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紙蝶 憑什麽不能多他一個。
雖然在神樂谷中不必守夜了, 但雲輕已養成習慣,因此晚上依舊只睡兩個時辰,半夜準時醒來。
室內漆黑一片, 只有白色的窗紗上透着些微亮光。外面秋風帶起樹葉嘩啦作響,楓葉落在屋頂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像飄零的雨滴。
身邊,浮雪的呼吸不似往常熟睡時那樣綿長。
雲輕低聲喚她:“師妹?”
“師姐, 你醒啦?”她果然沒睡。
“嗯, 怎麽不睡?”
“不知道,大概白天确實被毒蘑菇傷到腦子了, 我竟然不困!”
雲輕坐起身, 打開窗戶,風送來淺淡的月光,夜的氣息幹燥而安靜。
她在窗前盤腿坐下,說道:“既然睡不着,不如和我一起打坐練功。”
浮雪支支吾吾地, 翻了個身, 側躺着用手拄着下巴看她, 岔開話題說道:“師姐, 你下輩子想要投胎做什麽呢?”
“怎麽突然問這種問題?”
“啊,就是突然想到的。無射前輩下輩子想當小狗,穆羽妹妹下輩子想當小鳥, 蕤賓姐姐下輩子想當個松鼠。”
“那你呢,你想做什麽?”
浮雪笑道:“我想當一只小豬,兩眼一睜就是吃,兩眼一閉就是睡。”
“然後被人做成烤豬。”
“……”浮雪噎了一下,趕緊說道, “那不當小豬,那我當個小兔子吧。小兔子多可愛啊。”
“是吧,然後被獵戶一箭射穿腦袋,拿回家做成風幹兔肉,皮毛還能做個可愛的帽子。是比豬強那麽一點。”
“不不不,我不當兔子了,我當只小貓總行吧?”
“也還不賴,只有一點——不吃老鼠會餓死。”
“啊啊啊啊啊!”浮雪重重地躺回床上,抓起枕頭蓋着臉,氣得兩腿亂蹬,悶悶的聲音從枕頭下傳來:“師姐,你好過分!”
雲輕笑呵呵的:“師妹,做個人吧,做什麽小貓小豬。女娲娘娘當年捏的可是人,她捏過小貓小豬嗎?”
“行吧,”浮雪拿開枕頭,笑嘻嘻道,“那咱們下輩子還要做同門姐妹,不,我們要當親姐妹。說好了,下次輪到我當姐姐。”
說起這些,雲輕忽然想到一事,關于師姐和師妹。仙門的輩分從來只看入門早晚,不看年齡的。所以論理,當年她比浮雪入門晚,該她叫浮雪一聲師姐的。
據師父他老人家回憶,他當時一眼就看出雲輕比浮雪靠譜,因此果斷安排雲輕當師姐。後來嘛,果然不出他老人家所料,浮雪有時候是真的不着調。
浮雪又說:“師姐,你說辭鯉到底吃沒吃過老鼠?”
見師姐不答話,她自言自語道:“要我說,他肯定吃過,他總不可能一生下來就在修行吧?靈智未開的時候他不吃老鼠吃什麽?
當然了也說不準,萬一它被人精精細細地養着、舍不得讓它去抓老鼠呢?
哎也不對,如果它被人寵愛着養大,它不可能這麽瘦小吧?大約它生下來就是個野貓,吃不飽?它都吃不飽了,還會嫌棄老鼠嗎?唉,小貓真可憐。”
雲輕幹脆也不打坐了,倚在窗前,聽師妹唠叨。她一手扶着窗沿,仰頭看着挂在楓樹冠上的一彎月亮。
“師姐?師姐?你在想什麽?”
雲輕的視線穿過夜空,恍惚又看到那雙好看的眼睛。
師清商明知道眼盲是族規,卻還是任由丁黎生治好了他的眼睛,回到神樂谷後更是一直隐瞞此事。她覺得,他在神樂族算是個“離經叛道”的人。
雲輕想過,神樂谷中或許還有其他人知道齊光子的事,至少那位八音婆婆應該知道,可是因着師飛葭的命令,神樂族上下對于神仙之事全部緘口不言,她無從下手。
那麽,離經叛道的師清商能不能成為一個突破口呢?
不管怎麽說,總歸是一個值得嘗試的希望。
而她又該如何接近他、試探他、說服他?
——
雲輕還沒想好怎麽接近師清商,他卻主動來找她了。
這日一早,她在楓樹下練了會兒劍法。太陽才剛剛冒頭,初晨的風裏夾雜着一種類似于茶葉的清爽微苦的氣味,那是楓葉的味道。
她一套劍法打下來,只覺得筋骨舒展,胸懷暢快,剛一收劍,忽聽到楓樹上有動靜,像是什麽小動物攀爬枝葉的聲音。
雲輕仰頭望去,不自覺一愣。
楓樹斜出的一道手臂粗的枝幹上,挂着一只小猴子。
這小猴子用尾巴卷着樹幹,整個身體倒吊着。它一只手奇怪地背在身後,也不知是在撓癢癢還是怎的。見她仰頭,小猴子朝她眨了下眼睛,咧嘴學着人的樣子笑了一下。
雲輕覺得有趣,笑道:“你這小東西,從哪來的?”
小猴子背在身後的手忽然伸出來,攥着一樹鮮花遞向她。
雲輕便有些意外,“給我的?”
它又眨了下眼睛,鮮花脫手,抛向她。
眼見雲輕把花接在手裏,小猴子靈活地翻身爬回到樹上,三兩下跳進枝葉之間,再也尋不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之後,楓樹下重歸寂靜,只剩下枝葉被風撩動的嘩嘩聲。
雲輕低頭看那束花。它由七八枝白色玉簪花,和五六朵橙紅色野菊花組成,連葉帶花,不小的一捧,香氣濃郁,上頭還挂着露珠兒,看這新鮮程度,像是剛剛采摘的。
花朵之間夾着一枚用花箋折成的紙蝶,這會兒,紙蝶認出了雲輕,翅膀顫了顫,從花間緩緩飛起來,揮動着翅膀停在她眼前。
随後,紙蝶上傳出師清商的聲音:
“我知道一個修煉的好去處。”
——
雲輕跟随着紙蝶,來到一處面北的緩坡上。
這裏竟然有一片花海。
一整面山坡的玉簪花,也不知生長多少年了。寬大濃翠的葉片之上,立着一串串白色的花朵,冰姿雪魄,清雅可愛,鋪天蓋地,芳香撲鼻。風拂過,花枝搖曳,好似玉作的浪花在翻湧。
開得熱烈,香得坦蕩,一如少年人的赤誠。
雲輕立于花海之中,放眼望去,神樂谷斑斓的秋色一覽無餘。她深吸一口氣,感受着花香在肺腑之間流溢,精神因眼前美景而愉悅。
她擡起手,紙蝶落在指尖上。
“喜歡這裏嗎?”師清商的聲音。
但不是從紙蝶上發出的。
雲輕轉過身,看到師清商抱着一把琴立在花叢中,眸光清亮地注視着她。
雲輕的視線掃過他右邊耳垂上多出來的一顆耳墜。不規則的黑曜石上綴着根淡金色的羽毛,既堅硬又輕盈,一種微妙的和諧感。
察覺到她的視線,師清商微微側了一下臉,讓她看得更清楚。他問道:“好看嗎?”
雲輕“嗯”了一聲。男子佩戴耳墜的并不多見,不過,這耳墜确實很襯他。
兩人之間忽然沉默下來。風裹挾着花的香氣穿過他們之間,一種名為尴尬的情緒在悄悄地蔓延。
而此時此刻,那粒黑曜石上傳出說話聲,聲音壓得極低,只有師清商能聽到,那語氣有些恨鐵不成鋼:
“兄弟你這表情真的很像是在被黑熊精非禮诶!你能不能笑一下?”
師清商嘴角扯了一下,心想離得這麽遠你能看到我表情?
是了,這耳墜實際是個小小法寶。
別人的法寶是千裏傳音,這個法寶做得比較倉促,傳音距離只有一百多丈。所以此時此刻,丁黎生正躲在百丈外一棵桦樹上,秘密指導着師清商的舉動。
“早知道你這麽不争氣,不如讓我奪舍幫你把事兒辦了!”他說話真的很欠揍。
師清商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
當一個人開始認真追求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是不該表現得太輕浮吧?
是的,他喜歡雲輕。
一開始他只是對這個女子抱有好奇和探究的心思,可是那天她一劍挑開他的眼罩,他看到她的臉,天知道那一刻他心跳有多快!
這種感覺從未有過,他被一種幸福又慌張的情緒淹沒了,以至于他差點沒躲開她的下一劍。
他也終于理解,丁黎生為什麽明知道師飛葭可以當他祖奶奶了卻依舊念念不忘。
人怎麽可能抗拒本能呢。
他步步後退,心裏已經丢盔棄甲,他本能地用輕浮的笑掩飾泛濫的情緒,冷靜之後又覺得,完全沒必要掩飾。
他只是喜歡一個人而已,喜歡是多麽好的一件事,有什麽需要遮掩的?
丁黎生問他,他對雲輕算不算一見鐘情,師清商回答不上來。他覺得,或許她在更早之前就吸引了他,只是在他看到她時,這種吸引變得更加明朗和劇烈了。
總之,就是喜歡她,想告訴她。
他知道,江白榆對雲輕似乎有一些占有欲,可那又怎樣。她這樣的女子,有多少人喜歡都是正常的吧?
憑什麽不能多他一個。
……
師清商深深吸了口氣,熟悉的玉簪花的香氣進入肺腑,他開口道:“我們——”
雲輕卻在同時說話了:“我們切磋一下。”說着拔劍。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