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華逸酒店。
正是華燈初上時,白日積蓄的暑氣不斷上湧。月光被煨得熏灼,透過嵌有碎金箔的落地窗,清泠泠潑灑在一架黑色施坦威大三角上。
“嗡——嗡——”
手機在樂譜旁震動,姚光瞟眼亮起的屏幕,是好友溫寒發來的微信:
【北城的道路規劃是不是彩妝師做的?堵車的時間,都夠我化兩回妝了。】
【剛聽說林霁塵也回國了。他MIT不是還沒畢業嗎,怎麽提前回來了?不會是為了你吧?】
【要不這接風宴,我把他也叫上?成全你們這對青梅竹馬。】
呵,想太多。
姚光暗自翻了個白眼。
回國的事,她沒跟幾人說,連姚家都不知道。一下飛機,她就直接鑽進酒店,與世隔絕。眼下微信裏已攢了一排密密麻麻的紅色未讀消息,問候的,打探的,她也懶得看。
要不是溫大小姐催命般逼她出門,她這時候應該在樓上喝奶茶做SPA。哪像現在,乖乖坐這等人來接,人家卻堵路上了。
還有時間八卦她和林霁塵?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林大少爺為她回國,可能嗎?
姚光很堅決地搖頭,繼續彈她的琴。
最後一聲琴音落定,全場寂靜。
“好!”有人帶頭鼓掌,整個大堂随之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幾欲掀翻屋頂。
姚光的媽媽是國際知名鋼琴家。打從會用筷子吃飯起,姚光就跟着她學琴。不過是打發時間随便彈彈,竟能引來這麽多人。
姚光不勝感激,起身落落大方地向大家鞠了一躬,拿起手機敲字:【您老慢慢化妝,我上樓躺會兒。】
溫寒:【別啊,再給我十分鐘,我一定到。】
十分鐘?半個小時前她就是這麽說的。
姚光哼了聲,收起手機,甩着小手包往電梯走,八厘米酒杯高跟踩得風生水起。吊帶黑裙裙擺在膝頭小幅翻飛,小腿修直勻亭,白如精瓷。光從背後照來,勾勒出窈窕曲線,搖曳如花。
人群疏散的速度慢下來,有意無意睇來兩眼,一不留神就撞上前面的人。
幾個服務生圍在前臺小聲議論。
“她長得好漂亮啊,是不是哪位網紅明星?”
“不是網紅啦,是姚家的千金,就是明禾地産的那個‘姚’,全國排第一的。”
有人恍然大悟,“就是董事長夫人跳樓……”
姚光輕飄飄地掃去一眼,沒什麽力道,幾個小姑娘卻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冷顫,紛紛閉嘴作鳥獸散,可惜跑得太急,撞成了一團,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姚光沒再分她們半個眼神,擡手搭在嘴前,懶洋洋打了哈欠。
旁邊忽然有東西閃了下,她擡手擋了擋,以為又有人偷拍,蹙着細眉從指縫看去,目光倏地定住。
反光的是枚鑽石星空袖扣,某品牌幾年前推出的限量款,全球僅十枚,跟她戴的耳環剛好是一對。
而這袖扣,她前天剛見過——在她媽媽墓前。
當時天上飄着小雨,光線昏暗。
隔着牛毛細雨,姚光瞧見一個模糊身影,年紀跟她相仿,對着墓碑深鞠一躬,送了束花。黑傘遮了他大半張臉,只露出流暢緊實的下颌線,黑色西裝修出寬肩窄腰,氣質跟這場煙雨一樣淡。
袖扣輕閃,似無邊暗夜裏乍現一點十字星芒,照耀她心上。
可等她追上去時,那人已不知去向。
聽門衛說,他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風雨無阻。
“等一下!請等一下!”
姚光撥開人群追出去,還是晚了一步。
到底是誰?
路邊一輛紅色的瑪莎拉蒂按響喇叭,将她從游離的思緒中拽回。
溫寒來了。
“哦~也就是說,有個袖扣男,長得帥家裏還有礦,暗戀你多年。你不在的這五年,他替你去給吳姨掃墓,默默奉獻,不求你知道。哇哦~哇哦~這人設我太可了!”
酒吧中心卡座,溫寒捧着杯果酒吸溜,兩眼亮成桃心,bling bling冒着粉紅泡泡。
姚光嫌棄地推開泡泡,“你想象力這麽豐富,幹嘛不去寫小說。我給你推薦個地方,叫阿晉文學城,你想要的禿子它都有。”
溫寒啧了聲,“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邊說邊虔誠地捂住自己的發際線。
姚光懶得給她加戲,揉着額角恹恹靠回沙發。暖黃燈光渙漫過她面龐,五官精致,卷翹的長睫垂定,似一對雨蝶靜栖花間,無需刻意凹造型,天然就是一幅不食人間煙火的美人圖。
溫寒托腮星星眼,沉迷了會兒仙顏,推推她胳膊,“怎麽?嗆口小辣椒變爽口水蘿蔔了?這可不像你啊。實在不行,就跟林霁塵湊合過呗。你那便宜姐姐不是喜歡他嗎?正好,你把人搶過來,財色雙收,順帶還能打她的臉。”
姚光掀了掀眼皮,“我為什麽要跟他湊合?這世上是個男的就比他好!”
“欸,你這就叫夾帶私貨啦。人林霁塵哪兒不好?你不能因為你們倆從小不對盤,就給人全否了啊。這年頭,帥哥可是稀缺資源,得好好愛護。”
這話姚光同意,畢竟她自己就是個無可救藥的死顏控,但林霁塵……呵呵,算了吧。
帥哥的前提是,他必須得是人。
溫寒見她不開竅,湊過來跟她數,“什麽MIT金融系天才啊,林氏集團太子爺啊,財經新聞包年用戶啊,這些都先放放,就說他那張臉。放眼整個北城,哦不,放眼全國!你能找到幾個比他帥的?‘百萬名媛的夢’可不是瞎說的。”
“那是你沒見過男人。”
“你連男人的手都沒拉過,好意思說我?”
“嘁,稀罕!”
酒吧音樂換成DJ舞曲,彩色光柱從四面打來。紅男綠女一窩蜂擠到舞池中央扭擺,盡情釋放體內的狂歡因子。
換作從前,姚光或許會興奮地加入,可現在她只覺吵鬧,擡手橫在眼前閉目養神。
“這招也太老吧,能行嗎?”
“行!怎麽不行!隔壁的Lily不就是用一杯酒,潑出的富二代男友嗎?這男人無論顏值還是錢包都甩那富二代十八條街。看見那塊百達翡麗了沒?我剛查了下,哇塞古董表,破過拍賣會記錄的!櫻櫻,你可千萬把握機會。”
……
兩個服務生正熱火朝天地讨論吧臺邊的帥哥,姚光擡起細腕瞧了眼。
哦嚯,這個叫櫻櫻的姑娘,她見過。
她今天大概是命裏犯服務生,剛剛上洗手間的時候,這人就在隔間,自稱鑒包大師,跟別人吐槽她背的香奶奶是A貨,給的理由是,她沒見過這款……
典型的自己即世界,被她看上的男人,能好到哪去?
姚光漫不經心地瞥向吧臺,卻再難移開視線。
那人并不難找,聲色犬馬中,只有他幹幹淨淨地站着。
西裝外套對折挂在臂上,單穿了件白色襯衫。燈光虛籠在他頭頂,碎發清爽,後頸線條流暢地收進領口,襯得他背影筆挺利落,無半點多餘的黏膩感。
不看正臉也知道,是個氣質淩駕于一切的高級貨。
幾個女生拿着手機過去要聯系方式,他都禮貌拒絕。
還是個禁欲系……
姚光忍不住吹了個流氓哨。
溫寒一下警覺,“怎麽了?有帥哥嗎?在哪裏在哪裏?”
姚光吸了一大口冰飲,杯子放回桌上,“別找啦,你的嗆口小辣椒開始營業了。”
不就是找個比林霁塵帥的男人嗎?等着瞧。
櫻櫻的套路很簡單,端酒過去,“不小心”灑到男人身上,再遞上寫有自己聯系方式的手帕,甜甜的戀愛就到手了。
前兩步都進行得很順利,男人出于紳士風度,微微擰眉,沒跟她多計較。
櫻櫻松口氣,悄悄跟夥伴比了個勝利的手勢,低頭掏手帕時,姚光突然伸手,“這衣服用一般料子擦不幹淨,試試這個?”
邊說邊揚絲巾,朝櫻櫻擡了下眉梢。
GUCCI紅綠條紋經典款,誰都認得。
櫻櫻臉都綠了,手裏九塊錢包郵的帕子突然變得燙手。
周圍人跟着起哄,“挑一個!挑一個!”
男人始終沒說話,單手抄兜站在那,像雪地裏風骨獨絕的松柏,一身風華盡在其中。
氣氛尴尬地凝固。
櫻櫻緊張到打嗝,姚光假裝被吧臺的招財貓吸引,手心全是汗。
溫寒說得沒錯,在這方面,她就是個小白,到現在都不敢直視人家的臉。真不該一時沖動跑來較這勁,萬一被當衆拒絕,她以後還混不混?要不先撤?
也就在這時,男人終于動了,手徑直從櫻櫻手上掠過,抽走姚光的絲巾,還很貼心地将裏頭裹着的黑筆往深處藏了藏,不讓別人瞧見。
标準的漫畫手,彩色光影下,皮膚是冷調的白,手掌寬瘦,指節修長工細,指甲修得很幹淨,甲蓋上有淺淺月牙,宛如冉冉升起的白月光。
連手都生得這麽好看,這波不虧!!!
櫻櫻氣得跺腳,瞪了姚光一眼,打着嗝哭唧唧走人。
姚光老神在在地受了這一瞪,摸出手機給溫寒發消息:【快來看比林霁塵帥的男人。】
剛點擊發送,身後就傳來一聲極其冷淡的嗤笑。
“你想幹嘛?”
嗓音清冽,像美人的玉指從千絲萬縷的燥熱中,輕盈勾挑出一絲清晰的冷,辨識度極高,真的、極高!
姚光跟PTSD一般,腦海裏迅速浮現出一個身影,不可思議地擡頭。
他很高,燈光從他背後照來,臉廓顯得格外深邃俊朗,眉骨到鼻梁的起伏都完美到無可挑剔,好似上帝之手精心雕琢而出,多一分或少一寸都不行。
目光穿過浮華聲色觑來,似沾染了夏夜深處蟄伏的薄寒,明淨卻也遙遠。
林霁塵!
竟然是林霁塵!
這踏馬是什麽孽緣!
姚光脊背瞬間繃直,恰巧這時候溫寒的語音進來,手機一震,她手跟着抖了下,直接戳開那塊剛出鍋的鮮嫩綠豆腐:
【比林霁塵帥?真的比林霁塵還帥?卧槽那還等什麽,快要微信啊!!!】
好死不死正好趕上酒吧音樂切換,全場安靜了幾秒。那夾雜微弱電流的花癡雞叫,就這麽清清楚楚、徹徹底底地傳遍整個吧臺。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世界末日也不過如此吧?
外星人入侵也不過如此吧?
這裏出門右轉是不是有條河?
姚光完全石化了。
林霁塵側頭一哂,松了松領口的溫莎結。清冷的眉眼被光線照得斑駁,半垂着睨她,略略揚起些弧度,瞧着有點壞,偏又壞得雲淡風輕。
“要微信啊?”
姚光連忙否認,“不……”
她還沒說完,林霁塵忽然壓低身子,漆深的眼吊兒郎當地盯着她,逐漸漾起散漫的笑,“可惜,你不是我的菜。”
每一個字,都透着不可一世的矜驕。
兩只手卻趁她不注意,悄無聲息地摘下袖口的星空袖扣。
熒熒星輝,深藏掌心。
作者有話要說: 仙女們好鴨!我冬眠完回來遼~(在被窩裏探頭探腦)
在這先給在等那篇古言的仙女鞠個躬,由于我瓶頸期還沒過,古言暫時寫不出來,先寫個輕松略沙雕向的現言小甜餅緩沖一下。篇幅挺短的,大概20W字就搞定了(很可能連20W也撐不到)。
第一次寫現言,沒有大綱,沒有存稿,全憑一腔正氣(不是)激情開文,寫得不好,大家見笑啦。
順便給專欄裏的《怎敵她如花美眷》、《唇上溫度》求個預收鴨,保證都會開,超甜的!
廢話不多說了,開文前十天,所有2分評都有紅包,寶貝們不要給我省錢鴨!超愛你們的(/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