然後偏頭看着她,語氣有些疑惑,“你是新人?”
“如果你說的新人是指幾天前剛剛莫名其妙進入這個鬼地方的話,那很好,我就是新人。現在你可以給我稱菜了嗎?”
何羨真的很想快點稱完菜,完成那勞什子的輔助任務。然後快點找到一號回小屋,這破地方她下次是不會再進了。
“怪不得表現得如此愚蠢。”
道林眼裏浮現出幾分揶揄,很快又消散——
不過這年頭,也不是随便哪個新人都能拿出一個價值1000元的加農炮的。
這個新人可有點意思。
何羨被道林的話整得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用不着您老人家來管我到底聰不聰明,快點結賬,我要離開這個地方。”
“你離開這個地方想去哪裏啊?”
“那還能去哪兒,回家啊!”
“哦。”道林了悟地點點頭,将稱好的菜放到身後一個長寬高各50厘米的小籃子裏,“我對你很有興趣,雖然看樣子你并不願意簽署合同,但你之後要是想改變主意,随時來找我。這次就給你多算一點錢,湊個整,7塊錢。”
他說着,笑吟吟地看向何羨。
【您的賬戶入賬7元人民幣。轉賬人為道林商店。請查收。】
【您已順利完成第二個輔助任務,獎勵人民幣10元x1;随機種子包x5;積分x1】
何羨看了看光屏,又看了看道林的臉。她又是一個沒忍住,翻了一個大白眼。
然後她随口告了別,轉身欲走。
“哎呀!怎麽辦!剛才我好像忘了說了。”
何羨還沒向前走幾步,就聽到身後道林的話,“黑雨天氣下,連接亞利群大街和周邊區域的通道會被關閉的。看樣子,何小姐你出不去了啊哈哈哈哈……”
何羨方才都做好再也不見道林的心理準備了,猝然下!
又聽到這人捏着嗓子故意開口的聲音,瞬間回頭:“所以我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出城呢?”
“這我可不知道。”道林眼尾上挑,像是很清楚何羨會回過頭來,“這怎麽說,也要等到雨停了才清楚,更何況……”
“好的,謝謝。”
“哎你別跑啊!”道林連忙叫住往雨裏沖的何羨,“你知不知道這黑雨對玩家身體是有害的,你淋多了小心得病!”
“得什麽病?禿頂嗎?你個死禿頭!”
何羨覺得就算是讓她淋雨禿頂,她也不想再跟道林待在一塊了。
“真是!”道林氣得看向門口,就見何羨已經消失在雨幕裏,“狗咬呂洞賓。”
他氣了一會兒,慢慢又放松下來,眼尾一掃,看向自己身後,表情不由得一滞!
“一只狗,兩只狗,三只狗……”
“你在幹什麽?!!”
記憶裏的景象顏色駁白,就像放進滾筒洗衣機裏褪去顏色一般。
但那驚動天雷的聲音依舊回蕩在耳邊,如同揮之不去的夢魇。
但我其實不想把它當成夢魇的。
一號潛意識排斥着那種從體內誕生的窒息感。
羨羨在哪裏?為什麽他的腦子現在這麽疼?
他眼前那麽大一個羨羨去哪裏了?
記憶張開缺口,如同怪獸怒張的嘴一樣斷斷續續。
一個明豔漂亮的女人站在一號身後,她的語氣非常驚恐,“#@%,你又鬧事!我一定要告訴你爸爸!”
“老師,我沒有鬧事啊。”
一號感覺自己現在像一個圍觀者,從第三方的視角靜靜看着那個小小的自己由蹲姿站起來,轉身朝向那個女人,面龐依舊懵懂無知,“這些小狗,它們是怎麽了?”
“啊啊啊啊啊啊!!!”
面前的女人突然爆發出劇烈的尖叫聲。
在一號的身後,是一灘血肉模糊、辨不清原本形狀的東西。
一號看着那個幼小的自己上前一步,“老師你怎麽了?”
“不不不,你不要過來!你是惡魔的孩子!為什麽學校會招你這樣的人進來呢?!簡直是不知所謂的怪物!”
那時候的一號顯然不清楚這個女老師為何突然爆發出強烈的尖叫。
但在現在的一號眼裏,那個小時候的自己渾身都散發出強裝鎮定的茫然無措。
那堆小狗的屍體和他沒有關系。
他也不清楚,為什麽上一秒還在手下的暖洋洋的東西,下一秒就會變成冷冰冰又引人作嘔的血塊。
但這些記憶是怎麽回事?一號疑惑,他想要去找何羨。
待在何羨身邊,這些茫然恐怖到讓他心慌的情緒就會在一瞬間戛然而止。
一號不想繼續圍觀小時候的自己了,他轉過身。
周圍是一片黑暗,望不到邊際,仿佛天地都連接成了一片。
慢慢地,天地分開,渾然一體的黑暗被破開。
一個披着中長發、眉眼疲憊的男人從裏面走出來。
或者說,男人并沒有在走。
而是一號潛意識感覺他在距離上離自己越來越近,直到兩人距離只剩下虛幻的三步之遙,男人終于停下了腳步,朝一號露出一個笑容:
“總算找到你了!雖然你現在還認不得我,但是我的名字是百一,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日子裏,我們都會用這樣的方式見面。”
一號沉默,定定看了百一一會兒,就徑直擦過後者的肩膀,準備離開。
百一:……
百一:原來他這麽沒有存在感的嗎??
“呃……你就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百一尴尬地跟上一號的步子。
他現在和一號處于兩個完全不一樣的時空,所以也只是看上去像是在并肩同行。實則要不了幾分鐘,他的意識就會因游戲系統混亂導致的漏洞被原路遣返回辦公室。
所以時間真的很短暫,耽誤不起了。
一號完全視百一為空氣。
“所以,你想回去嗎?”百一冒險道。
——他總需要一個理由将一號留下來。
“回去……”
一號回頭,看向百一。
有效!!!
百一興奮。
“你有辦法回去嗎?怎麽做?我可以配合你。”
一號靜靜開口,終于停下了腳步。
“啊啑!”
黑雨綿綿,何羨在潮熱的環境中接連打了四個噴嚏。
她想到道林的話,轉身在小三輪上搜羅一番,最終決定将菜筐扣在腦袋上擋雨。
蓋好筐子,她緩慢推着三輪車行走于無人的大街。
天色逐漸陰沉下來,日落時分即将來臨。
道路被雨水洗刷得如明鏡一般,随後何羨聽到沉重的關窗聲伴随着一道大聲的呼喊從身後響起:
“喂!剛才那個新人!站住!”
這是道林的聲音。
他又怎麽了
何羨掀開蓋在身上的筐子,看向身後。
!!!
一群張牙舞爪的女怪如同海嘯掀起的浪潮占據整條寬闊的街道。
而将這場災難帶給她的——
道林正毫不猶豫地奔向何羨。
何羨: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