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長寧(出書版) - 第 5 章 二節課顧長熙講了些什麽,我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我側臉趴在桌上,望着窗外,想起可能昨晚的快餐有問題,加上今天大動肝火,所以才會胃疼。模模糊糊中,我感到課堂上的人群又沸騰了起來,虛眼瞧了下講臺,原來是顧長熙有小禮物要送給大家。

又是小恩小惠!我從心眼裏鄙視他,有本事你送房子呀!你不搞建築的嗎?!

顧長熙的禮物是一把一米五白色的小卷尺,可以随身挂在鑰匙扣上。他給每位同學都準備了一把,包括來旁聽的同學。

這下可不得了了,本來就快執手相看淚眼的同學們,更加舍不得她們心心念念的顧老師了。有個女生在領尺子的時候,淚眼汪汪地看着顧長熙,忽然可憐巴巴地道:“顧老師,我能擁抱一下您嗎?”

顧長熙愣了一下,然後很自然地像兄長一般張開了雙臂,禮節性地擁了一下那位同學,鼓勵道:“繼續努力。”

那女生哭得更厲害了,活像是被顧長熙非禮了一般。

有人開了先河,下面的人就變得非常有默契,每個人領完尺子,都和顧長熙擁抱一下。

我和白白趁着人多混亂,往教室門口溜。

“程寧學姐,”快到門口的時候,張欣叫住我們,頗有些奇怪,“你們不去領尺子嗎?”

“我們一會兒回來再領。”

“回來就沒有了!”張欣搖頭嘆息,一把抓住我的手,紮進了人堆。

小姑娘可能是練過的,力氣奇大,把我一下就甩到了顧長熙前面,我聽見有同學非常不滿我的插隊。

面對我的出現,顧長熙倒也沒有表現出什麽。他一臉和藹可親的樣子,溫和地向我攤開手,好像要給我鼓勵。

我望過去,見他舒展着那雙好看的眉毛,兩眼含笑,面容親和。唇角微微揚起,右邊臉頰的梨渦若隐若現。

有那麽一瞬間,我真還覺地站在面前的是一位充滿親和力、充滿魅力的老師。但是下一秒,我又立馬清醒過來,世人總是被一副好皮囊蒙騙。

我就在我準備扭頭就走的當下,白白從背後捅了下我。

我頓時明白,白白是在提醒我,當心顧魔頭的打擊報複。

我兩眼含淚,極其抗拒地、緩緩地向前傾着身子,心情如壯士扼腕般的悲壯。可就在我剛剛接觸到他的時候,我的胃忽然一陣抽搐,有東西忍不住地往上湧。于是我伸出的手條件反射般地換了方向,一把推開顧長熙,沖到人群外,扶着牆根吐起來。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偌大的階梯教室只剩下我痛苦的嘔吐聲。

白白一個箭步沖過來,拍着我的背,急急地問:“小寧,你怎麽了?”

我做了個手勢示意她沒事,大口地喘着氣。

顧長熙也走了過來,可他來得太巧了,我擡頭看了一眼他,一波未平一波起,又翻江倒海地吐起來。

在場的人再次石化。

第二天,我成了整個學院的名人。

大家都知道,有位同學和顧長熙老師擁抱後,不能自己地吐了。

顧老師過去安撫她,她一看見顧老師,又吐了。

作者有話要說:顧長熙摸下巴,有話要說:我究竟是長得有多惡心?兩件事:1.求收藏包養。戳一下收藏此文,不會懷孕的。2.理智愛國。

☆、13

暑假終于如期來臨。

大三的暑假,大學都開始為未來做打算。吳歡準備着畢業後出國留學,報了個暑假的新東方班,董白白找了份設計院的實習,我要留在事務所,只有喬娜回家避暑。

還好,宿舍三個人,不孤單。

每逢畢業,學校話劇團都會有畢業年級的同學演出畢業大戲。今年的畢業大戲叫《戀愛的犀牛》,在學校劇場連演三天,場場爆滿。學校是網上搶票,我每天7點準時守在電腦前,終于在最後一天搶到了一張票。

《戀愛的犀牛》講的是一個愛情故事,裏面的男主人公癡傻地愛着女主人公,為她做他所能做的一切,但女主人公卻始終沒有動心,她愛的是另外一個文藝小青牛。男主對女主的愛就像他飼養的犀牛一樣,偏執而倔強,撞了南牆也不肯回頭。

劇中男主人公反反複複地吟誦着對女主人公的愛:你是我溫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

說老實話,我覺得這出戲隐喻挺多的,就是沒太看懂。

散場時,黑壓壓的人群一片,從劇場往夜色深處散去。

這個時候,我聽見有個人在叫我的名字。

“程寧,這兒!”

我循聲望去,是好久不見的孫志揚。

孫志揚看見我有點興奮,穿過人群擠到我跟前來,“最近忙什麽呢?”

“考試、交圖。”我答。

我知道孫志揚的興奮點在哪裏,因為碰到我,就又可以打探到喬娜的消息。

果然,孫志揚環顧了一圈我的四周,有些失望,“就你一個人?”

“是呀,還是好不容易搶到的票呢。”

“哦,我之前還跟喬娜說有多的票,可她沒搭理我。”

這個喬娜,我心裏恨恨道,一點不都體恤我守在電腦前的艱苦。

“哦……”怨歸怨,我不能出賣朋友。

見我不答話,孫志揚又問:“你是回宿舍?”

“嗯。”

“我順路,送你吧。”

學校的綠化做得很好,路邊是人工種植的草坪,夏天正是綠得發亮。草叢中蟋蟀在唱歌,有人遠遠地在彈吉他。

我和孫志揚邊走邊寒暄。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來,認真地看着我,有些慎重有些緊張,欲言又止。

“小寧,”他說,“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他這個神情搞得我也有點緊張。

“什麽?”我問。

月光如練,灑在他臉上,我甚至可以數清楚他臉上的青春痘。

我沒來由地想,要是忽然孫志揚跟我說:“小寧,我其實喜歡你。”

天哪,我要怎麽辦?我可不喜歡他!

還好,他說:“小寧,我覺得我堅持不下去了。”

我虛驚一場,但同時感到吃驚,我知道他說的是對喬娜,但是還是忍不住要确定:“你說什麽?”

“喬娜,”孫志揚有些艱難地道,“一直對我冷處理。”

其實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在宿舍,我幾乎沒有看見過喬娜跟孫志揚打電話,很多時候,孫志揚只有打到宿舍來。出去玩的時候,喬娜也想盡辦法和大家呆在一起,極少給孫志揚獨處的機會。

我有些為難,口是心非地道:“別洩氣呀,日久見人心,喬娜也沒有拒絕你不是?”

“可這跟拒絕有什麽區別?”孫志揚臉色暗了下去,有些自嘲的道:“有些事,說與不說,就在那裏。”

我找不到話來安慰他。

“小寧,你跟我說實話。喬娜是不是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沒有,據我了解,應該是沒有。”我搖頭。

“那她有沒有跟你說過對我的看法?”

我想了想,仍是搖了搖頭。

“那是為什麽?怎樣才能讓她心動?”孫志揚痛苦地問。

我嘆一口氣。

熄燈後,我接到雷一楠的電話。

“怎麽樣?事務所累麽?”電話那頭放着喧鬧的音樂,我跑到陽臺上才能聽清楚他的聲音。

“還行,你在哪呢?怎麽這麽吵?”

“在外邊跟朋友玩呢。”

“真不是好孩子。”

“這不放假了麽。”

“這個點打電話,也不看看人家睡了沒。”

“明顯你還沒睡嘛。”

“喂——”我忽然想到孫志揚,踟蹰了一下,問:“雷一楠,你說心動是什麽感覺?”

“什麽?”他大聲問。

電話裏喧鬧的聲音逐漸變小,像是他拿着手機在往安靜的地方走。邊上有人跟他打招呼,他應付了兩聲,直到一聲關門聲隔絕了所有的喧嚣,雷一楠方才問我,“你剛剛說什麽?”

“……沒什麽。”

“你是不是情窦初開了?”

“瞎說什麽,我要挂了。”

“那你剛剛問我那問題幹嘛?”他不肯放棄。

“問問而已。不說拉倒。”

“好吧,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也得回答我一個問題。”

“不要涉及隐私,不要人身攻擊。”

“那還有什麽好問的。”

“我真挂了。”

“好吧,”雷一楠投降,“讓我想想,心動就是——”

我豎起了耳朵。

“哎呀,我心動過太多次了,都忘了什麽感覺了!”

“……我挂電話了。”

“不過我知道心動後的感覺。”他及時補充。

“什麽?”我已經将手摁到了結束鍵上。

“他讓你流淚,讓你心痛,即便這樣,他站在那裏,你還是會走過去牽他的手,不由自主。”

雷一楠的姑姑在學校旁邊,有一個一室一廳的小居室。他姑姑常年呆在國外,這個小居室就給了雷一楠使用。大一那陣兒,雷一楠請我們班同學去他家燙過幾次火鍋。後來聽說她姑姑把房子租了出去,我們也沒有再去過。

直到大二的一天。

那天我買了東西剛下公交,就看見雷一楠帶一誇張的白色耳機,晃悠着往他姑姑家的方向走。我叫了他兩聲,他沒有聽見,我忽然好奇心作祟,偷摸跟在他後面,想看看他幹嘛去。

我想,若是收房租,我正好讓他請客。

門鈴按響,我正準備從背後出現吓他一下,誰知門口出現一個穿着沙灘褲、赤/裸着上身的青年男子,他見着雷一楠腼腆一笑,然後雷一楠搭着他的肩,倆人親密地走了進去。

關門的瞬間,我看見那名男子的耳釘在逆光中一閃。

這事兒我沒有跟他提過。

後來又有一次,寒假結束我回學校,雷一楠說他剛剛領了駕照,在練車,正好可以順路來接我。可我等在火車站門口喝了半天的西北風,連個鬼影都沒有見到。正生氣時,雷一楠打電話告訴我,他暫時有事來不了,讓一個朋友來接。

不一會兒,一輛非常帥氣的銀色跑車風一般地停在我的面前。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雖然不認識車牌,我也知道這是輛價格不菲的好車。

從車上下來一名青年男子,大晚上還酷酷地帶一墨鏡,問我是不是叫程寧,我有點懵,又瞥了眼遠處辛苦執勤的民警,點了頭。然後這帥哥從紅色的緊腿褲兜裏掏出一個IPHONE ,撥了幾個鍵,直接放到我耳邊。

“小寧?我朋友接到你了吧?”那頭傳來雷一楠的聲音。

“這是你朋友?”我有點吃驚,瞄了一眼靠在車邊的那人,背過身去,“你這是什麽朋友,別是黑社會的吧?我都不敢上他的車。”

雷一楠在那頭笑,“對呀,我就是黑白兩道通吃啊。跟你開玩笑呢,放心吧,這是我侄子。”

我看那人似乎等的有點不耐煩,便挂了電話。

汽車平穩地滑入車流。

雷一楠的侄子開車十分專注,目不斜視,我甚至懷疑他連左右鏡都不看。夜晚的城市車輛很少,公路筆直地通向遠方。汽車像一頭銀色的豹子奔跑在北方冰冷的夜間氣流中,車尾的排氣管發着低沉的噪音。

我看着儀表盤上的液晶顯示數字一點一點增加,變成三位數的時候,我忍不住善意地開口:“這條路上沒有計速器嗎?”

侄子掀起眼皮從後視鏡裏瞄了我一眼,然後轟了一腳油門。

熱臉貼在冷屁股上。我癟癟嘴,自讨沒趣。

過了一會兒,他說:“我叫翔。”

“程寧。”我說。

“知道。”他從嘴唇裏蹦出兩個字。

又冷場了。

我覺得好歹人家這麽晚來接我,還開着這麽好的車,還是應該主動一點,化解人與人之間冰冷的隔閡,讓世界都充滿了愛,所以我開始尋找兩人共通的地方:“雷一楠在忙什麽呢?”

“鬼才知道。”他哼了一句。

“哦,他是挺忙的。”我只能自己給自己圓場。

“SO,你跟他很熟?”他語帶譏諷。

我愣了一下,“是挺熟的呀。”

語畢的瞬間他的臉就跨了下去,我感到車內的氣溫頓時低了十度。我不知道自己哪裏激怒了他,又怕開口不小心又觸到了他的禁區。

我猜測他的年齡應該和雷一楠不分上下,或許稍微小一點。我心生奇怪,從沒有聽說雷一楠有這麽大個侄子。

正在這時候,我接到了雷一楠的電話。

“到了麽?”他問。

“快了。”我瞅了一眼翔緊繃的腮幫子,捂住嘴有些擔心地問,“雷一楠,你侄子今天還好吧?”

話音未落,我忽然聽到一聲尖銳的剎車聲,接着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前推,安全帶深深地嵌入我的身體,幾乎勒斷了我的腰。我不由自主的尖叫起來,手機被猛地摔倒了玻璃上。

“你幹什麽?!”我怒不可遏地朝翔大叫。

翔繃着一張臉轉過來,用零下三十度的溫度對我說:“侄子?”

我一頭霧水,還未從吃驚和憤怒中回過神來,車鎖“嘭”的一聲解開了。

“下去!”他朝我厲聲喝道:“下車!”

莫名其妙!我緊咬着嘴唇,火冒三丈地狠狠一甩車門,剛關上,汽車“轟”地一聲飙了出去。

沒出去多久,跑車忽然又剎住,在公路中間霸氣地壓過雙黃線,“吱——”一聲停在我前面,墨色的車窗搖下一個縫,我的手機被扔了出來,在地上彈跳兩下,停在我的腳前。

“你他媽的神經病啊!”我忍不住朝他大吼。

跑車轟鳴着引擎,尾燈一閃,一溜煙消失了。

我就這樣,在B市寒冷的夜晚,被獨自抛棄到了一個自己也不知道是哪裏的地方。

我撿起手機,電池後蓋都沒有了,試着撥通電話,居然通了,我中氣十足地沖電話吼了一句:“雷一楠,我要和你絕交!”

然後,我撥通了警察叔叔的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1件事兒:摸爬滾打求留言求收藏~!hoho~~~!

☆、14

足足有一個星期,我都對雷一楠視而不見。

不過經過這件事兒,我隐隐察覺到了什麽。那晚将我耍在大街上的翔,耳朵上也戴有一顆閃亮的耳釘。

雷一楠屬于典型的陽光男孩,身高一米八,愛打籃球,愛穿紅色的24號籃球服,露出小麥色的皮膚和勻質的肌肉。梳着簡單的寸頭,濃眉大眼,笑起來有一口潔白整齊的牙。照例說,應是花邊新聞不斷的人物。可從大一到大三,我都沒看見他跟哪個女孩傳過緋聞。

倒是有大膽的女生給他抛過媚眼、遞過情書,卻沒有了下文。

幾件事串聯到一起,我似乎明白了點什麽。

吃驚和震驚是巨大的,随後伴随着深深的同情。雖然現在社會已經十分開放,但是公然出櫃,還是需要很大的決心和勇氣的。

所以在雷一楠誠心道歉,且請我吃了一頓大餐後,我決定大人不計小人過,和他恢複革命友誼。同時我也決定暗地裏幫他隐瞞這個秘密。既然他沒有說,我也不能去捅破。有了這層默契後,在和他的交往中,我變得開放和包容許多,他漸漸成了我唯一的男閨蜜。

雷強的事務所雖小,但裏面精英可不少。除了帶我的胡姐是賓大的研究生,隔壁坐着的徐超John畢業于國內建築學的龍頭老大Q大,徐超隔壁的馬可心marry畢業于老四校裏的T大,還有馬可心隔壁的張叔,資歷最老,從業已經快20年。可他人老心不老,保持着一顆童心,居然是事務所裏最早開始玩蘋果系列産品的人。

當然,這裏最牛掰的人還是我們的大老板雷強,哈弗大學建築學畢業,又在美國建築大師斯蒂文霍爾的工作室工作過,那履歷和經歷,可是一般人望塵莫及。

上午我正坐在事務所畫圖,董白白一通電話打了過來。

“小寧,你查成績沒有?聽說建築學概論的分數出來了。”

“是嗎?”我一聽便坐直了身子。

那日白白扶着我離開之後,我便再也沒有見過顧長熙。論文是白白幫我交的,之後顧長熙也沒有再找過我,一切都平靜無波。

我挂了電話便打開網頁,登陸學校的網頁查成績。輸入學號和密碼之後,便是一陣長長的等待。學校的教務系統老舊又緩慢,每逢學生選課和查閱成績的時候,總會出現傳說中的“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不舒服”的症狀,要不是“402 BAD GATWAY”就是“服務器忙,請稍後再試。”

我刷了一遍又一遍的網頁,填了無數次驗證碼後,屏幕上終于出現“歡迎!程寧同學”。

我打開這學期的課表,在樹形列表裏找到了“建築學概論”,然後深吸一口氣,點了鼠标左鍵。

時間停止了。

我想顧長熙很可能給我一個70分,要是還有良心的話80分,90分我是不敢奢想了,再不濟60分我也認了,只要不給我不及格,大家何必要撕破臉皮鬥個你死我活呢。

可是我睜大眼睛,成績那一欄卻寫着:

缺省配置。

天靈靈、地靈靈,誰來告訴我這是什麽意思?

我怕是浏覽器的問題,又下載了一個最新版本的谷歌浏覽器,倒騰半天登進系統,成績那一欄幾個字清晰明确:缺省配置。

我愣在那裏,像是不認識漢字一般,等着屏幕瞧了老半天。

估計是我這番的忙乎引起了隔壁胡姐的注意,她湊過來問:“怎麽了,小寧?”

我把情況如實告訴了她。

“怎麽會這樣?”她疑惑,“可能是學校系統出了問題吧?要不要打電話問問你們老師?”

這句話提醒了我,我想起那日陶青給了我顧長熙的電話。我掏出手機,翻到通訊錄G的那一欄。

可就在要撥出去的時候,我又猶豫了,說心裏話,我實在是不想和顧長熙再有什麽交集,這通電話打過去,不知道又會受到他什麽樣的嘲笑諷刺。

胡莎在一旁似乎瞧出了些端倪,給我打氣:“小寧,沒事兒,你就跟老師實話實話,他能理解的。”

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我一咬牙,心一橫,電話撥了出去。

電話“嘟嘟”響了兩聲,便接通了。

“喂——”

“喂!顧老師,”我深吸一口氣,挺着腰杆,用不卑不吭地語氣道,“顧老師,我是程寧,就是上您建築學概論課的那位大三的同學。”怕他想不起來,又加了一個定語,“就是上次一見您就吐了的同學。”

“哦,”他似乎記起了我,公事公辦地問,“什麽事?”

“是這樣的,我聽同學說課程的成績出來了,就上網查成績,結果發現成績那一欄寫着‘缺省配置’。”

“缺省配置?”他似乎在笑,“怎麽會?”

你問我我問誰,成績是你給的好不好。

我不吱聲。

“這樣吧,”他在電話那頭道,“成績是我給的,但是是教學科的老師輸入電腦裏的,可能在輸入的時候出了點問題。我幫你問問。”

“哦——,謝謝顧老師。”我松了口氣,又想到一個關鍵的問題,便有點小心翼翼地問:“顧老師,您還記得我是多少分麽?”

我想,要是挂了科,便不用去改成績了。就寫個“缺省配置”在那裏,時間一久,說不定學校就忘了當初到底怎麽回事。每年開學都有很多同學去查成績,希望漲點分,這個時候我也可以跟着去趟一腳,就說之前看到成績有80分,不知為何開學就顯示是“缺省配置”了。

說不定人品爆發還能蒙混過關呢。

我正盤算着小九九,又聽見顧長熙道:“那麽多同學,我怎麽記得?回頭我問了教學科老師,你自己上網查吧。”

說罷,電話就挂了。

我垂頭喪氣地收了電話。

“怎麽說?”胡莎問。

“老師說幫我查查。”

“挺好的呀,”胡莎抿了一口咖啡,“我們上學那陣,學校老師壓根都不管我們。成績都是随機給的,好像是要滿足一個正态分布,有多少人不及格,都是有硬性規定的。”

這話聽得我心驚膽戰,我不禁皺眉,“這不公平啊。”

“是不公平,有同學一學期都沒有來聽課,結果還80多,有同學辛辛苦苦做了一個學期的筆記,最還還不及格呢。”

我想我就是那個一學期都沒怎麽聽課的同學,不過卻不敢奢望顧長熙能給到我80多。

“不服氣的同學還上報教務處,要求查卷子查成績,可是——”胡姐聳聳肩,“卷子上能扣分的地方可多了,就算是這道題他給分少了點,但下道題他随便可以找出一個理由給你零分。即便是卷面分挺高,但你還有平時成績麽,那也是可以在總成績裏倒扣分的。”

“為什麽啊?”我不解,“老師沒有必要這樣對學生啊。”

“這你就不懂了吧,”胡莎一臉高深地告訴我,“若是同學申訴成功,老師确實給分不公,是算教學事故的。所以你想想,哪個老師願意這樣做?”

事務所的空調是立式的,扇葉轉過來的時候,我感到了陰風陣陣。

阿彌陀佛,我希望只是學校網絡系統出了毛病,沒有顯示我的成績而已。

見我沉默不語,胡莎總結道:“所以我說你這位老師還挺好的,願意幫你問問。對了,我聽見這位老師姓顧?”

“嗯。”

“我記得我有位師兄畢業後就去了你們學校,”胡姐眼裏閃着光,“你老師叫什麽?”

“顧長熙。”

“Oh my gosh!”胡莎捂胸呈祈禱狀,“真的是他!”

“你認識?”我被她的激動搞得有點懵。

“當然!哦——不!準确地說,是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噢也不對,其實是我也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

“……我糊塗了。”

“我入學賓大的時候,他剛剛走,沒見過真人,只在各種活動獎勵的照片中見過他。不過人不在江湖,江湖卻少不了他的傳說。”胡姐如數家珍地娓娓道來,“顧長熙本科和研究生都在Q大念的,研究生畢業後,交換到了賓大兩年,然後又在美國蓋裏的工作室幹了一年多,後來我們聽說他回國了。”

“蓋裏工作室?”我有些不相信。

胡姐有些屈才惋惜地道,“是啊,據說他離開的時候,很多公司都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其中不乏跨國大公司和世界著名事務所,還有位賓大教授才貌雙全的女兒向她抛出了繡球,但沒想到,他居然回國做了大學老師。”

“天哪,”胡莎接着又長嘆,有似還不肯相信,向我确認問:“你的顧老師是不是又高又帥,眼睛深情如一望無際地汪洋,鼻梁挺立如同希臘雕塑,笑起右邊有個酒窩,足以讓全世界陽光都失色?”

“……”我為難地點了點頭。

“OH my gosh!”胡莎驚呼一聲,居然興奮地一伸雙臂将我攔在懷裏,“孩子你真是太幸運了!下次照點他的照片給我看!”

我沒有想到胡莎三十歲滄桑的外表下,居然有一顆二八少女的懷春之心。她拉着我的手情不自禁地向我傾吐他認識的顧長熙是有多麽的優秀,在賓大的時候,是多麽的受教授的器重,他的結課作業,又是如何引起了轟動。我甚至開始懷疑胡姐認識的那個顧長熙和我認識的那個顧長熙是不是同一個人,難不成顧長熙會有一個雙胞胎哥哥?

末了,就在胡莎泡沫星子滿天飛快要結束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什麽,轉身走到事務所的書架上,從最上面取下一本書來。

那是一本國內響當當的建築雜志。

“哪,”胡莎一邊查閱目錄一邊道,“顧長熙手頭功夫十分了得,他本科的時候,參加了一個全國水彩比賽,得了一等獎,我的老師曾讓我們當範圖臨摹,我印象特別深。”

說着,就翻到了那頁。

早年建築行業計算機作圖還不那麽普遍的時候,一張紙,幾只筆,就是建築師的敲門磚。建築師要能說,但更要能畫,你說得好聽,吹得天花亂墜的,甲方可能會點頭。若你同時能畫,可以将說得用圖紙直觀的表現出來,甲方可能就直接簽字了。

我探個腦袋過去,只見那頁上畫的是江南的建築,馬頭牆圓拱橋,炊煙人家,白牆黛瓦,雲煙袅袅,午後的陽光懶懶散散地灑在這一隅的人間天堂,世外桃源的意境呼之欲出。我不禁有點呆了,我看過很多計算機的效果圖,但遠遠比不上畫圖中那若有若無的寥寥幾筆。

更讓我吃驚的是,我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地方——那是我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

底下有一行小小的落款:熙,于庚辰年仲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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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回到學校,我去建館拎電腦。路過樓下櫥窗欄時,我停下了腳步。

建築學院一樓進門的大廳裏,靠牆有一欄是“教室風采”。剛進大學的那陣,我媽曾帶着我經仔仔細細地将櫥窗欄裏的老師研究了一遍,完了轉頭教育我:“這都是你的老師,多記着點,以後碰見了嘴甜點。”

我舔着冰棍,含糊着點點頭。

櫥窗是鋁合金的,頂部鑲着長條的白熾燈。外面有塊玻璃碎了,也沒有人管,裏面的凹槽裏都落滿了灰,裏面的教師還在照片中傻笑。

我在“青年教師”一欄裏,找到了顧長熙的名字。

周圍的老師都還存留着照片,底下的簡歷上密密麻麻地寫着從大學至今的教育經歷、職務和研究方向。可他的名字上面只有一個長方形的空白,顯然是照片已被人拿走,名字下面的簡介也異常簡單:

顧長熙,賓夕法尼亞大學建築學博士。研究方向:現當代西方建築。

沒了。

我在櫥窗前站了一會兒,看着那塊照片缺少的地方,忽然覺得這個人像個迷。

他有那麽好的教育背景,又在那麽國際前沿的平臺工作過,這些經歷都是鑲着金的呀,他為什麽不寫出來?若胡姐所言是真,他當初留在國外,無論是“前途”還是“錢途”,都是一片光明。我知道很多人在國外留學後是絞盡腦汁想留在那裏,而顧長熙面對那麽好的機會,卻回國了。

他甚至還拒絕了賓大教授女兒的追求。

難以理解。

天哪,我忽然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難道他也是GAY?

大學宿舍的夜晚,有一種文化,叫“夜談會”。熄燈之後,大家躺在床上,總會叽叽喳喳地說一陣子話。

男生主要談論女神,女生主要談論屌絲。

吳歡白天要上課,我和白白白天要去實習,晚上才是我們宿舍交流的時間。

“哎,你們不知道那個人有多極品。”吳歡嘆一口氣,“吃飯的時候,他坐我旁邊,不停地問我情況,我不耐煩,回了一句:你是查戶口的啊?那人居然說:你怎麽知道,我爸就是警察。”

“我估計那人準是看上你了,”白白分析道,“上新東方成情侶的人挺普遍的。”

“怎能可能?”吳歡道,“他是學托福,我是學的GRE,詞彙量都不一樣,怎麽會在一起?”

我在一旁壞笑:“impossible is nothing。快說說那人條件咋樣。”

“你倆瞎搗亂,”吳歡道,隔了會兒又聽見她說:“長得吧,還挺高高帥帥的。”

“哪個學校的?”

“R大的。”

“什麽專業的?”

“經濟學的。”

“還裝,”白白笑,“都打聽得這麽清楚了。”

“哪有,”吳歡再次申辯,“我跟他不可能的。”

“為什麽?”吳歡說得斬釘截鐵,我和白白都很好奇。

吳歡在黑暗中幽幽嘆一口氣,道:“那人好大!26了都!”

“暈!”我和白白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吳歡是我們宿舍最小的同學,90後的祖國花朵,上了大學才滿的17歲,下個月才到雙十年華。而我們三個同學是都踩着80後的尾巴降生的,吳歡有這個資本嫌人家老,而我們除了無語,也只有嘆息了。

我忽然想到,顧長熙多少歲了呢?櫥窗欄上沒有寫他的生日,按照胡姐的說法,算起來,顧長熙大約27了吧?

要是他聽到吳歡這句話,會不會兩眼一翻氣暈過去。

第二天,我再次查成績的時候,忽然發現建築學概論那門課,有了成績。

居然是80分。

老天有眼。顧魔頭還算有點人性。

“哦也~!”我忍不住高興。

Gay就gay吧,蕾絲邊我也不管了。

胡莎也湊過來,看了眼屏幕,笑道:“我就說吧,顧長熙肯定是位好老師。這下放心了吧?”

“嗯!”我笑眯眯地點頭。

“小寧,”胡莎一邊關電腦一邊對我說,“來事務所這麽久,怎麽沒見你男朋友來接你?”

我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哪有男朋友,胡姐你送我一個吧。”

“我自己都還沒有,上哪給你找去?”胡莎笑,“不過啊,我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這事兒一早不宜晚,看準了就得下手,下手注意三個字。”

“哪三個?”

“穩、準、狠。”

“聽起來像城管?”

“這可是血淋淋的教訓總結出來的。穩,就是調查視察期間,要端得住穩得起,敵不動我不動;準,就是考察期間一過,就要準确出擊,不給別人留機會;狠,就是一旦對方犯了錯誤,一定要嚴肅對待,決不能姑息。記住,鐵腕出政權。”

“要是是原則性錯誤呢?”

“那就更得狠了,對自己狠點,”胡姐做了個一刀切的手勢,“別怕自宮,反正咱不是男人。”

我贊同的點點頭,道:“胡姐,咱不用自宮。”我也比劃了一個刀的手勢,“做不了情人,讓他跟咱做好姐妹。”

“對!”胡莎大笑起來,“孺子可教也!”

“嘿嘿,”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八卦,“胡姐,你挺有經驗?”

“我那點陳芝麻爛谷子,沒啥好說的,”胡莎顯然不跳進圈套,拎起包,“我有事先走。你也早點回學校。”

“好的,胡姐再見!”

胡莎剛走沒一會兒,雷強就來了。

大老板一般很少會呆在事務所,一般早上10點多來,下午3點多就走了。他的任務主要是不停和甲方打交道、和政府談判,以及和廣告商交流。事務所剛剛起步沒多久,還有很多關系要拓展。

雷強瞅了一眼在坐的人,問,“Sara呢?”

“她前腳剛走。” 徐超道。

雷強轉身撥了電話。

——SARA,我是Michael。

——沒關系,那你能不能回來一趟,晚上有個飯局,請JEFF他們吃飯。

——我知道。哦。

——這樣啊,嗯……那好吧。

雷強挂了電話,掃視了一眼事務所的人,面露難色。

“怎麽了?”徐超問。

“就上次跟‘SPACE工作室’談的那個項目,”雷強道,“今天約一起吃飯。JEFF吃飯喜歡有女性朋友在場。我今天跟他說會有女士參加,他才賞的臉。”

“胡莎來不了?”

“家裏有事來不了。Marry也不在B市。”

張叔從電腦前轉過來,攤着手看着雷強。

“要不,”徐超雙手托腮做可愛狀,眨眨眼睛,“我委屈一下男扮女裝?”

雷強頭疼地擺擺手,忽然看見了坐在角落中的我,眼神頓時明亮,歡天喜地地朝我走來:“小程,再一次感謝你在我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

坐在雷強的副駕上,我忍不住想,這就是所謂的應酬?

我幾乎沒有參加過這樣的飯局。小的時候,父母逢年過節會和好朋友一起出去吃飯,但那時屬于朋友之間的飯局,輕松愉快,沒目的、沒利益。父母離婚後,父親北上,母親一人帶我,很少參加朋友聚會。而剛剛聽雷強那口氣,今天晚上的飯局似乎和項目有關,而那JEFF,不知又是何方神聖,為嘛吃飯非要有女性在場?

我想起一則在網上看到的新聞:清純女大學生,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