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晚鐘長鳴
咒腕之哈桑以巨大的異形之手,在黑夜中跳躍。
遠方的新都燈火通明。
他三次前往間桐家,試圖尋找間桐髒硯,但讓這位哈桑吃驚的是,間桐髒硯消失了,徹底消失了。
可契約居然還成立,這是怎麽一回事?他不知道。
迦爾納造成的大火燃燒了間桐家,甚至還波及到了周圍蔥茏的樹林,造成的火勢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撲滅,當咒腕之哈桑扒開重重廢墟時,才發現地下室徹底坍塌了。
洋樓本身的石料,木料的殘骸填滿了整個地下室。
他只能失望的離去,去尋找他的禦主。
但新都,傳來了缥缈的鐘聲。
那聲音悠遠綿長,似乎只敲響給哈桑一個人聽,仿佛晨鐘暮鼓,一聲一聲的震撼着咒腕之哈桑。
此時已是入夜。
咒腕之哈桑的感覺是難以名狀的震撼與熟悉…以及…臣服。
但那種感覺雖是如此熟悉,哈桑卻想不起來了,他不由得決定朝着鐘聲的方向前進,這個決定甚至可以說是無意識中産生的。
新都的深夜是燈紅酒綠,泛濫的燈光洋溢着每一棟大樓。
在新都的燈光所包圍的一棟漆黑建築頂端,只有四角有微弱的紅燈閃爍着。
大樓接近完工,塔吊已經撤走,但電梯還未裝上。
漆黑的暗夜裏工人也早早安睡。
未建成的大樓最頂端永遠都是和人間隔離之所,這裏高高挂于夜空之上,看着如同瞳孔散發着紅光,隐藏在黑夜裏的野獸。
咒腕之哈桑敏捷的在四周密集的建築間跳躍,追尋着這神秘的鐘聲,隐秘的從打好不久的電梯井中向上越過,他可不喜歡攀爬這種超高層大樓,那樣對他來說太容易引人注目了…殺肯尼斯也只是偶然起意。
但咒腕之哈桑登上大樓之頂時,他不由得愣住了。
他的對面——
同樣的骷髅假面,同樣的熟悉暗夜黑色,但那身軀如此巨大,漆黑的甲胄散發着幽藍如鬼魅的火焰,熊熊燃燒着。
關鍵在于,他手中提着的巨大重劍,讓那神秘的身影顯得愈發可怕,那是無形的壓力,愈發缥缈的鐘聲,無不刺激着這位哈桑。
看着他,咒腕之哈桑突然陷入腦內紛亂的漩渦中,大腦仿佛五雷轟頂,哈桑的思緒被如同潮水奔湧的記憶所掩蓋。
他是誰?
他…是誰…
等等,我又是誰?!
咒腕之哈桑緩緩地後退,不敢直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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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暗殺教團的首魁,咒腕之哈桑。
他想起來了。
他生前挖掘些看似前途有為的年輕人,并教唆他們:給你美酒美食,還有美女,但是也有代價,那便是暗殺重要人物,不成功,便成仁。
其傳說是在十一世紀左右發端。
起源是某教什葉派之分派伊斯瑪儀派的再分派,尼查裏派。
是以急進過激而聞名的人們。
那個尼查裏派的創始人,就是哈桑·薩巴赫,和衰亡了的法蒂瑪王朝有着濃厚緣分的哈桑。
他跟大塞爾柱帝國作對,屢次對他們發動戰争和暗殺,會被後世的歷史學家說成是“暗殺教團”,就是因為這些事實。
“不論如何,我都要成為今代之翁!”記憶中某位暗殺者的聲音傳來。
“為此不論犧牲多少肉體都在所不惜!”他接着大聲說道,好像要讓所有人都聽到似的。
“既然,我的身體只是個庸才,那不過是一條沒用的胳膊而已,很樂意變成魔神的食物!”
就這樣,這位暗殺者把自己的右臂當初了祭品。
但魔神被他欺騙了,交給他右臂的靈基,讓這位暗殺者終于成為了暗殺者的巅峰,所以,相應的詛咒也随之誕生——
請看,這令人不快的詛咒之腕。
這是和一個舍棄了作為人類應當擁有的一切、甚至失去了顏面的暗殺者——
最為相稱的末路。
咒腕之哈桑猛然驚醒。
晚鐘的聲音在他耳旁輕輕回蕩,在夜空回蕩,帶着一絲暮氣,帶着一縷死亡。
對面這位,為什麽能輕易讓堅定不移的他陷入回憶?
他到底是誰?
咒腕之哈桑并不知道他的真名,因為見過他的人,早就一個不剩了。
他是——
王之哈桑。
而自己,是當代繼承了哈桑薩巴赫之名的巅峰暗殺者,作為第八英靈現界的強大存在,雖然和其他從者相比不算什麽,但他自己——這麽認為。
“你…是…”咒腕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他現界不久,知性并不算高,無法說出一句正常的話。
“是你啊…”對面比他足足健壯了一倍左右的巨大骷髅武士低沉的聲音響起,咒腕和他相比是又高又瘦,弱不禁風,而他,則是難以想象的巨大。
“看來還是這麽堕落啊,從不知悔改,亦曾從不知何為正确的道路,聖杯戰争不是你該參與之事,所以…該死,當代之哈桑。”
他認識他,他也該認識他了吧。
他是咒腕之哈桑。
十八位哈桑中處于巅峰的一位,本應不知恐懼為何物,但在這個武士面前,恐懼突如其來。他不斷的後退,後退,可腳突然踏空了。
已經沒有退路了,這裏是高樓的頂端,後面就是直線堕落的平面,從那裏墜落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他是王之哈桑。
是連其他十八位教團裏頂級暗殺者,共有哈桑之名的存在都不曾知曉的,最初的哈桑。
沒人知道該人物的真身,也無從找尋他實際存在過的證據。
只有當代哈桑薩巴赫誤入歧途時才會出現,并将其斬首的——
傳說中的暗殺者。
即為——
殺害哈桑的哈桑。
而咒腕之哈桑,已經誤入歧途了,他本不該參與這次聖杯戰争,也不應該現界,更不應該殺害他人。
此時此刻,這位冠位暗殺者看着前面的咒腕之哈桑,看着那只可笑而可悲的惡魔之手,一步步的向前走來,愈發接近咒腕之哈桑。
咒腕之哈桑不敢動手,恐懼和無形的壓力不斷擠壓着他,他無論如何都伸不出那只手吧。
“可笑,看來你作為山之翁的人生已經結束了,既然如此,那麽唯有斬首可以消滅你這堕落的英靈吧。”王哈桑巨劍前指,劍鋒鋒利無比,讓咒腕看着一陣膽寒。
在過去,王哈桑作為“山之翁”而活的人生裏同時也是對暗殺教團的腐敗揮下制裁之劍的監視者,哪怕到了現在,暗殺教團已經不複存在,他也依舊執行這個職責。
畢竟,作為受神教導之下的正确教團,如果它的行為對人類來說是一種罪惡的話,那麽神是不會原諒的。
因此,這個人物絕不容許教團內部的腐敗,守護神之教誨的人們沉溺于人類的欲望。
這正是,對神最大的冒渎。
而教團的腐敗,往往是教團首領的“山之翁”的堕落,無論是精神上的堕落還是暗殺技術上的堕落,只要是衰退着就無法授予“山之翁”的名號。
所以啊…
衰退即為死…
為了饒恕其罪行而将其斬首的王哈桑,将教團的希望托付給下一任“山之翁”。
為了給予暗殺一位暗殺者這項充滿破綻的任務有着名分,王之哈桑沒有選擇隐藏式武器或着暗器,而是選擇了手中這樣的巨劍作為武器而正面戰鬥。
當這張骷髅假面映入眼簾的瞬間、就是這個人的終結。
對那些與教團的教義所忤逆的可悲可笑之人降下制裁的巨劍後,見到骷髅武士之人也一同從世上消失了。
埋葬了無數的暗殺者的他在暗殺教團毀滅前一直潛伏于黑暗之中,作為活生生的傳說,沒有任何目擊者的暗殺者之深淵,正是這名骷髅武士。
他并不是英靈,雖然需要魔力支持戰鬥,但他本人,是擁有肉體的奇跡,活了無數年至今的傳說。
他的禦主,在和阿蒂拉前往伊斯坦布爾轉機之前,就在暗殺教團,哈桑們的起源之地尋找到了他,并簽訂了供應魔力戰鬥的契約,然後——
這位哈桑取回了自己的冠位,終于徹底以王哈桑之名重現人間,追蹤蓋提亞而一路來到了下水道。
他等待了數千年,就是為了等待那位白發紅瞳的少女,就是靜候憐憫之獸的降臨,這是當初衆神讓他在教團毀滅之際仍潛伏于黑暗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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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世界的劫難,即将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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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前這位真正的,以英靈現界的咒腕之哈桑,碰上了活的哈桑,最初的哈桑,深深的恐懼缭繞着他,他本能的想要逃走,但——
“以第一令咒之名,Assassin,使用寶具!”
咒腕痛苦地蹲下,巨大的右手抓着地面,刨出無數水泥磚石,巨大的裂痕在蔓延,蔓延,他在抗拒令咒的命令,雖然只能堅持一小會,但起碼也是種堅持。
他不想對他出手。
這亦或是尊敬,亦或是恐懼,當然也有他自身不想面對,而是想逃避,遠遠的逃避等原因。
可他不得不這麽做了。
“以第二令咒之名,Assassin,使用寶具!”
那個蒼老的聲音急不可耐,甚至沒給咒腕多一些反應的時間,就在冬木某地大聲說道。
咒腕狠狠地握住自己這只巨大的右手,發出了無比痛苦的咆哮,他在用身體抵抗意識,對令咒的抗拒讓咒腕體內仿佛被兩種力量撕扯,磨碎。
終于——
他高高躍起,揮舞着自己的咒腕,對着王哈桑發出嘶啞的咆哮。
“寶具——妄想,心音!!!”
沒錯,強大的咒殺寶具,極難防禦的攻擊,直接對身體造成巨大的創傷,被這位哈桑全力使出來,制作出與殺害對象分毫不差的“雙重存在”的分身,借由分身與殺害對象的共鳴,只要攻擊分身,殺害對象也會受到相應的可怕傷害。
把利用中東的古老咒術所誕生出的惡魔詛咒之腕接合為自己的手臂而成。
将殺害對象描繪于鏡中,再由該反鏡存在,用以太塊造出與殺害對象分毫不差的“雙重存在”。
雙重存在,擁有與真貨互相共鳴的性質,傷害雙重存在的話,真貨亦同樣地會受傷。
這是類感咒術,而且也可以說是極為高級的。
藉由抓破以此造出的對象的拟似心髒,對象會在表面上毫無損傷,但心髒會被徹底破壞而死亡。
面對妄想心音的攻擊,怎麽樣的铠甲都沒有意義。
能對不論是誰都無法加固的身體內部進行直接攻擊,這件寶具,簡直能說是相稱于暗殺者的可怕能力。
可那巨大的骷髅武士,發出了類似于嘆息的聲音,然後緩緩的搖了搖頭。
“咒腕嗎?換成惡魔的手臂最後抓住了什麽?自己的愚蠢嗎?那麽——交出首級吧!畢竟,你的天命已到。”王哈桑面無表情的看着他釋放的強大攻擊,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
他揮劍,一剎那速度超越了一切存在,恐怖的音爆随之響起,在大樓之頂濺出無數碎石。
巨大的黑劍高高舉起,重重落下,在夜晚的冷風嗚咽下,咒腕之哈桑的異形右臂直接被一刀兩斷,僞造的心髒無聲的消失。
王哈桑直接無視了妄想心音。
這種東西,對于奪回冠位之名的他來說,不值一提。
哪怕是大神殿本身可怕的肅正之力,都沒辦法消滅他,他超脫了一切,是無雙的武士。
如果他想殺一個人,沒有任何能阻止他的存在吧。
巨劍抵住了咒腕之哈桑的脖子,看不出喜怒的骷髅假面上,這位武士下達了最後的宣判。
他的首級,被完整的取下來了。
随後——
第二劍。
“晚鐘長鳴,天命已到。”
“受死吧,解脫吧。”
冠位的英靈低聲咆哮。
全身大面積燒傷的可怖老人,步履蹒跚的想要爬出地下室,但劍光忽至時,他還是感覺到了。
自己依靠各種手段續命,續命,一直活到了現在,意圖追尋着所謂的永生,但這天命,早該結束了啊…
名為間桐髒硯的老魔術師,終于認清了自己,自己…這麽多年…都走了歪路啊…
在間桐家更深處的地下室裏,他不得不接受了自己死亡的命運,雖然曾有不甘,但已盡力。
哪怕通過秘密地道逃進了這裏,也免不了死亡的宣告麽?
間桐髒硯看着手中最後一劃令咒深紅色的圖案緩緩消失,無奈地搖了搖頭。
看來Assassin已經死了啊。
無法擺脫,無法放棄,那便只有接受。
只有将死之人,才能聽到這暮色中的晚鐘吧。
劍光是沉重的,黑色的。
以令咒的契約因果而來,追尋着咒腕與他的僅存聯系,把死亡帶給了他。
站在高樓之頂的王之哈桑看向星海般的燈火,咒腕之哈桑的屍體已經消失。
“已經解決。”
“那多謝了,Saber。”
“還是叫我Assassin吧,這個名字,更多一些懷念的意義啊…”
“那…嗯…也可以啊…”
某位白發紅瞳的女性聲音輕柔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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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哈的禦主呼之欲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