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夫妻 是這促狹鬼能做出來的事。
孫管家好說歹說,末了都快下跪了,雲輕四人只好移步花廳去吃酒席。
路上,程歲晏好奇問道:“你們與那兩個華陽派的弟子到底有什麽過節?”
浮雪笑嘻嘻地解釋了一番,自然,略過了師姐“略施小計”的具體過程。程歲晏聽得哈哈大笑,驚得樹上幾只鴿子嘩嘩展翅逃走。
江白榆也是搖頭失笑,心想,是這促狹鬼能做出來的事。
孫管家倒也沒着急領他們去花廳。
一來範大戶還沒回來,二來,他也是有心賣弄一下範家這座宅子,便帶着幾人在前邊兩個花園裏小小地游玩一番。
這棵樹是哪裏移栽的,那塊假山石是哪裏運來的,這個亭子曾經招待過哪位貴客,那個牌匾又是哪位才子題的……如數家珍。
浮雪問道:“你們修這樣一座宅子要花費多少錢?”
“我們已故去的郎君當年買這座宅子花了六千五百兩,後來又增增補補的,填進去三千多兩,因此上這宅子裏外值個上萬兩了。”
浮雪聽得直咋舌。
……
過不多久,傳聞中的範大戶回家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趕來見人。于是賓客一同入席。
雲輕以為範大戶是個一把胡子的老頭,年紀應該與孫管家差不多,卻不料來的竟是個年輕男子。
這人約莫也就二十歲出頭,面皮白淨,五官清秀,說話語氣溫溫柔柔的,讓人心生好感。
“幾位喚我二郎便好。”那範二郎臉上挂着生意人常有的那種熱情的笑,眼神只略瞟了一眼雲輕與浮雪,并不多停留。
他說:“今日幾個朋友給一個舉子踐行,我也是閑的跑去湊熱鬧,不想竟怠慢了貴客。”
接着喚小厮,“去把我前幾天收到的那壇槐葉酒取來。”
說罷朝雲輕幾人笑道:“這酒是宮裏的,我知幾位道長超塵脫俗,看不上這些,權當嘗個鮮吧。”
孫管家何止備了酒席,還請了四個十五六歲花朵兒般的女孩子又彈又唱。
雲輕喝着小酒,吃着小菜,聽着小曲,心想怪道都說富貴迷人眼,在這多住幾天,她這一顆道心怕就要融化在這了。
又一會兒,範府老夫人聽說華陽派少主來了,差人送來一壇玫瑰酒,幾樣小菜。
雲輕見江白榆只喝酒卻不動筷子,好奇問道:“這些竟然都不合你口味?你在華陽山上吃的是龍肝鳳髓嗎?”
江白榆放下酒杯,早有侍奉的丫鬟上前幫他滿上。
江白榆笑道:“虧你還是修行中人,這些濁物,旁人都是能不碰就不碰,你倒好。”
雲輕拿酒杯與他碰了碰,笑問:“這就不是濁物了?”
江白榆見她喝得桃花上臉,兩頰有如被秋風染醉的楓林,笑得兩眼彎彎,目光迷離,他偏開臉清了清嗓子,輕聲說道:“你少喝點吧。”
雲輕見他偏頭,不明所以地敲了一下他面前的桌面,“喂,江白榆。”
江白榆也不知想到什麽,轉過身看了她一眼:“你叫我白榆就好。”
“行行行,白榆。你把周士譚和洛水瀾叫來吧,問問他們,明月樓裏到底是什麽東西,我好奇死了。”
“嗯。”
周士譚和洛水瀾很快過來,江白榆一人賞了一杯竹葉酒,待他們飲下,便說:“聽說你們今晚要捉妖。”
兩人對視一眼,洛水瀾面帶猶豫,周士譚答道:“回少主,我們确實計劃今晚行動。”
“明月樓中盤踞的到底是何妖物,說來聽聽。”
“是一只魇妖。魇妖擅長制造噩夢,因此路過明月樓的人會被噩夢困擾。”
江白榆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雲輕卻覺得不對勁。她向來是個疑神疑鬼的人,一見這倆人目光閃爍不定,就覺得多半是有所隐瞞。
而且她也不大相信明月樓裏的是一只魇妖——孫貨郎的兒子是因為被下了咒才做夢的,魇妖制造噩夢卻不必下咒。
周士譚與洛水瀾離開後,雲輕悄悄對江白榆說:“今晚咱們也去瞧瞧熱鬧。”
——
離開花廳後,周士譚與洛水瀾腳步變得極為匆忙,不一會兒回到範家為他們準備的院子。他們走進房間,關緊門窗。
洛水瀾擰着眉頭,說道:“今晚還做不做?”
周士譚沒好氣道,“箭在弦上,你說呢。這範二郎也是多事,做什麽要告訴少主我們今晚捉妖。”
“興許不是範二郎說的,說不定是孫管家說的。”
“……這是重點嗎?”
洛水瀾來回踱着步子,有些疑惑又有些喪氣,“少主怎麽會來這裏。”
“鬼知道。”
“也不知他什麽時候走。”
“鬼知道。”
“要不我們等少主走了再說?”
周士譚被洛水瀾磨磨唧唧的性子搞得有些不耐煩了,沒好氣道:
“他一直不走我們就一直待在這麽?老子等不了了,趕緊了賬還能出去逍遙一陣。”
“他總歸不會一直待在廣陵城吧?”
“我說你怎麽這麽羅裏吧嗦,你那腦袋裏都是綿花嗎?!你放心,咱
們這少主向來閑散不問事務,他不會管咱們的。
就算管,咱上頭有行歌子長老,也不必服他管,面子上過得去就行。再說了,他要想過問,那好,先拿證據,沒證據他就算想管也管不了。”
“可是——”
“行了別啰嗦了,閉上你的狗嘴吧!”
“你要死,我這狗嘴你還親過。”
“……媽的。”
——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範二郎看天色,這才晌午,于是又想邀他們去城外他家修的園子裏游玩,被江白榆搖頭拒絕了。
其他三人都喝了不少,他一個人帶三個醉鬼游園子麽?笑話。
範二郎吩咐人好生安頓他們休息後,便回了後院。
剛一走進後院,便看到他的夫人筠娘正坐在窗前做針黹。
這範二郎也不進屋,就站在窗下伸手去拉筠娘的手,笑道:“憋在屋裏不悶麽,出來走走。”
筠娘一見是自己的夫君,紅着臉抽回手笑了笑,說道:“你這又是去哪裏吃酒回來,春香,去吩咐廚房做碗醒酒湯。”
那個名喚春香的丫鬟在屋內說道:“郎君快進屋吧,大天白日拉拉扯扯,你倒幹脆,回頭老夫人知道了,挨數落的還不是我們夫人。”
範二郎于是走進屋,一邊問道:“阿娘今日又為難你了?”
筠娘搖了搖頭,剛要說話,春香截斷她話,答道:
“今日給老夫人抄了一天《華陽真經》,好容易歇會兒,現在又給老夫人做鞋,累得眼睛都紅了,奴婢勸也勸不動。”
範二郎便拉過筠娘的手,輕柔地為她揉着手腕。
筠娘無奈道:“哪有那麽誇張。春香,還不去廚房。”
春香一臉恨鐵不成鋼,跺了下腳,轉身出去了。
寝房內再無他人,範二郎将筠娘拉入懷中抱了抱,說道:“你也歇會兒,這些東西交給丫頭去做就好。”
“丫頭做丫頭的,我做我的,總歸是我的一點孝心。”
範二郎知道母親不喜這個兒媳,筠娘跟着他受了不少氣,他夾在中間也難做人。
筠娘天性純善,對他母親孝順有加,這讓他又是感動又是心疼。嘆了口氣,他說道:“跟着我,委屈你了。”
筠娘眼睛紅了,臉貼着他的胸口,小聲說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再多的委屈我也不怕。”
範二郎心裏湧起一股潮熱,低頭便要親她。筠娘紅着臉推開他,“還是白天呢。”
範二郎只好壓下那些念頭,坐下來與她說些家常。
“藥可吃下了?”他問她。
筠娘聽到這話,臉更紅了,點點頭,蚊子一樣“嗯”了一聲。
他說的藥,是前不久重金購得的求子藥,吃過之後只要在月圓之夜行房,便可結胎。
筠娘想到一事,又覺不妥,問道:“可是我聽說今夜那兩個道長要去明月樓做法捉妖。”
“是啊。”
“那我們還,還要不要……”
“這有什麽,他們做他們的,我們做我們的。”範二郎笑望着她,眼神有些輕佻。
筠娘問道:“你今天不是要給謝舉子送行麽,怎麽送了這麽久?”
範二郎便把華陽派少主一事說了。
筠娘對華陽派少主不甚感興趣,聽說那一行人裏還有兩個女道,便好奇道:“那兩個女道長漂亮嗎?”
範二郎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道:“兩個女子行走江湖,風裏來雨裏去的,像漢子一樣粗糙,能有多漂亮?”
風裏來雨裏去、行走江湖麽?筠娘想象不出這樣的女子,也想象不出這樣的生活。
範二郎見桌上擺着個一尺多高的東西,正用紅綢布蓋着,不知道是個什麽。他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麽?”說着伸手一掀。
筠娘笑答:“阿娘新請的,往我們房裏也送了一座,讓早晚都拜一拜,上三柱清香。”
那正是一座華陽子的塑像,這塑像做得過于逼真,纖毫畢現,一雙眼睛仿佛活人一樣注視着他,讓範二郎看了很不舒服。
他問道:“那聖曦娘娘呢?”
筠娘低下了頭,“阿娘說我,成親這麽多年都沒子嗣,聖曦娘娘多半不靈驗,讓換掉。”
範二郎安慰她道:“今晚我們一定會有孩子的。”
筠娘擡起頭,餘光不經意間瞟到桌上塑像。
仙風道骨的華陽子慢吞吞地轉過腦袋面向她,朝她咧嘴笑了笑。
若是範二郎看到這一幕,只怕會吓得暈過去。
筠娘卻好似什麽都沒見到一般,淡定地拉起紅綢重新将塑像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