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血浪三疊 滔滔如江決,浩浩如天崩。……
幾乎是與師清商前後腳, 神樂族其他人也紛紛拔劍。
雲輕幾人見狀,也拔了劍,衆人一擁而上。
丁黎生似乎有些不耐煩, 自言自語道:“不自量力。”
他一邊向後跳開,一邊一振衣袖, 袖中落出一把小傘,被他接在手中。
這小傘約莫也就巴掌長, 從傘骨到傘面, 好似從血缸裏撈出來的一樣鮮紅。他将小傘往空中一抛,嘴唇微動, 那傘迎風暴漲, 漲到正常傘的大小後停止。
一把通體鮮紅的傘停在半空,迎着陽光,怎麽看怎麽妖異。
随後,它飛快地支開傘面。
一股威壓撲面而來,雲輕暗道一聲不好, 本能地橫劍擋在胸前, 與此同時往旁邊挪了一下身體擋住浮雪。
傘面眨眼間完全撐圓, 傘骨尖端立時向外釋放出無數風刃!
這風刃快到不可思議, 已經快得看不出軌跡,像是瞬移一般,雲輕只聽“叮”的一聲響, 胸前擋着的百年愁劇烈震動,霎時斷成兩截。
一把威名赫赫的神兵,竟然如此輕易地被風刃擊斷!
更可怕的是,這風刃擊斷百年愁後還有餘勁,竟直接插入她的肩膀, 噗的一聲,雲輕只覺肩頭衣料上一陣濕熱。
她流血了。
能傷她身體,說明這件法寶是一件仙器。
來不及震驚,更多的風刃襲來,雲輕向後退了一步貼得浮雪更近一些,手掌向後按住師妹的手臂防止她亂動。
而離她們不遠的江白榆本來已經祭出了赤霞動魄鼓,見雲輕受傷,他臉色登時一變,想也不想,腳步一轉變換方向。
雲輕只覺眼前一暗,便落入一個懷抱。
江白榆正面抱着她,用自己的後背接住了襲向她的風刃。
風刃刺入他的身體,引得他身體一下下地顫動,他咬着牙吞下疼痛的悶哼,鼻息卻無法控制地變重了。
他只是不會死,但不是不疼。
雲輕有一瞬間的愣神。
她因為刀槍不入的體質,打架一向是沖在最前的,也總是義無反顧地保護別人。這是第一次,有人義無反顧地保護她。
她心裏湧動着一種奇怪的情緒,又暖又漲,還有些柔軟,她從他懷裏擡起頭,看到他臉色蒼白,牙關緊咬,想必是疼得狠了,一切發生的太快,他額頭還沒來得及流汗。
而他的目光又是那樣溫柔,溫柔到讓人鼻子發酸。
可惜但她卻不能留戀這種溫柔,畢竟戰場瞬息萬變。她移開視線,看到在他的身後,半空中,那把血紅色的傘又合上了,依舊豎着停在半空。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幾乎沒什麽人能躲過去。許多人被風刃打傷,現場一片狼藉,遍地都是血色。
程歲晏方才被辭鯉及時踢了一腳,躲開了第一波風刃,但沒能躲開第二波,身上染血,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辭鯉變成小貓,因身材小巧躲過一劫,這會兒見風刃暫停,它又化作人形,解下腰間軟劍,襲向丁黎生。
師清商沖得最前,傷得也最狠,他渾身是血,哆嗦着扶劍站起身,瞪着一雙染了血的眼睛,劍尖指向丁黎生。
師飛葭的劍也斷了,她算是在場受傷較輕的,此刻她面沉似水,扔掉劍,吹起了鐵笛。
笛聲清冷、肅殺,在空中形成一道肉眼可分辨的氣流波動,飛速襲向丁黎生。
鐵笛的氣流與辭鯉的劍光同時而至,丁黎生一邊躲,一邊蹙眉說道:“蝼蟻雖無威脅,卻又實在煩人得緊。”
空中的血傘梅開二度。雲輕見狀連忙推開江白榆,掏出羲皇無字書。
随着她心念一動,羲皇無字書瞬間暴漲,飛向傘下。
衆人只覺頭頂上好像烏雲蔽日一般,眨眼間便暗了許多,羲皇無字書如一塊巨大的幕布平鋪在傘下,風刃落在這塊幕布上,引得它劇烈抖動,背面繁複的花紋好似活了一般的顫動。
江白榆收了赤霞動魄鼓。對方修為不算低,鼓聲要起到效果需要時間累積,顯然,那把傘不會給他時間。
他抓住雲輕制造的這個珍貴的機會,手指飛快地畫了數道符文打向丁黎生。
辭鯉和師飛葭也是這樣想的,三人夾擊,而其他神樂族人也抓住機會爬起來,有人持劍沖向丁黎生,有人奏響樂器。
丁黎生一時間躲得十分狼狽。
比他更狼狽的是雲輕。她咬牙苦苦支撐,卻也只撐了不過片刻,片刻之後氣海翻騰,胸口劇痛,憋悶得幾乎窒息。
終于她再也忍不住,“噗”的一下噴出一大口鮮血,往後一倒。
浮雪正在搖鈴铛,見狀哭着撲向她:“師姐!!!”
江白榆及時扶住雲輕。
羲皇無字書變小,飛回到雲輕手中,雲輕無奈嘆息。這法寶是頂好的,在仙力的攻擊下也不曾損毀分毫。
是她不夠好啊。
說起來,丁黎生這把傘着實霸道,仙器法寶她也不是沒見過,傾城子那個魂體也算一個仙器法寶了,與這把傘相比,威力遠遠不及。
而且這把傘并不需要太高的修為就可以造成巨大的殺傷力,想必法寶本身就蘊含着龐大的仙力。
就算是傾城子,她都需要借助陣法才有一戰之力,現在毫無準備就要面對這麽強大的仙器,她……
沒辦法想太多,因為現實情況不允許。
羲皇無字書只抵擋了一部分風刃,餘下的的風刃四散飛襲。丁黎生見江白榆又要給雲輕擋風刃,冷笑一聲說道:
“本仙最看不得情比金堅,別以為你有金霜玉露蓮我就殺不了你!”說着,心念一動,許多風刃集中朝着他們的方向襲
來。
雲輕不用看也能猜到這丁黎生要幹什麽,她一把推開江白榆和浮雪,自己往另一個方向滾了幾滾。
雖然反應已經夠快了,卻還是吃了兩下風刃,小腿被割開,鮮血噴湧。
生死關頭,太陽穴突突直跳,耳畔幾乎能聽到呼嘯而過的血流聲,這種時刻她竟然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第二波風刃總算落完,鮮紅的傘面重新合上。
丁黎生滿意地看着掙紮的人們,說道:“我這把傘喚作血浪三疊。如果你們能抗住第三疊,本仙可以考慮放你們一條生路。”
說着,傘又張開。
這次張開的速度很慢很慢。
而随着它的緩慢張開,這次的威壓暴漲,遠勝之前,滔滔如江決,浩浩如天崩。雲輕竟然被壓得喘不過氣,這是生平第一次。
她看了眼浮雪的方向,風刃未至,師妹先已經被威壓逼得口吐鮮血,程歲晏躺在地上也在吐血,也不知道他還清醒不清醒,不過至少沒死,算是個好消息。
血傘即将完全張開,雲輕感覺整個靈魂都在發抖。那種弱者面對強者時本能的恐懼和臣服完全支配了她,她渾身戰栗,膝蓋發軟,恨不得就此匍匐在地,懇求對方的恩賜。
恩賜什麽呢?賜她生嗎?
或許吧。
也或許,就算賜她死,她也要感恩戴德。
這就是仙凡之別嗎?
她禁不住淚流滿面,心裏滿是絕望。她看着那血紅的傘面,傘面彎起優美的弧度,紅色的絲綢反射着上午金色的陽光,呈現出一種如夢如幻的色彩。
她心想,真美啊。
我就要死在這裏了嗎?
還有師妹,白榆,歲晏,辭鯉,穆羽妹妹……所有人,都要死了嗎?
不,不甘心。
就算是一只螞蟻,在被人踩死時,也會不甘心的吧。
她心裏湧動着強烈的不甘,那是對生的渴求,是超越一切的本能。
這種渴求戰勝了恐懼,戰勝了絕望,壓制了所有其他的本能,這是娲皇造人起就寫在人靈魂裏的東西,永不改變,永不褪色,永不磨滅。
她不甘心地在冰涼的地面上摸索,摸到石縫,摸到野草,然後,摸到一把劍。
一把,插在石中的劍。
她顫抖着爬起來,握住劍柄,幾乎是調動了畢生所有的力量,用力一拔。
大地好像在震動,是幻覺嗎?
無所謂了。
拔劍。
這劍柄真适合她啊,不粗也不細,不長也不短,好似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好似,在這裏等了她許多年。
她握着冰涼的劍柄,鉚住勁,一口氣拔出。
一聲古老的、悠遠的,好似龍吟一般的聲音,從劍刃上發出。
大地劇烈震動,天空也變了顏色,幾乎是一瞬間,濃雲彙聚,遮蔽了太陽。
雲中隐隐有雷鳴之聲。
從拔出這把劍的那一刻起,雲輕只覺得一股奇特的力量遍布全身,那是一種原始的、亘古的,可以包容一切也可以毀滅一切的力量,一種既陌生又熟悉的力量。
來不及多想,她淩空躍起,舉劍朝着那把妖傘砍去。
紅傘已經完全張開,傘骨震動,正在醞釀一場滅絕一切的風暴。
地上橫七豎八的,許多人都閉上了眼睛,血淚橫流,他們戰戰兢兢,他們瑟瑟發抖,他們惶惶無措,迎接生命終結的時刻。
而就在第一道風刃即将脫離傘骨飛出去時,劍刃泛着幽沉的光,挾着龍吟之聲,猛地劈到紅傘之上!
一劍,從傘面中央劈過。
好似切豆腐一般。
風暴戛然而止,威壓瞬間消弭,紅傘在空中停了片刻後分作兩半,搖晃着下墜。
雲輕松了口氣,與此同時,渾身的力量好似被抽空一般,頭腦昏沉,四肢綿軟,甚至連站立都做不到。
她再也忍不住,從空中向下栽去。
紅衣翻飛,好似一片凋零的楓葉。
在閉上眼睛之前,她看到了丁黎生的表情。
他先是震驚地看着她,眼睛瞪得幾乎要掉出來,随後,他臉上竟緩緩地露出笑意。
他朝她說了一句話,但是她此刻頭昏腦漲且耳鳴極其嚴重,聽不清他說什麽。
只能通過他的唇形分辨,他說的大概是: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