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琥珀 你被她打爽了是嗎?
雲輕始終覺得, 要認識一個人,最簡單有效的方式便是通過劍術去認識。
他的嘴巴也許會撒謊,他的表情也許會僞裝, 但是他的劍術卻無法弄虛作假。
師清商的琴與師穆羽的排簫略有不同,他的琴能夠随心意變化大小。這會兒他把琴縮小到只有半尺長, 往腰上一別,随後抽出劍來。
然後, 他閉上了眼睛, “來吧。”
雲輕奇怪道:“何故閉眼?”
“習慣了。”
此時太陽東升,銀色的劍刃在陽光下炫人眼目, 雲輕問道:“你的劍叫什麽名字?”
“好夢。”
雲輕笑道:“那就讓我的百年愁來領教一下你的好夢吧。”說着持劍迎上。
她來勢洶洶, 師清商神色一肅,又哪裏還顧得上那些心思。偏偏丁黎生這個大嘴巴,在他耳邊一直叨叨叨:
“兄弟你行不行?啊,你看起來好像不太行啊,不對, 是這個漂亮妹妹太行了。我的天, 單論劍法我爹都不一定打得過她!你眼光可以啊!”
師清商的劍法張揚灑脫, 又有些熱烈奔放, 好似初升驕陽一般,雲輕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對手,便忍不住多過了幾招。
直至察覺到師清商略有退意, 她才收手,也不知怎麽,促狹的心思又起,劍尖兒往他耳下一挑。
師清商只覺一道涼風穿過耳下,随後耳垂上一空。
他猛地睜眼, 看到雲輕收了劍,正笑眯眯地捏着耳墜朝他抖。
胸口怦怦亂跳,一半是緊張,一半是因為……被喜歡的人調戲了啊!
他默默地看着她,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說道:“你經常這樣調戲人嗎?”也不知怎的,說出這話時,心裏有些酸澀。
雲輕被他問得一呆:“啊?”
這算調戲?
師清商沉默地走過去,從她手裏接過耳墜,重新別在耳垂上。
黑曜石上又響起丁黎生聒噪的聲音:“這妹妹了不得,吓我一跳。師清商你那是什麽表情,你被她打爽了是嗎?”
師清商眉角跳了跳,低着頭,叉開手掩着下半張臉,假裝在摸臉,然後低低地罵了一句:“滾。”
雲輕見師清商好像有些不高興,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說道:“那天的事,我還沒跟你道歉。”
她說的是誤會他欺負浮雪的事。
師清商搖頭道:“那種小事不必在意,你也是因為太關心師妹。”
“這個,給你賠不是。”雲輕朝他伸手。
弄壞了師清商蒙眼睛的絲綢,按理該賠他一條才是。可雲輕手頭沒有這東西,神樂谷中又沒有綢緞莊,一時間還真不好找。
思來想去,雲輕就從收集的寶石裏挑了個好看的,當作賠禮。
因為擺陣偶爾要用到寶石,所以她一直在留心收集,其他人知道她收集寶石,遇到好的也會順手給她。所以這一路走來她積攢了不少漂亮寶石。
眼前這是塊琥珀,約莫寸長,純淨的淡黃色琥珀雕刻成一只蟬的形狀,頗有意趣,這好像是白榆給她的。
雲輕挑來揀去,覺得這一塊最有誠意。
是的,她需要一點誠意。
師清商從她手心裏拿起這枚琥珀蟬,仔細看了看,笑道:“謝謝,我很喜歡。”
——
之後雲輕立在坡上,看着腳下一波一波的花浪,問師清商:“這是你種的?”
“嗯。我十五歲那年第一次出谷游歷,在外界遇到一個老婆婆。因我幫了她一點小忙,她便送我一袋玉簪花的種子作為答謝。那婆婆還說……”
他說到這裏便頓住,雲輕好奇追問道:“說什麽?”
那位婆婆說,玉簪花很漂亮,他日倘若你遇到喜愛的人,帶着那人來看你親手種的玉簪花,對方一定能明白你的心意。
十五歲的師清商不以為意。他既沒有喜愛的人,也不知道什麽叫做漂亮。
只不過,他聽說玉簪花很香,所以就種了。
他喜歡花的香氣。
“她說,玉簪花很漂亮。”師清商答道。
他看着自己手植的這片花海,笑了笑說,“我第二次在外游歷的時間很長。這次我見識了更多的花,這些花各自有各自的香氣。而人們都用同一個詞形容它們。”
漂亮。
菊花也漂亮,梅花也漂亮,牡丹花也漂亮……
什麽是漂亮呢?
摸不着,聞不到,聽不見,他以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經驗,無法想象出“漂亮”。
唯一能确定的是,漂亮是一種很好的東西,應該類似于兒童吃到甜絲絲的花蜜,或是秋天的時候枕在溪邊曬着太陽摸着毛絨絨的兔子睡覺,總之一定是讓人很快樂的事情。
而他卻體會不到。
這個時候,別人對于他眼睛的同情,突然變得具體和可以理解了。
他竟然感受不到花的漂亮,是挺可憐的。
師清商聽說有個地方叫百草谷,那裏的人世代修習神農道,許多人的疑難雜症都在百草谷被醫好了。他于是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來到百草谷,認識了百草谷的少主丁黎生。他對丁黎生說,我想要感受一下,到底什麽是漂亮,拜托了。
他忘不了自己初次用眼睛感受到這個世界時的那種震撼。他的世界有了光影,有了色彩,有了畫面,有了一切的一切。
他感受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他貪婪地看着這個世界的所有細節,他看花開花落,看雲卷雲舒,看鳥怎麽飛,看魚怎麽游。他每一天都在發現這個世界新的美,每一天都在為失而複得的眼睛感到幸福。
在見到她時,這種幸福達到了巅峰。
她比世界上所有的花都美。
……
師清商說了自己求醫的經歷,之後目光落在雲輕的臉上,視線如柔軟的筆尖,緩慢勾畫着她臉上的線條。
太陽東升,往她臉上鋪了半明半暗的光影,她微微歪了一下頭,探究地看他,兩粒眼珠兒又黑又亮。
在之後的許多個日夜裏,師清商總會想到這張臉,那時的他已永堕于黑暗之中。而他時常會略帶遺憾地想,當時為什麽沒有多看幾眼。
雲輕總覺得師清商言語中似乎有些未盡之意。而且方才她搶奪他耳墜時,明明白白感覺到黑曜石上被人施過修為。
她很難不多想。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麽目的,不過,有目的總歸是一件好事。
她覺得師清商也不是個拐彎抹角的性子,于是不動聲色地問他:“清商,你今天找我,是否有話要說?”
一邊說着,一邊轉身,放眼看了看。自從來到這片花海,她就感覺身後有視線在注視她,或者,注視他們。
師清商說道:“嗯,我想告訴你,雲輕,我——”
雲輕忽然打斷他:“有人!”
遠處的一棵桦樹,樹梢動了一下,擺動的幅度與周圍樹木不同,絕不是風吹的原因。仔細一看就能發現,接近樹梢的部分有個黑影,看那大小不像是鳥窩。
雲輕足下一震朝那桦樹飛奔而去,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她看到那黑影動了動,然後從樹上落下來。
這一下看得更清楚了,果然是個人。
變故來得太快,師清商臉色一變,連忙追上去。耳墜上傳來一片混亂的聲音,随後是丁黎生崩潰大叫:
“啊啊啊啊我就因為你要表白了激動那麽一下,就被她發現了!她她她追上來了,這婆娘好吓人,清商你快阻止她啊!”
師清商掩着嘴輕聲說道:“來不及了,你委屈一下。”
“委屈你個大頭鬼!我要是被她抓了,第一個把你供出來!”
“姨爹。”
“………………”
雲輕漸漸迫近,看那人跑得慌不擇路,她飛劍出手,百年愁挾着風聲逼向那人肩膀,那人往前一撲躲開飛劍,直接往地上一躺,幹脆就不起來了。
雲輕:“??”就不跑了嗎?好沒有格調的一個人。
她又哪裏知道,丁黎生方才見識了她的劍法,這會兒是有點被吓住了。老實被抓住頂多丢點人,萬一負隅頑抗惹毛了她,被她一劍捅個對穿豈不是無妄之災。
雲輕接住飛回來的百年愁,提着劍走到那人面前,低頭一看,奇怪道:“丁黎生?你在這裏做什麽?”
丁黎生慢吞吞地爬起來,一臉天真爛漫:“好巧,你們也在這裏掏鳥蛋啊?”
這是什麽天才借口……師清商看着他那一副好像是被智障鬼奪舍的表情,擡起手掌掩着額頭。
真不想承認和這家夥認識。
雲輕疑惑道:“掏鳥蛋就掏鳥蛋,你跑什麽?”
丁黎生笑道:“我以為你是族長姐姐呢,這不是剛被她揍過一頓麽。”
雲輕點點頭,沒再說話。
她轉頭看向師清商,說道:“清商,你方才想和我說什麽?”
“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