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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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拽得我好痛啊。”其實公子沒什麽力氣,但我就是想讓他回頭看看我。
果不其然,他仔細瞧了瞧我的手腕,有些疑惑地嘟囔了一句:“真是燈籠糊得。”
我誇張地點點頭,惹得他忍俊不禁。
他綁了綁自己的袖子,正了正衣襟,吩咐道:“你在這邊好生練武。”
“你呢?”我怕他要丢下我不管,有些發急:“我馬步紮得不穩,出招也不利落……”
他敲了敲我的腦瓜,笑道:“你知道還不練!我去給你做工買吃的,小白眼狼!”
公子離開不久,我比劃得越來越漫不經心。
雖然公子信誓旦旦保證他到底是個男人,可以自食其力;但我還是很擔心他忙活半天反而倒貼許多醫藥費。
畢竟我的公子形相清癯,柔弱不能自理。
我打算偷偷當街賣藝。
将将輸給我的漢子尚在路邊吃茶,聽我想借他的銅鑼,便提醒道:“姑娘,你的路數不夠觀賞,實戰确實不錯;你可去武館瞧瞧,總有些人使些銀子買些氣力。”
我聽了他的話,雖然面對武館兇神惡煞、孔武有力的大漢有些兩股戰戰,但還是硬着頭皮去毛遂自薦。
經過幾輪比試,确實有人相中了我的身手,給了我三貫錢,讓我一道去讨債。
往後的每日,公子說起要去做工,我都會跑去武館,□□,與人陪練,□□。
破廟漏風,飯香繞梁。
借着半截蠟燭,我數了數公子丢在一旁的荷包,他打工帶回來的錢不算很少。
“公子,你是去扛沙包了嗎?”我有些難過,這個價位只有做苦力的勞工才能拿。
雖然很想吃香噴噴的飯菜,但是想到是公子賣了氣力換回來的,我無論如何都難以下咽。
公子一邊給我盛飯一邊樂不可支:“你可擡舉我,我這身板還沒沙包重。”
我聽後更難過了,味同嚼蠟,食不下咽。
他察覺了我噼裏啪啦地在掉金豆子,慌慌張張給我揩勻了眼淚:“你哭什麽啊?我當然不會去搬沙包!”
我心中很是酸澀:“你去賣身了嗎?阿姐以前也是帶我吃了頓飽飯,然後就被牙婆帶走了……”除了搬了很多很多的沙包,我只能想到這一條途徑可以掙這麽多錢。但是想到骨瘦如柴的公子居然被人待價而沽,我心中更是戚戚。
公子怔怔地瞧着我,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用指節拂去我的淚花:“呆瓜,你還沒出師呢,我怎麽可能丢下你?”
我還是不依不饒:“出師以後就要丢下我了嗎?”
他有些頭痛地揉了揉頭發,然後屈膝托腮看我,眉目含笑:“……我保證,絕對不丢下我們小蟲子!”
我響亮地擤了下鼻涕:“花魁娘子說,男人的話都不可信。”
公子很無所謂地擺擺手:“那你就把我當公公,這樣總可信了吧?”
我半信半疑,還想再問錢的來歷。
他只含混地搪塞了一句“賣畫得來的”。
我看着他仰面倒在了破蒲團上,就地拾了把破蒲扇轉了一圈,無可奈何也無濟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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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記挂着公子的錢,出手難免凝滞。
男人正面撅折我的樹枝時,我意識才将将回籠,迅即運氣以掌勁逼他後退連連,又以一記飛踢并小擒拿手将其按在了牆上。
雇主何老板越過來踢了男人一腳:“數你能跑!”然後眉開眼笑地向我遞上了荷包。
我數了數銅錢,方覺得有些奇怪,打量了抱頭蹲下的男人,問道:“他怎麽不說話?”
何老板啐了一口,鄙夷道:“他是個啞巴又懶又饞又壞,親生女兒都被逼着去做了窯姐兒。”
我聞言心生厭惡,即便看着何老板動作粗暴地扯開男人的衣襟也作視而不見。
“啞老三,我這世道艱難,你這二錢銀子可逾期兩個月了,如今才幾個銅錢?”何老板攤開破布包的三個銅板,揪着他站起來。
啞老三張嘴不出聲,眼巴巴地揪着何老板衣服就要磕頭。
何老板想了想,對我拱了拱手道:“姑娘,這錢今日是無論如何也拖不得了,這壞東西準是把錢藏他姑娘處了——青樓人多眼雜的,還得煩請您與我們走一遭。”
他加了錢,也很懂禮數;我想着和氣生財,不假思索地應允了。
何老板輕車熟路,直奔啞老三的女兒所在。
而我卻站在門口,寸步難行。
這是我第二次進青樓。
我以為當自己不再手無寸鐵會無所顧忌。
然而酒色財氣當頭,那些饑餓、無力的感覺還是一股腦湧上心頭,像是喉中有塊腐爛的肉令我隐隐作嘔。
待我回神之時,何老板已與女子爆發争執。
二人之間似有推搡,賓客議論不斷。
餘光捕捉到打手動作,我正要上前。
然而一只酒杯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
于嘈雜中隔着紙醉金迷,我望見公子穿過羅帷紛飛與熙熙攘攘,輕袍緩帶,拾級而下。
公子嗤笑,眸子卻如靜水流深:“真是個不懂憐香惜玉的莽夫。”
何老板聞言有些惱怒,啐了一口,出言不遜道:“東陽瘦體還想英雄救美?”
眼見滿堂賓客洞若觀火,啞老三的女兒芙蕊娘子本有些慌亂,此時此刻也收斂心神,插嘴嗆聲:“何當利,你一年讨八次債,就是把奴家論斤賣了也還不起那麽高的利!”
“那還費甚口舌,你爺倆都與我上衙門去。”何當利動作粗魯,神情輕佻;芙蕊娘子掙紮無果,花容失色地被拖曳出去。
公子急掠而起,扣住他的手腕,勢在必行。
兩人麥芒針尖,何當利随時可能大聲喚我;我開小差不敢面見公子,可又生怕公子嬌弱被撅折了腕子,急得腦袋都要轉出火星子。
我問打手大哥:“你們怎麽不把人拉開?多耽誤開門做生意啊。”
打手奇怪地大量我:“外地人?誰不知何當利在碼頭放貸,路子可闊得很;何況他還是我們老主顧!”
我隐隐覺得有些不妙,那頭何當利已擺出了花拳繡腿:“你爺爺的小白臉,讓何爺爺教教你收屁股做人!”
公子微微偏首,拭目以待。
拳風疲弱,但手中似乎藏有硬物,公子應該接不住。
我必須出手。
我截住了何當利的攻擊,确實如芒刺背;我偷眼觀察公子神色,卻發現他古井無波,甚至目光都沒有停留在我身上。
何當利正要說些什麽,我慌忙連拖帶拽把他拉到門外,将這次的傭金如數奉還:“這生意不做了,你也快走!”即便何當利在我背後暴跳如雷,我也不敢多加停留。
公子徑直出了門,腳下生風。
我硬着頭皮追過去。
他停了停腳步,冷冷道:“所求不同,便就此別過吧。”
“同的同的!”我吓得拽住他衣角就要下跪央求,公子卻是拂袖避開,兇道:“不許跪!”
我只以為他厭極了我,慌慌張張更是不知所措。
公子原地低頭深深地呼吸,還是一把把我提溜起來,斥道:“跪天跪地跪父母,你卻遇事都要跪一跪,就是改不了是不是!”
我慌忙擺手:“公子我錯了我不跪了,我錯了,我不該偷懶。”
公子任憑我拉扯他的衣袖,他只蹙着眉看着巷口人流,視線像是羽毛一樣難以捕捉。
他靜得像是石雕,心虛紛亂得如若亂麻,開口仿若已是積雪數年:“……你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他眼尾有些泛紅。我好像惹他傷心了,但是我此時此刻還是懵懵懂懂:“公子公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絮絮叨叨道着歉,可他眼底越來越涼,嘴角微微下撇,沉不住滿心滿眼的失望。
他張了張口,正要決斷什麽,卻聽見巷口有人叫住了他:“方靈中。”
滿頭珠翠、高髻簪花的錯金綠裙的女子搖着團扇走近了些。
見公子眼尾發紅,我也是眼圈紅腫,她哂笑道:“吵架吵得眼淚汪汪的,都不知羞。”
公子心煩意亂道:“金逢露,這事兒與你無關。”
金娘子袅袅婷婷地駐足,笑吟吟道:“我出錢來是請你給姑娘上妝的,現在把我們姑娘晾在一遍算什麽?”
公子欲言又止,掃了泫然欲泣的我一眼,長嘆了一聲,甩了袖子進了朱色的高樓。
如今公子也不要我了,我癱坐在地上,不知何去何從。
金娘子的衣香鬓影令我晃眼,我的眼淚水啪噠啪噠在地上砸了兩個小坑。
她伸手拉起我,讓我揩揩眼淚,點撥道:“話沒說死呢,別急着哭——你家公子就這個脾氣,嘴硬心軟。”
我點點頭,胡亂用袖子把臉擦了擦。
金娘子又喚了個龜奴,壞笑着吩咐道:“找幾個姑娘弄花妝,多排幾次隊去。”
說完她不容抗拒地拉着我的手上了二樓,越過煩悶紅眼的公子,當着他的面“啪”地把門關得很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