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有朵花骨朵 - 第 16 章 旁觀者清

旁觀者清

她在問他,為什麽要與她這般親密,而不是在問他,剛才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莫離夙輕笑。

“因為朕在想,如果玉師傅能夠更加親密地觸碰到朕,是不是就能夠完成朕的心願,替朕做出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木偶來。”

玉師傅終于聽明白莫離夙話裏的意思,驚喜而又惶恐地看向莫離夙。

她真的可以觸碰他嗎?真的可以嗎?

莫離夙抓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喉結處,一路往下探到可以解開的衣帶。

“朕在此之前,已經事無巨細地了解過你。”

“以玉師傅這雙巧手的雕刻手藝,完全能夠複制出一只一模一樣的假人來。”

“朕現在需要這個假人。”

要不是因為眼前這位女子沒有父母,沒有親人,孤身一人連朋友都沒有幾個,他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他可不敢對她用強硬的手段逼她做木偶,萬一傷到她的雙手無法精細雕刻,得不償失。

莫離夙斂下眉眼。

“要是玉師傅能夠幫朕完成這個心願,朕雖然貴為帝王,也不是不能讓玉師傅這樣的手藝人見過龍體,畢竟只有親眼看過,擁有過,才能雕刻的出來,是不是?”

她的手顫抖地放在莫離夙的衣帶處。

只要她答應,她就能夠擁有這具她肖想多年的美人身軀,是真的擁有,而不是天天對着一只假木偶聊以慰藉。

聽陛下話裏的意思,她不僅可以觸碰,甚至還可以……

許久之後。

玉師傅低下頭:“恕小女子學藝不精,可能達不到陛下的要求,還是不要妄自尊大,免得最後讓陛下失望。”

莫離夙輕輕一嘆氣,也不繼續糾纏。

他擡手撫過玉師傅的臉頰,輕嘆一聲:“可惜了。”

他已經得到答複,就不繼續在這裏逗留,帶着手下的侍衛和宮女離開玉師傅的家。

倒是沒有為難她。

玉師傅目送莫離夙乘坐馬車離去,眼裏滿是依依不舍,心裏既有些後悔,又松了一口氣。

差一點被美色蠱惑,幸好她不傻。

莫離夙身為一國之君,身為權勢雙擁的帝王,不可能看上她這麽一位平平無奇的普通女子。

他要的,是她的手藝,是要她為他制作一模一樣的木偶。

身為一國之君,如果只是想要一只足以拟人的木偶作為玩樂道具,他不必下此血本,竟然願意用美色、誘惑她。

只要拿出足夠的銀兩,從她這裏訂購一單便可。

之所以能夠讓他親自前來,不惜與她親密接觸,為的就是讓她一心一意制作出絕對仿真的木偶,另有他用。

比如……

以假亂真,代替真君王坐在朝堂之上,繼續以他的身份掌握權勢。

莫離夙的氣色看上去已經行将就木,怕是支撐不了多久。

他還這麽年輕,就算有子嗣,也尚在牙牙學語之際。

也就是說,如果他死了,他的帝王之位怕是傳不到自己的子嗣,就會被他人奪去。

是想利用她的木偶繼續把控朝政,掩藏自己已死的事實。

玉師傅默默低下頭去,手緊緊攥着衣角。

此生要是能夠在死之前與如此好看的帝王美人颠鸾倒鳳一回,也算不枉來這人世走一遭。

她差一點就心動了,哪怕她在替他完成木偶後,會被他滅口,或者永遠藏在深宮院牆,替他時不時修補木偶,操控木偶,再無自由之身。

她差一點就心動了,只是……

玉師傅回頭望一眼自己的家,仿佛能夠透過牆壁看見她屋裏的那些木偶。

她舍不得她的木偶,舍不得她的自由之身,海闊天空任她走,逍遙自在。

無父無母,身為孤兒被老師傅帶大的她,自由慣了。

她關上門,最後再看一眼莫離夙遠去的馬車,收回視線,不再念想。

走回自己的房間後,她看着一切依然井井有條,但是細微之處仍有差別的房間,輕笑一聲。

果然,在莫離夙與她在木偶室閑聊的時候,他已經派他的手下将她的屋子翻來覆去找了一遍。

他應該是不信那只木偶就是當年被人在他國看到的那一只木偶。

玉師傅啓動自己床上隐蔽角落的機關,不一會兒,床板掉換一個面,露出被藏在下面的精致木偶。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着人偶的臉龐,輕輕靠過去。

“怎麽辦呢,我好像護不住你了。”

“你是他,卻也不是他。”

“我喜歡的,終究只是這一張臉,再多一點什麽,就不敢喜歡了。”

“你說我應該怎麽辦呢?等他毫無其他辦法的時候,終究還是會來找我們,到時候他可就不會像今天這麽好說話了。”

她擡起頭看着以莫離夙為原型雕刻的木偶,目露幾分哀傷。

接下來的幾日,生活平靜無波地繼續。

有活計的時候,她出門表演木偶戲,沒有活計的時候,她待在家裏雕刻新木偶,一切如常。

守在她家附近的那些人慢慢松懈了下來。

一日,她如往常一樣帶着幾只木偶去其他地方表演木偶戲,這些人只派了兩個人偷偷跟上她。

等他們吃完小酒聽完曲兒,再一看,發現玉師傅已經沒了人影。

察覺到不對勁,其他人強行破門而入,進到玉師傅的家一看。

玉師傅早就不知不覺搬空了家裏有用的東西,只留下一堆爛木頭以及雕刻失敗的壞木偶。

她親自駕着馬車,帶着她一車的家當,在阡國官道上疾馳。

回頭看一眼馬車內,鑲嵌着琉璃眼珠的精致木偶靠在車廂內,正好與她對上視線。

她燦爛一笑,轉回頭繼續趕着馬車,遠遠逃離莫離夙的掌控。

這裏不是莫離夙的風國,他沒有辦法派太多親信過來,也就給了她可趁之機。

逃的遠遠的,讓莫離夙沒有辦法再找到她。

骨偶琉璃靜靜講述着自己身為玉師傅時候的故事,流離在一旁聽的極其認真。

他的記憶并不完整,很多都是斷斷續續的片段,直到他徹底有了靈體魂魄,這才能夠記得每一天的事情。

琉璃述說的故事能夠勾起他幾分回憶,讓他依稀想起來,自己懵懵懂懂初顯魂靈的那段時間裏,的确經歷過這些故事。

流離問道:“既然你帶着我逃了,為什麽最後還是要把我燒掉?”

琉璃擡起頭看向他:“因為我們逃不掉。我只有這一門手藝可以維持生計,只要我在外人的面前表演木偶戲,他終究還是會找到我們。”

“所以……”

“他還是找到了我們。”

再一次遇到莫離夙,已經又過去一年,莫離夙的狀态更差了,削瘦的身影惹人心疼,也更加讓她害怕。

真正快要瀕臨死亡的人,什麽都做的出來。

她知道自己這一次逃不過了,便伏首答應了莫離夙的請求。

如果她不答應,她今天怕是無法活着走出這間屋子。

莫離夙低聲咳嗽着:“早答應了不就好了,憑白浪費這一年的光景。一年的時間,都足夠你完成朕的木偶了。”

玉師傅伏首不敢擡頭:“小民這不是希望陛下能夠長命久安,無需要小民的這一份幫助。”

莫離夙動作微頓,他擡手屏退衆人,只留下他和她。

“……你倒是聰明,竟然知道朕想要做什麽。”

他輕輕一嘆氣:“朕不止找了你,也在四處搜尋與朕有幾分相似之人,甚至還找了一位能夠制作屍身永久不腐之人。”

“玉師傅,朕現在只能靠你了。”

他既沒有找到與他容貌相似之人,更不想在自己死後龍體不得安葬,想來想去,還是制作逼真木偶以假亂真比較好。

莫離夙走到她的身邊,陪着她一起坐在地上,與她面對面相望。

“放心吧,朕不會害你,更不會過河拆橋,朕會找個理由接你進宮,封你做皇貴妃。皇後知道你的身份,不會為難你,你在後宮不會吃任何苦。”

看似是恩寵,實則就是将她永遠囚禁在皇宮,從此一生都與他的木偶為伴,替他永遠修複木偶,不出纰漏。

直到——

他的幼兒長大,能夠獨當一面。

玉師傅垂眸瞧着自己的這雙手。

以後……怕是再也不能制作其他木偶了。

莫離夙不可能讓她在皇宮裏制作其他木偶,萬一被別人看到露了餡,一切功虧一篑。

所以她此生都只能跟莫離夙的這一只木偶為伴了。

“謝陛下垂憐,只是在走之前,能不能再給小民半天時間,讓小民自由處理一下小民的舊物。”

莫離夙看着她,輕輕點了點頭。

回憶中回神——

玉師傅擡起臉,看向身旁的流離:“我餘生都會被困在皇宮,也無法帶你們進宮,既然如此,自然是燒的一了百了,斷了我所有向往宮外的念想。”

流離不明白:“你可以帶我進宮啊,我長的就是他的那張臉,有了我,你無須再雕刻新的木偶。”

玉師傅垂眸:“你不是他。”

流離微愣。

他一時之間沒有明白玉師傅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旁觀者清,陵光神君在一旁看的透徹:“你是你,不是莫離夙,不應該跟她一樣永生被困在皇宮,當一輩子牽線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