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鬼手 “這怎麽可能……”
此人闊臉方唇、額頭飽滿, 一雙灰褐色的瞳孔裏精光內斂,不是別人,正是華陽派的在逃長老, 明玄子是也。
原來那日明玄子與行歌子夥同幾個參與過當夜事件的弟子,連夜叛逃下山, 之後路上遇到李修竹和謝君澤正帶着一群弟子,同樣是在逃跑。
這些人彙合之後, 細數往常同江病鶴交好的門派。
思來想去, 江病鶴生前與神丹派掌門岳青霜來往最密切,且秦染情也是岳青霜夫人的故交, 于是他們最後決定去神丹派避難。
一衆人兵荒馬亂地跑到神丹派, 岳青霜果然熱情接待了他們,又是噓寒問暖又是送湯送藥,并且拍着胸脯保證一切有他,讓大家不要擔心。
衆人在神丹派安頓了幾日,哪知這岳青霜竟然包藏禍心, 表面安撫他們, 實際帶領門派內各大高手設了陷阱, 打算把他們一網打盡, 好給華陽派的新掌門送上一份大禮。
也是天不該絕,李修竹提前察覺不對,告訴了明玄子與行歌子, 三人得以提前跑脫。
至于其他人尤其是謝君澤為何沒能收到消息,明玄子也不傻,自然不會過問。
如此,三人禁不住感慨世态炎涼,離開神丹派之後, 他們再也不敢投奔任何江病鶴的故人。
三人一合計,留雲山是修行名山,如今又沒有大門派占據這裏,雖然此處魚龍混雜烏煙瘴氣競争激烈,但于他們來說也是個機會,于是三人一同來到留雲山。
來到留雲山,五天打了五場架,以這三人的實力,倒沒出什麽意外,五場都贏了,只是對手過于窮酸,沒什麽能入眼的戰利品。
往常來說,這樣的對手他們是正眼都懶得瞧一下的。
然而今非昔比,三人從名門正派到喪家之犬,人生剛經歷大起大落,狼狽逃竄了這麽久,與留雲山的雜魚們交手幾次,總算找回一點自信。
他們決定在留雲山好好經營,一同指天發誓,有朝一日定要殺回華陽山,踏平神丹派,一雪前恥!
也是機緣未盡。在一次巡山的過程中,李修竹遇到一處奇怪的結界,他沒有貿然嘗試破開結界,而是回去找兩位見多識廣的長老好好商量此事。
三人一同來到此處,沿着結界探查,最後竟走入一片迷蹤陣裏。
他們嘗試了幾次都無法破解迷陣,總是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離開此處,李修竹眼含熱淚:“長老,我們為保全此身忍辱負重、殚精竭慮,如今寶山在前而不能入?我不甘心!”
明玄子微微一笑:“無妨,今日也讓你見識一下老夫的手藝。”
原來這明玄子的陣法造詣,還在江病鶴之上。只是他深知江病鶴恃才傲物、妒賢嫉能,他不好奪其鋒芒,因此一直韬光養晦,絕不做出頭鳥。
如今這一身本事正有了用武之地。
三人用了七天,從迷蹤陣裏平安走出,來到一片巨藤交織的大樹前。
他們推測,這片巨藤想必能夠開合,只是不知道具體方法。幾人嘗試多次無果,最後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在枝葉下放了個留聲石便離開了。
如此,過了幾天再回來取留聲石,果然從中發現了打開藤蔓的奧秘。
行歌子用一把笛子模仿留聲石裏的曲子,打開藤蔓,三人就這樣進入這片“神仙福地”。
他們一開始并不知此處是神樂谷,進入山谷後便遇到一瞎子,幾人活捉了瞎子,以真言咒逼問,這才知道此處竟是傳聞中的神樂谷。
他們把瞎子滅口之後掩埋在一棵雷擊木下。
雷擊木是五行齊備之物,極适合用來布置妄生陣這類可以幹擾占蔔的陣法。明玄子以雷擊木做了一個小小陣法,他說:
“有這妄生陣在,不是老夫說大話,莫說神樂谷,便放眼整個江湖,也沒人能算出這死鬼的所在。”
李修竹說道:“長老,全仰仗你了!”
明玄子微笑着點點頭。
行歌子問:“師兄,現在咱們怎麽辦?”
明玄子權衡一番,決定暫時留在神樂谷。這裏靈氣比外頭濃郁許多,極适合修行,何況外面成天打架,還是一群窮鬼在打,沒什麽意思。
三人自問,以他們的實力,留在谷中至少是能夠自保的。
如此先修煉些時日看看情況,等穩定下來,他們就去那座祥雲缭繞的山峰上探索,說不準上面有什麽天材地寶呢。
哪知道這才留了一天,就被對方察覺,也不知這神樂族人用了什麽方法,竟可以操縱鳥群追蹤他們。
這些,明玄子都能接受。
他不能接受的是,怎麽又是這個妖女!
此時,認出雲輕後,明玄子忍不住破口罵道:“妖女,怎麽哪裏都有你!”
雲輕笑:“巧了嗎這不是。”
“我勸你少多管閑事!”
“那可不行,我這人最大的愛好就是多管閑事。”
兩人一邊罵着,一邊刀光劍影你來我往,浮雪和師穆羽也加入戰場。
再加上其他神樂族人,一時間把明玄子團團圍住。
明玄子那天雪夜突襲跟着江病鶴以多欺少,這才沒過多久,如今被人還了個以多欺少,很難不讓人想到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八音婆婆沒加入戰場,一直在旁邊吹埙。
自從開打,雲輕就感覺這埙聲變了。說不清為什麽,她只覺此刻耳聰目明,精力旺盛,總感覺比平常更有勁兒了。難道這是埙聲的效果嗎?
明玄子身為曾經的華陽派六大長老之一,實力自然不弱。他深知雲輕劍法了得,自己又身單力薄,因此并不同雲輕衆人正面比拼劍法,只是邊打邊躲,瞅準機會,祭出法寶。
那是一件象牙球雕。也不知有多少層,雕工極為細膩,只是它表面上雕的不是花草不是鳥蟲,而是密密麻麻的符文。
這件球雕漂浮在明玄子身邊,球面上的符文竟好似活了似的開始慢慢扭動。那符文筆畫的大小與顏色,再加上扭曲的動作,都與某種生物有些許相似。
浮雪罵道:“好惡心,你把蛆放上面了?”
明玄子大怒:“給我死!”
數道符文從牙雕上脫離,飛速地打向浮雪。
浮雪往地上一滾,一邊說道:“飛蛆長老!”
明玄子方才打架都沒累紅臉,這會兒倒氣得臉紅了。
雲輕一看球雕,這不就相當于點符麽,區別只是,它不用動手,所以比點符多且快。
這就相當于一個自動點符的機關了。
雲輕真有些哭笑不得。點符機關球若放在別處,作用未必有那麽明顯,但是現在,除了她和浮雪,周圍一群瞎子環繞,怎麽應對?
雲輕最先想到的是羲皇無字書,可羲皇無字書作為防禦法寶時無法折疊,只能抵擋一面,球雕上的符文卻是向着四面八方飛的。
不得不說這明玄子運氣真好。
越來越多的符文從牙雕上冒出,不再只攻擊浮雪,而是無聲地襲向所有人。
雲輕只好高喊道:“有點符,大家當心!”與此同時留心觀察,預備随時用羲皇無字書救急。
八音婆婆笑呵呵道:“孩子,你放心啦。”
雲輕一聽,這位婆婆又夾上嗓子了,便真的放心了些。
歌聲忽然響起。
女子的歌喉,既柔又亮,既甜又潤,既坦蕩又羞怯,既熱情又婉轉,如此複雜又如此和諧。
歌聲美到什麽程度呢,雲輕聽着這歌聲,精神竟然微微蕩了一下,心裏湧起一陣莫名其妙的愉悅感。
她回過頭,看到師蕤賓已經收了劍,正臉帶微笑地唱歌,她一邊唱歌,一邊從身邊人手裏搶來一把三弦,彈起來。
仔細一聽,三弦的樂聲和歌聲完全不同步,雲輕覺得自己好像選擇性耳聾了,明明歌聲弦聲不同調,她竟不覺得哪裏違和,實在是歌聲太突出太優美了。
雲輕現在滿腦子就一個念頭:難怪長簫長笛兄弟打成那樣,這把嗓子誰聽了不迷糊呢……
雲輕和浮雪只注意到歌聲好聽,而神樂族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三弦上。
原來師蕤賓正将修為寓于歌聲之中,以歌聲來探測對方點符的位置,然後用三弦告訴族人們。
這種以樂聲探測點符的方法,實際上神樂族幾乎人人都會,只不過現在人數太多,若是個個都将修為賦予樂聲,可能會互相影響。
因此大家默契地只由一人探測,又能唱又能彈的師蕤賓自然是最佳人選。
随着牙雕上飛出的符文越來越多,師蕤賓手中的三弦彈得越來越急,手指已經彈出了殘影。
明玄子驚訝地發現,這群瞎子竟然都能敏捷地躲避他的符文。那個地上的死丫頭爬起來又在叫嚣:“飛蛆長老,你還有什麽手段?”
而那個鐵頭妖女又不折不撓地提劍來砍。
這倆一個出手,一個出嘴,也算配合默契了。
明玄子黑着臉,又掏出一面小旗子。
這小旗子只比巴掌大一些,一面黑一面紅,看起來頗為樸素,他把旗子往空中一展,低念法訣,旗子上飛快地化出一道青色的鬼影。
青鬼呈半透明狀,面貌猙獰,左手呈紅色,右手呈黑色。從旗子中幻化之後,它的身軀快速膨大,直至約莫三丈高。
青鬼龐大的身軀毫無阻礙地穿過林中樹枝,低頭,面無表情地注視下方的人們,藍幽幽的眼睛,好似挂在樹梢上的兩盞大燈籠。
明玄子好像恨急了浮雪,定要先給她點顏色看看,他心念一動,那青鬼左手往下一撈,紅色的大手抓向浮雪。
它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議,加上身軀龐大,浮雪雖然躲避了,卻還是慢了一點,雲輕及時補了一掌,将師妹轟遠,浮雪狼狽地撲到地上,總算躲過紅色的鬼手。
哪知這青鬼竟然只是虛張聲勢,它真正的目标是師穆羽。
明玄子是個理智的人,他雖然讨厭雲輕和浮雪,還不至于為了她們倆拼命,他現在只是想抓個人質好逃跑。
這一下倒是出乎雲輕意料了。她剛收了掌勁,眼見師穆羽正在躲符文,這會兒顧不上青鬼。
黑色的鬼手閃電般迅捷,雲輕知道若是此刻運掌擊飛師穆羽,恐怕已經來不及。好在她們離得很近,雲輕于是想也不想,上前一步,一把扯開師穆羽。
巨大的黑手瞬間便至,一手撲了個空,但速度不減,直直地撈向雲輕。
它離得實在太近,速度又太快,雲輕看着撲面而來的半透明巨掌,卻是來不及躲了。
明玄子見狀,心中一喜。
他這青鬼,左手為赤,右手為黑,左手抓身,右手抓魂。若是被黑手抓住,能生生将人魂魄扯出來。
他知道這妖女刀槍不入,但是那又如何,青鬼的黑手抓的可是魂魄。
若抓了妖女的生魂,也一樣是個人質,恐怕比那小瞎子還更有用點。
黑色的大手摸向雲輕,浮雪猶趴在地上,急得大喊:“師姐!!!”
鬼手探入雲輕的身體,随後,竟猛地縮了回來!
那動作,好似被什麽東西燙到一般。
明玄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青鬼收回手,黑色的鬼手空空如也,五根手指好似被火烤的蠟燭一樣,竟然在緩慢地融化。
是什麽樣的靈魂能把青鬼的手燙到融化?這種情況他從未遇到過!
他瞪大眼睛看着雲輕,喃喃說道:“這怎麽可能……”
由于太過震驚,他的反應慢了許多,八音婆婆抓住機會,一把竹杖猛地擊中他的背心。明玄子被打得氣海震蕩,喉嚨一甜,往前撲了一下。
其他神樂族人一擁而上,将他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