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塵渡我 - 第 16 章 “蠢貨

第16章 反噬 “蠢貨。”

今夜恰好是七月十五,百鬼夜行的日子。廣陵城的夜晚比平時要清冷許多,人們早早地關門閉戶,生怕影響了街上行走的路鬼。

明月樓所在的長明街則更加清冷,亮燈的人家都不多。

這條街本來大部分是商戶,因着明月樓鬧鬼,搬走的搬走,賣房的賣房,留下來的也只是暫時沒找好去處。

今夜風大,樹木被刮得嘩嘩作響,三兩只貓頭鷹時不時地叫一聲,那叫聲像是什麽髒東西不懷好意的怪笑。

興許是預感到今夜不太平,長明街附近連鬼都不曾光顧。

明月樓斜對面是一個關門的綢緞莊,在綢緞莊的屋脊上,面向明月樓的方向,齊刷刷地坐着四個人。

“師姐,你吃松子兒麽?”浮雪掏出個鼓囊囊的荷包,晃了晃。

“來點。”雲輕朝她伸手。

程歲晏覺得好玩,也朝她伸手,“給我也來點。”

江白榆耳邊響起此起彼伏的咔咔咔的剝松子兒聲,他恍恍惚惚以為進了耗子窩。

他不耐地扯了下嘴角,偏偏雲輕還要折磨他,抓着一把松子兒送到他面前:“白榆,你也吃。”

“我不。”

他眉頭都要打結的樣子有點好笑,雲輕就逗他:“不行,你必須吃。”

“為什麽?”

“不吃顯得你不合群。”

江白榆一臉不情願地接過松子兒,趕緊指了指明月樓轉移她的注意力,“快看,妖怪。”

雲輕精神一震,順着他指的方向看,用力地看。

浮雪和程歲晏也盯着那個方向,目光灼灼,三人幾乎要把那裏的空氣盯出個窟窿。

直到聽到江白榆的悶笑聲,他們才發現自己被騙了,根本什麽都沒有。

雲輕叫道:“好啊你,這麽快就學會耍人玩兒了!”說着,作勢要拔劍。

江白榆笑着躲了一下,“近墨者黑。”一邊躲,一邊“不小心”把手裏的松子兒灑到屋頂上。

浮雪突然推雲輕:“來了,他們來了。”

周士譚與洛水瀾走進明月樓的院子,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麽,便在院中青石板上用朱砂畫起了符。

先畫了一個稍大的,然後以這個符為中心,周圍八個方位上畫八個稍小一些、各不相同的符。

程歲晏道:“這是在畫什麽?”

浮雪解釋道:“他們在布置困靈陣,等會魇妖現身時可以借此陣困住它一段時間,至于能困多久,那要看布陣者的修為。這兩人布的陣嘛……”

她搖搖頭,老學究一樣嘆了口氣,“我不看好。”

“可是怎樣才能讓魇妖現身?”

“喏,你接着看。”

程歲晏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什麽關鍵。

只見周士譚取出一個拳頭般大小的翠綠色瓷瓶,揭開塞子,瓶口緩緩地飄起絲絲縷縷淺綠色的煙霧。

那煙霧裏仿佛包含着萬千顆細碎的小小星辰,使煙霧發着熒光,熒光随着煙霧上升而流動。

他好奇道,“這是什麽東西?”

“這東西叫蘊精露,與之相似的還有蘊陰露、蘊情露等等,制作方法嘛,不同門派不盡相同,不過原理是一樣的。”

程歲晏:“什麽原理?”

浮雪解釋道:“不同的生靈天生喜歡不同的氣,會被這種氣吸引,就像貓喜歡魚,狗喜歡肉。你懂嗎?”

“我懂,然後呢?”

浮雪搖頭晃腦的,像背書一樣:“仙喜清氣,魔喜濁氣,人喜生氣,鬼喜陰氣,靈喜情氣,妖喜精氣……自然,所有生靈都喜歡靈氣。”

“嗯,然後呢?”

“所以,這個蘊精露,就是以精氣濃縮制成,目的是為了吸引妖物現身。”

“原來是這樣,”程歲晏挺高興又學到新東西,然後他思路一開闊,問道,“若是用清氣或者靈氣濃縮制成煙霧,豈不是可以引來仙人?”

雲輕笑道:“這小玩意兒只能吸引沒有靈智或者靈智較低的一些生靈,連人都騙不了,何況仙人。”

周士譚将蘊精露放置于困靈陣中央,那個最大的符文之上,之後兩人共同念起法訣。

月光下,蘊精露逐漸升騰擴散,熒光融入空氣中,形成風的形狀。

雲輕略有些奇怪,問江白榆道:“你們華陽派播散蘊精露還需要念法訣嗎?不會連我們龍首派都不如吧?”

江白榆搖頭道:“不需要。”

“那他們在念叨什麽?”

程歲晏猜測道:“會不會和困靈陣有關?”

雲輕斬釘截鐵地否定:“不可能。妖怪都還沒現身呢,這時候不能啓動法陣。”

妖怪始終沒有出現。

周士譚與洛水瀾依舊閉着眼睛低聲念法訣,離得太遠,雲輕也聽不清楚他們念的是什麽,只見他們額頭布滿汗珠,想必十分辛苦。

雲輕心裏越發感覺不對。

突然,周士譚的身影晃了晃,與此同時洛水瀾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不好!”雲輕大驚,起身飛奔向明月樓。

其他三人也起身跟上。

兩個地方只是斜對角的距離,他們一陣風似的趕到。

周士譚和洛水瀾已經倒地不起,渾身血管暴突成黑色,雙目圓睜、滿臉驚恐,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雲輕蹲下身探了探鼻息,朝其他三人搖頭:“死了。”

程歲晏不可置信道:“這麽快?”

夜風呼號着穿過院中,有如鬼泣一般。一片枇杷葉被風卷着落在程歲晏肩頭,程歲晏以為遭到襲擊,猛地往旁邊一躲。

這一躲差點撞到江白榆,江白榆注意力都在屍體上,也沒在意。

程歲晏轉頭同他說了聲“抱歉”,此時兩人距離頗近,程歲晏突然吸了吸鼻子,問江白榆:“你身上這是什麽味道?”

說着伸頭還想湊得更近一些。

江白榆默默地一擡精鋼劍,劍柄碰到他的鼻梁,他這才作罷。

浮雪說道,“妖怪都不曾現身就能瞬間殺死他們嗎?那這妖怪是何等強大?師姐,要不我們……”跑吧?

雲輕搖了搖頭沒說話,扒開洛水瀾的上衣,抽劍刺向他胸口。

程歲晏有些不忍心,小聲勸道:“雖說他們得罪過你,可現在人都死了,也不至于侮辱屍體吧……”

江白榆搖了下頭,“你誤會了。”

“什麽意思?”

“她在看他的心髒是否完好。”

雲輕肅着一張臉,握劍的手極穩,劍尖刺入肌膚,緩緩沉下。她用劍尖探了一會兒後,拔出劍,朝其他人點了點頭。

江白榆說道:“他的心髒已經破碎成血肉一片。”

程歲晏問道:“這能說明什麽?”

“血液倒流,心脈破碎,符合反噬的死狀。他們不是被妖怪直接殺死的,而是死于反噬。”

浮雪松了口氣,“那就是說這裏沒有妖怪吧?”

“不一定,蘊精露畢竟打開了。”雲輕站起身,掐個訣弄幹淨劍身,随後擡頭四顧。

銀白的圓月如同懸在深藍天空的一盞琉璃燈。燈光之下,萬籁俱寂,只有夜風不知疲倦地呼號着。

風吹亂枇杷樹,卷着枇杷葉子翻飛狂舞。那片枇杷葉正如這世間數不清的被命運裹挾的人們一樣,身不由己地飛向遠方。

飛過道道高牆,飛過層層青瓦,飛到一座屋頂上。

一只白色的、毛絨絨圓乎乎的小爪子按住了它。

小爪子的主人通體烏黑,只有四只腳是雪白的。純黑的毛發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翠綠的眸子有如荒野中的兩團鬼火。

黑貓優雅端正地坐着,看戲一樣注視着明月樓中發生的一切,冷漠點評:“蠢貨。”

說着轉身無聲地跳下屋頂,消失在月光下。

它離開的地方,留有半塊吃剩的肉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