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生 - 第 26 章 男朋友

第26章 第 26 章 男朋友

淩晨六點, 遠處天際泛出魚肚白。

沉寂一整晚的城市緩緩蘇醒。

客廳落地窗前,路瓊穿着深灰色緞面睡衣,盤着腿, 上半身歪向右邊, 右手肘抵在大腿內側,撐着額頭,面前擺着一瓶人頭馬白蘭地, 左手骨節分明, 捏着一個玻璃杯轉圈玩。

她從淩晨四點上樓坐到現在,斷斷續續回憶着由陸明霁牽扯出的過往。

睡不着。

時差難調得很。

她剛去英國時也這樣,成宿成宿睡不着, 頭發一把一把掉,公寓裏邊邊角角無處不沾有她頭發,吓得她以為自己是不是得什麽絕症。

不成想在那邊待了六年, 再回到養育她成人的祖國竟然還矯情的水土不服起來。

她去英國才六年, 就能将生活二十多年的家給忘記。

所以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事是時間抹不去的?

路瓊一口悶掉被子裏最後那點酒, 趁着上湧的些微酒勁,伸長胳膊從一旁沙發上抓過一個抱枕一條薄毯。

抱枕扔地上,她就地倒下, 抖開薄毯蓋在身上。

懶得回卧室, 就這麽睡。

*

陸明霁一覺睡到下午。

前天通宵加班, 昨天喝酒宿醉, 又在沙發上躺好幾個小時, 從頭到腳都難受。

手機在旁邊茶幾上, 他按亮。

下午一點半。

他揉着陣陣抽疼的腦袋坐起來,皮質沙發響起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襯衣上還殘留着酒味,他嫌惡皺眉, 起身去浴室洗澡。

水特意調涼,沖完澡人清醒不少。

他不大愛穿正裝,沒有商務洽談或是酒會晚宴,一般都穿休閑裝。

公寓裏開着空調,室內溫度溫暖如春,他随意套件白T,黑色休閑褲,濕着頭發出卧室。

趙言钊坐在客廳地毯上,嘴裏叼着片面包片,拿着手柄在打游戲,身體随着電視裏的游戲人物左搖右擺,無聲嘎巴着嘴不敢說話,但表情豐富多彩到能讓人辨別出他具體在罵哪國粹。

樓梯口正對客廳,陸明霁一出來,他就看到。

趙言钊騰出一只手揪掉面包片,終于能解除靜音模式:“醒了哥。”

陸明霁嗯一聲,去廚房冰箱裏倒水t喝。

溫水順着喉嚨往下,火燒的胃得到安撫。

游戲接近尾聲,趙言钊打完這一局,暫時放下手柄,往後靠在沙發上專心吃起面包片,邊吃邊跟陸明霁聊:“我衣服髒了找了身你的穿,知道你潔癖不洗澡不上床,我就把你擱沙發上了,你睡的不舒服不能賴我。”

陸明霁站在島臺後,耷拉着眼。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水,沒應他。

趙言钊淩晨送陸明霁回來就沒走,實在是陸明霁喝醉酒後發的那場瘋太過驚天動地,趙言钊可不敢讓他自己在家,如果他又抽瘋好歹還有人能阻止一下他。

一想到這事,趙言钊就一陣頭大。

陸明霁以前不愛喝酒,聚會上也不碰,只喝蘇打水,分手後大變樣,跟染上酒瘾似的,他們這群發小都清楚他酒量不好,都會看着他點,只是陸明霁不服管,效果甚微,後來把胃喝傷鬧到醫院,被他奶奶拿着拐杖揍一頓才收斂。

他正常時話就不多,喝完酒更是啞巴一樣,挺老實的,昨晚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位置,大半夜跑去分手六年的前女友家樓下問人家要不要結婚。

問就問了,還抓人胳膊,抓就抓了,不等人路瓊回他,他自個兒先支撐不住睡過去,還靠在人路瓊身上,壓着人路瓊肩膀。

這跟當街耍流氓有什麽區別!

就算有過一段,那都是猴年馬月的事情,該注意點分寸吧?

趙言钊都替他尴尬!

不過趙言钊還挺好奇陸明霁記不記得他幹的好事。

以前陸明霁喝醉酒後就睡覺,沒做過出格鬧洋相的事情,朋友們第二天自然不會幫他回憶,趙言钊就不知道他有沒有斷片這毛病。

陸明霁沒放下路瓊,是他們這群發小衆所周知的事情,這幾年路瓊的名字都不能出現,陸明霁聽不得。

路瓊什麽想法他們無從知曉。

當初她走的那麽決絕,估計是沒多少感情,又分別六年……

可萬一呢?

趙言钊陷入苦惱,他到底是提醒還是不提醒?

從地毯上爬起來,一個滑鏟溜到廚房,隔着島臺站陸明霁對面,舉起手機:“吃點啥啊哥,我為了等你醒過來都要餓死了。”

陸明霁沒什麽胃口,不發表意見:“随你。”

趙言钊做主:“那就點鴻德樓了?”

陸明霁無可無不可地點下頭,擡腳勾來一個椅子,坐下,拿出手機處理工作郵件。

鴻德樓是坐落在外灘的一家飯店,有百年歷史,不做外賣服務,但規則這東西因人而異,普通人要想吃上一頓鴻德樓的飯得預約得排隊,他們不用。

他們這群人得到的所有便利都來源于他們背後的家庭,既然享受到這份高于普通人的優待,就必須犧牲放棄點什麽,或是自由或是感情作為交換。

總不能天下好事都叫他們占盡。

趙言钊再清楚不過他們這個圈子裏規矩,他不願付苦,只想踩着家族提供的錦衣玉食看世界,所以從不反抗。

可陸明霁願意。

他曾經為路瓊受得那些傷、吃得那些苦都代表他的決心。

就是因為這樣,趙言钊糾結得要死,要是說,陸明霁再去找路瓊,路瓊又已經開啓新感情,那豈不是往陸明霁心口紮刀子?

要是不說,陸明霁不記得他求婚的事,路瓊也還沒忘記他。他倆就此錯過怎麽辦吃?

趙言钊很小就被送去國外,但語文沒落下,寧拆座廟不毀一樁婚這句古話他還是懂的。

邊點着外賣邊在腦子裏捋思路,還時不時瞅陸明霁一眼,外賣點完,趙言钊也做出選擇:“哥。”

陸明霁不是死人,趙言钊那探究意味濃烈的眼神隔幾秒就盯他一下,他感受得到:“說。”

“有個事。”趙言钊多少有點忐忑:“你還記得——”

他拉着長音磨磨蹭蹭。

陸明霁滑動着手機,誤會他的意思:“車給你了就是給你了,不會要回來。”

“不是這事!”趙言钊一個激動:“我們多少年兄弟了我還不了解你嗎,你這種就是就是侮辱我!”

陸明霁撩起眼簾,觑他:“那你別磨叽。”

“诶呀就是——”趙言钊抓抓頭發:“你還記不記得淩晨回家前你去找路瓊還跟她求婚了?”

陸明霁手一頓。

……

吃完一頓遲到的午飯,陸明霁換上衣服去公司。

說是今天沒事要休息,真讓他放假他還不踏實。

這些年陸明霁習慣一直往前走,停下來的每一刻都會使他有負罪感。

他總想着要快一點,再快一點。

至于趙言钊,他那個問題陸明霁沒理。

這事他又不好死乞白賴追着問,主要目的是讓陸明霁心裏有數。

只是趙言钊的八卦之心沒得到滿足,陸明霁出門時他還躺在客廳地毯上抓耳撓腮。

琅域科技位于陸家嘴CBD,最高的那棟大廈琅域占據視野最好的十層。

陸明霁當年跟家裏決裂,資金到人脈一應斷裂,她媽為逼他認輸服軟,同彭靖馳他們這些人家裏通過氣,一衆發小受到限制,能幫他的不多,彭靖馳好一些,他在國外讀書時和同學合夥弄了個小投資公司投着玩,家裏不知道,錢給他的最多。

滬市寸土寸金,創業初期,他手裏的錢租完設備,只夠租下幾平米大小的格子間,幾年間不斷發展壯大,去年終于搬進寫字樓。

琅域工作彈性大,員工不必定時定點上下班打卡,幹他們這行熬大夜通宵是常事,陸明霁本人就不喜歡被束縛,沒道理給手底下員工制定一堆條條框框。

陸明霁辦公室在66層,這一整層他和彭靖馳的辦公室占三分之二,餘下三分之一是倆人助理的地盤。

電梯停在66層,陸明霁跨出電梯,邁步朝辦公室走。

坐在工位埋頭整理老板行程的鐘洋聽聲辨人,辯出是自己老板,擡頭:“老大你怎麽來了?”

琅域員工平均年齡26,都是年輕人,不興X總X總的喊,嫌老土還見外,為增加團隊的凝聚力跟親密度,在公司內部他們管陸明霁叫老大,彭靖馳年紀最大,都叫他彭哥,正經嚴肅那一套出門時再裝。

陸明霁被問的不知就裏:“怎麽了?”

鐘洋說:“彭哥淩晨給我發消息說你今天休息。”

“哦。”陸明霁語氣淡淡:“那你去當他助理。”

鐘洋立馬閉麥,手動給自己嘴巴上拉鏈。

陸明霁伸手:“要簽字的文件給我。”

鐘洋将桌上整理好的一摞文件畢恭畢敬雙手奉上。

陸明霁拿好走人。

目送着他進辦公室,門關上,鐘洋緊抿的嘴巴如釋重負,靠到椅背上一副天要塌的表情:“完了完了,老大今天心情負值,誰又惹他了?“

察言觀色是每個打工人的必備技能,尤其是對自己直屬上司,鐘洋大學一畢業就進入琅域工作,今年是第四個年頭,對陸明霁簡直是了如指掌,看家本領是能根據陸明霁嘴角弧度來判斷他心情好壞。

鐘洋想,要是有一天他不在琅域工作,去當個心理專家幫警察審犯人也是一把好手。

隔壁工位的于烔透露情報:“感覺是和尚嘉的那位路記者有關系。”

鐘洋昨天替陸明霁去京北跑了趟腿,不在滬市:“路記者?不是姓朱?”

“臨時換人了。”于烔回憶着昨天下午陸明霁的種種反常:“老大都懶得刻薄對方了,直接放殺招要人家辭職才給尚嘉專訪。”

“這麽狠?”鐘洋大吃一驚:“恨到這種地步,怎麽惹他了?”

“不知道,一見面老大就沒給好臉。”于烔大膽猜測:“沒準是前女友。”

鐘洋兩條眉毛一起上挑:“還是女的?”

于烔嗯哼一聲:“沒準是因愛生恨。”

他鬧=腦袋後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悠悠嘆一口氣:“要我說老大就該招些女秘書,這樣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不比看我們兩個大男人順眼?”

鐘洋聊天不忘工作,兩只手都放在鍵盤上噼裏啪啦打字:“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不提老大,66層要真招女員工,蘊檸姐能把整棟樓都給炸了。”

背後不能說人,說誰來誰。

鐘洋話音落。電梯門開,谷蘊檸氣勢洶洶出來,步履生風,彭靖馳在旁邊心驚膽戰地攙着她,絮絮叨叨讓她走慢點。

鐘洋和于烔齊刷刷站起來,剛才陸明霁來他倆屁股都沒從椅子上起來。

倆人異口同聲:“姐。”

谷蘊檸颔首示意,問:“陸明霁在不在?”

她一看就是來找茬的,琅域上下全體都知道谷蘊檸是比兩位老板還不好惹更不能惹的存在,倆人不敢撒謊,又齊刷刷點頭:“在。”

谷蘊檸說好,繼續往裏走,到陸明霁辦公室門口,彭t靖馳替她轉動門把,剛打開一條門縫,谷蘊檸就上手大力推開,彭靖馳忙不疊上前一步擋住撞到牆壁回彈的門板。

谷蘊檸走進去,手裏拎着的包包徑直朝陸明霁砸:“陸明霁你是不是沒事找不痛快,你憑什麽讓路瓊辭職?”

陸明霁側身避開她的襲擊,包包砸到他身後的牆壁,掉落在地。

他眉心攏起:“你犯什麽病。”

“我看有病的是你,當初是路瓊把你甩了,但你別忘了她為什麽走。”谷蘊檸站在他桌前,肚子頂着他桌邊:“現在給她工作使絆子,公私不分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彭靖馳現在真是後悔萬分,谷蘊檸前兩天去她外公外婆家住,今天上午他過去接她,回程時一個嘴欠告訴她在于烔那裏聽來的八卦,谷蘊檸就坐不住了,非要來找陸明霁算帳,他自知失言,安慰谷蘊檸不用擔心,陸明霁不會真為難路瓊,谷蘊檸聽都不聽,就差掐着他脖子逼他改道。

彭靖馳真搞不懂路瓊到底有什麽魅力,谷蘊檸怎麽說以前也喜歡過陸明霁,自從路瓊走後谷蘊檸就對陸明霁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現在更是打上門來翻臉。

他在谷蘊檸身後跟陸明霁瘋狂擺手,讓他別跟谷蘊檸對着幹,忍一忍。

谷蘊檸是個孕婦,還是個即将生産的孕婦,肚子一挺任誰都要退避三舍。

陸明霁抄起桌上的鋼筆,在文件最後一頁簽字:“彭靖馳是男人就行了。”

“你別跟我扯沒用的,尚嘉的專訪你不想給也得給!”谷蘊檸一巴掌拍在他打開的那份文件上:“我把話放這了,你要讓路瓊開天窗這公司我都給你砸了。”

陸明霁是不會跟個女人計較,但他今天心情不好,谷蘊檸叽叽喳喳吵得他頭疼,他冷眼看向彭靖馳:“把她帶走。”

彭靖馳怕再鬧下去陸明霁一個不留情嘴巴放毒氣到谷蘊檸,他攬住谷蘊檸肩膀,護着她肚子,擁着她往外走:“行了你跟他生什麽氣,他愛讓路瓊開天窗你就讓他開呗,反正最後是他沒老婆。”

谷蘊檸再蠻橫終歸還是個女人,力氣不如彭靖馳大,他強行轉移她也沒辦法,還怕傷到孩子,沒掙紮,該說的話還是要說:“尚嘉的專訪你去給我搞定,再鬧幺蛾子孩子生出來我就告訴它它沒爸!”

她補充重要一點:“還有,什麽老婆不老婆,路瓊早就有男朋友了,誰都別想去打擾她!”

彭靖馳心頭一突,不敢回頭看陸明霁,不着痕跡加快腳步,帶谷蘊檸回家。

谷蘊檸那句話沒壓着聲音,陸明霁聽得一清二楚。

他神情不變,簽完最後一份文件,合上筆蓋。

煙盒裏抽出一根煙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