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長寧(出書版) - 第 10 章 二節課顧長熙講了些什麽,我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的時候整裝待發。而事實上5點半的時候我倆剛剛睜開眼睛,盯了時鐘半天忽然反應過來情況十分嚴峻。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洗漱,乒乒乓乓在宿舍搗騰半天,成功吵醒喬娜和吳歡後,我們火速離開宿舍趕往機場。

還好,6點50的時候,我們已經坐在等待區了。

因為是早班飛機,候機的人并不多,大都各自看着雜志或者盯着牆上的屏幕。機場的空間異常的高,紅色的結構杆件暴露出來,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平坦的水泥地和等待命令的飛機。腳下的大理石磚被清潔工人打掃得锃光瓦亮,地面的一切都倒影地清清楚楚。

我捏着手裏的機票,上面寫着:北京——敦煌,七點二十分。

白白問我:“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我悶聲道:“不餓。”

白白遞過來一包薩其馬。

我推還給她,反問:“飛機上不會有早餐麽?”

白白嘆了口氣,冒了句:“咱倆好好玩。”

眼神欲言又止。

其實并不是我刻意要裝深沉,只是确實困得要命。我現在的狀态就跟通宵趕圖、一大早興奮地交圖後的狀态一樣,只剩下打完雞血的後遺症:頭昏、乏力以及鬥雞眼視力。

所以一上飛機,我就調整好座位,系好安全帶,頭一歪,睡着了。

我又做了一個夢。

我又夢到那日我流鼻血了。夢境就像電視連續劇一樣,接着往下演。

我驚慌失措地揮舞着小手,奔向家裏。奶奶系着圍裙從廚房出來,塞給我一團紙,血很快染紅了紙團,并順着漏在鼻孔外的地方往下滲血。奶奶有些慌了,她拿起電話撥給了媽媽,我瞪着小眼聽着聽筒裏漏出來的“嘟——嘟——”聲,而好久,都沒有人接。

我心裏如同千萬只貓在抓,急切的盼着門外。

媽媽怎麽不接電話?她怎麽還沒來?

媽媽!

我的靈魂好像脫離了身體,緩緩盤旋到空中。偌大的老屋中,一位老婦束手無策地守着一個垂髫小孩,小孩鼻血一直不止。

我覺得自己快死了。

我含着淚花死死地盯着門外,正是夏末秋初的時候,太陽西斜,映着門口的荷塘一片殘花敗柳,慘淡不堪。

等待無果,我扣着門框,撕心裂肺地放聲大哭起來。

而醒來時,飛機平穩的在空中穿梭,機內一片安詳。

美麗的空姐用溫柔的語調告訴我們還有半個小時飛機降落,并向我們播報着市區裏的溫度。

白白告訴我,在我睡覺的時候,錯過了一盒面包和一份飲料。中途飛機遭遇雲層,颠簸起來,所有的人都吓白了臉,而只有我一個人像安若泰山,睡得跟死豬一樣。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換了個角度,望向窗外。

天空如洗,藍得發亮。大塊大塊的白色雲朵像棉花糖一般浮在天上。幼年的時候,我總會猜想天上的雲朵上是否真的有神仙,甚至臆想自己會不會就是某位神仙的童子,某一日天上雲朵間會突射一道金光,牢牢将我籠住。一位鶴發童顏地老者憑空出現,和顏悅色地告訴我,凡間歷練結束,情劫安然度過,我的意中人早已在天宮等候。

我又無端聯想到《大話西游》裏紫霞經典的那句話:我的意中人會踩着五彩祥雲來接我。而我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局。

莫名就有些傷感。

敦煌市區并不大,下飛機後我們直奔預定好的青年旅社。馬路兩邊是高大的胡楊樹,樹後是頗有西域風格的建築,仿古建築的飛檐翹角、古色古香的青灰瓦是整個城市的主基調。汽車停在一棟黃色的房子錢,門前刷着溫暖的紅漆,路邊的胡楊樹黃綠參半,藍天映在白色栅格的玻璃窗上,格外高遠。天氣晴好,風景如畫,一掃我心中的不快,情緒瞬間就高漲起來。

“白白!”我深吸一口氣,詩情大發,高呼:“兩只黃鹂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啥?”

“垂死病中驚坐起,問天再借五百年!”

“……”

我和白白計劃的是今天在敦煌市區玩一玩,中午吃了一碗當地有特色敦煌釀皮子,晚上去夜市一頓狂挑狂砍最後捧回了四個夜光杯。第二天一早我倆精神抖擻地收拾好東西,慕名去參觀鼎鼎大名的嘉峪關,而悲催的是,汽車在一望無際地沙漠中狂野地奔跑到終點站後,我倆才發現坐錯車了。

我倆一臉無語地下了車,于我們一起的,還有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二十出頭,學生打扮。

汽車絕塵而去後,站臺上就剩下我們三孤零零的身影。

舉目四望,不知何所在。

“白白。”我深吸一口氣,“你說這趟車是可以到的。”

“我真傻,真的。”白白悲哀地向我訴說,“我單知道這趟車是可以到嘉峪關的,卻不知道我們竟然坐反了方向……”

我:“……”

這時,那位男生向我們走了過來。

“HI,”他露出潔白的牙齒,朝我們有些腼腆地一笑,撓撓腦袋,“我是和你們一個旅社的。昨天登記的時候,排在你們前面。”

“我沒有惡意。”他兩手一攤,“瞧,我是一個人來敦煌旅游的,早上吃飯時無意中聽你們的計劃,所以我就跟着來了,但是沒想到……呵呵,路線好像出了點問題。”

我和白白對視一眼,有點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我倆都沒吭聲。

他見我們沒說話,便直接從包裏掏出錢包,挑明了目的:“我叫常磊,是R大的研究生,這是我的身份證和學生證,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因為我來之前比較匆忙沒有查路線,而你們似乎準備充分,但沒有男生一起壯膽,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一起旅游,好有個照應,你們看行不行?”

怕我們不信,他主動将身份證遞過來,又強調了一遍:“我真的沒有別的想法,如果不方便,我也不勉強。”

白白接過身份證,翻看了幾遍,遞給我一個眼神,我又打量了一下常磊,見他斯斯文文戴副眼鏡,背一菲斯諾斯的包,也不像打家劫舍的人,回憶了一下,依稀記得好像是有這麽一個人。于是我從白白點點頭,同意了。

經過這麽一個小序曲,等我們到嘉峪關時,已經是日上中天了。

景點人流如織。我們蹭了一個旅行團,講解聽了個大概,然後在城門上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了下來。

我盯着那土黃色磚牆,他們沉默地列隊,一個疊着一個,一個擠着一個,在一望無際的曠野裏栉風沐雨地屹立了幾百年,有些感慨,道:“其實甕城是一個挺缺德的建築。”

常磊正在喝水,聽見我的話,便停住,問:“怎麽這麽說?”

“你看,”我指了指這一圈圍和的厚厚城牆:“當你走進來,便意味着你離死亡不遠。”

常磊順着我的目光看去,底下人頭點點,一目了然,他回頭道:“是挺有道理的。”

“所以處在中心并不一定就是好事,”我也喝了一口水,道:“特別是周圍的人比你都高太多。”

常磊看了我一眼,笑着抿了一口礦泉水。

他笑起來的時候也有個酒窩,只是在左邊臉頰。說話的誇獎很誠懇,搞得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我笑笑,沒接話,從背包裏掏出一個速寫本和一支鋼筆。

“你會畫畫?”他問,“美術專業的?”

“不,建築學的。”

“這麽厲害,”常磊驚嘆,“怪不得。”

“什麽?”

“我以前有個表姐就是學建築的,特別有才,我很佩服她,可惜我自己卻沒有畫畫的天賦。”

“這個就是熟能生巧而已,其實我畫得也很糟。”我一邊謙虛,一邊開始描摹甕城的輪廓。

常磊一直在旁邊看着我畫,我不習慣被人看着的感覺,透視都有點亂。盯了一會兒,常磊又道:“畫完能送我麽?”

“這個?其實很差的。”

“挺好的。我挺喜歡的。作為交換,晚上請你們吃飯吧。”

“這個好!”一直沉默的白白忽然從旁邊冒了句出來,在常磊身後朝我擠眉弄眼,“小寧你慢慢畫,不着急。”

作者有話要說:到這裏,本文所有的存稿都已經放完了。

每個讀者的建議我都在看,

有讀者說發展有點慢,

其實在我的理解中,

雖然現在社會已經很開放,雖然故事已經發生在大學,

但學生和老師走在一起,還是要跨越一定的阻攔和障礙,

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

我的身邊,就有師生戀的例子,而且不是HE的。

所以現在存稿完了,正好也是一個契機,

讓我好好重新想一下,怎麽樣讓他倆迅速發展,同時自己不覺得別扭。

一周之內恢複更新。

不出意外的話,下章顧老師出馬,敦煌将是一個轉折點。

抱拳!

☆、3131

第二天我們出門的時候,常磊已經在大廳等我們了。

其實有個男生作伴是個不錯的選擇,比如今天我們計劃的旅程是莫高窟-鳴沙山月牙泉-晚上在沙漠露營。幾乎都是戶外的活動,景點的水和食物貴的要命,我們走時背了兩大瓶農夫山泉和一大包吃的,常磊同學都非常自覺地放到自己的菲斯諾斯旅行包裏,而且從不叫苦叫累。

對于這點,我和白白都非常滿意。

莫高窟洞穴內部沒有燈光,全靠導游一邊講解一邊用手電照明比劃。因為專業的原因,我和白白來敦煌之前對莫高窟都查了些資料,一路蹭了下來,覺得收獲頗多。而常磊雖不怎麽了解,但也對這個世界文化遺産的瑰寶表示了極大地興趣,俨然一副好學生的樣子,不懂就問。白白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地滿足,非常有派頭地跟他耐心講解。我想這小妮子裝老師還真像,自己便尋了個地兒,摘了帽子,靠着欄杆,有一下沒一下打着扇。

敦煌日晝夜溫差很大,這會兒太陽高照,整個世界都明晃晃的。我眯了眼向遠處看去,連綿不斷的群山像褶子一般,一浪一浪地向地平線的盡頭延伸。天是純藍的,地是純黃的,兩者交接的地方,橫着一條起伏而清晰的天際線,像建築學裏的小顫線。大自然永遠是最偉大的手法主義者,極致的純粹和簡單卻又表達出世間最廣闊的兩樣東西。一條公路由遠極近,在天邊拐了個彎,筆直地通到景區跟前,而就那麽一扭,目光中的公路越來越寬,剛剛消失的繁華聲便也随之回響到了耳旁。

擁擠而聒噪的人群讓我頓覺口幹舌燥。

我回頭瞅了眼白白,她還唾沫橫飛地跟常磊講着課,常磊時不時點點頭。察覺到我的目光,他停了一下,看過來,白白丢給我一個眼神,讓我稍安勿躁。

我把包扔給白白:“我去上廁所。”

景區的廁所單獨建在洞窟的外面。排了半天隊,回來的時候,白白一個人撐着下巴,興致盎然地看着外面,見着我,興奮地指着下面,道:“小寧你看,吵架了。”

景區大門外有一圈零售的小販。有個攤販和游客發生了争執,我聽着飛來的只言片語貌似是假錢的事兒。圍觀的人漸漸多起來,很快把當事者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

我皺皺眉:“注意素質,沒事兒瞎起哄,可別說我們是清華的學生。”

白白轉過頭來大笑:“甭裝了,你能聽懂他們的方言麽?”

我仔細聽了會兒,搖搖頭,又問:“常磊呢?”

“他也去上廁所了,你沒碰到他嗎?”

“沒有啊。”

白白轉過頭:“你前腳走他後腳就跟着去了。”

我環顧了白白身邊,我轉這一圈少說也有一二十分鐘了,心裏咯噔一下,慌忙問她:“那我們的包呢?”

白白四下看了看,周圍空空,臉色驟變,道:“剛剛放腳邊上的啊,我看熱鬧來着……”

一種不祥的感覺湧上心頭,白白也有所意識,她朝廁所的方向仔細瞧去,那邊來來往往都是人,根本沒有常磊的身影,眼圈登時有些發紅,着急道:“不會吧,他不會是騙子吧……”

白白這麽一說,我也有了點慌亂,佯裝鎮定地拉住她的手,雖沒有底氣,但還是編了個邏輯安慰道:“也許人家是解決大的呢,我們要不再等會。他身份證都是在旅行社登了記的,應該不假。況且咱倆倆學生,也沒有值錢的東西,有啥好騙的。”

白白一聽,反而哭起來:“身份證真假有什麽關系。我剛剛還跟他說讨論出游是跟團還是窮游好,還拿自己做例子,說還剩了好幾百塊錢呢。”

我深吸一口氣,自欺欺人地擠出一句話:“幾百塊錢,現在騙子都不入眼了。”

白白側過身,用手捧着臉,嚅嗫道:“我還跟他說,你剩得更多,帶了好幾張卡都沒有用……”

一聽這話,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我上前兩步,白白立馬快速地怯弱退後幾步,活像我要吃了她。我又好氣又好笑,面對她委屈的樣子,心裏的火也發不出來,咬着牙憋出一句:“我明明只有兩張卡!一張還是撿的!”

“兩張不也是幾張麽,”白白吸一下鼻涕,争辯,“加上學校一卡通,就三張了。”

我頭都大了,想起一句名言: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只怕豬一樣的隊友。

除了手機,我的包裏裝了所有我的家當,包括錢包、衣物、繪畫的本子和筆。東西倒是不多,也不貴重,只是錢包裏的身份證和銀行卡都不見了很麻煩。更重要的是,因為之前計劃的是今晚在沙漠露營,明天白天的飛機回學校,所以早上我們把房間也退了。

天哪。

我抱着最後一絲僥幸,半是安慰白白,半是自我暗示,道:“等等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和白白就地坐在欄杆邊上,像兩個失足兒童,守着最後一抹希望。我估摸着要是面前有個碗,肯定會有人往裏投幣。

十五分鐘過去了。

半個小時過去了。

無數形形□的腳步從我們跟前邁過,卻沒有一雙停留下來。

一個小時候後,我翻遍了全身上下口袋,好歹翻出了10塊8毛錢;她褲兜一扯,掉出來一包餐巾紙。

“這下完了。”白白一屁股坐回地上,撲起一陣灰塵,“小寧,這可怎麽辦?”

我看着她,心裏有些茫然。如果報警,一時半會兒也追不回常磊。而且就算追回了,錢多半已經用完,而我們的證件對他無用,肯定早被已扔掉。

呆了一會兒,我問白白:“你這邊有什麽親戚朋友麽?”

她搖頭。

在她開口前,我也搖頭。

見狀,她長嘆一聲,再次搖了搖頭。

“完了,”她喃喃道:“都賴我,小寧,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大意的話,東西也不會被順走,咱也不會淪落到這地步。這次,只有神仙能救我們了。”

說完她便低泣起來。

她一臉頹唐愧疚,我的氣也消了大半,我想安慰她,但卻說不出什麽實在的話來。我也是天涯淪落人,又恨那個騙子又為眼下擔憂。景區外面吵架的人還在那裏糾纏不休,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幾乎堵住了公路,我無端就有些生氣,那些人有那麽好的精力,怎麽就不來關心一下我倆這可憐的受害者呢?

目光盡頭遙遙地駛來了一輛白色豪華大巴,敦煌一般旅游大巴都是黃的,這個白的格外紮眼。司機老遠就開始沖着人群鳴笛。擋在路中的人群開始沒有反應,司機估計也見多這場景,也不怕事兒,開着車就往人堆裏紮,叫罵聲、汽笛聲混作一團。接着又跑來了幾個制服模樣的保安,驅趕人群。最終人類在機械面前選擇了臣服,人群散開,大巴車趾高氣昂地從人群正中間開道過去。靠大門牆邊一溜都是景區專用停車位,大巴車不緊不慢地在最盛的一棵胡楊樹下停車靠邊。不多時,“滋溜”一聲,汽門開了,從車上稀稀拉拉下來一些人,人模人樣的,景區的接待人員立馬就迎了上去。

人在面對困難的時候,潛意識中都會有逃避的想法。比如這會兒,我就不自覺就忽略了眼前的白白,将剛剛的難題擱置一邊,将注意力轉移到這大巴車上來。

我正想着這群人這麽拽,到底是何方神聖,忽然其中有個人仰起臉來。

他就像每個剛剛下車的人一樣,到了景區門口,自然而然地,第一件事兒便是擡頭打量這依山而建的莫高窟。可就這随意的一擡頭,便讓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我不禁地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來。

小的時候,我曾經對放大鏡很感興趣,用它在烈日下聚光點着了一張白紙,好奇這麽小的東西卻可以彙集那麽大的能量。

而此刻,那時的感覺又回來了。每個人站在那裏,都像一個小點,而那個人的點卻格外的明顯,他仰頭的剎那,我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因太陽的直射而眯了下眼,剎那間,所有的太陽的在那裏聚集,周遭失色,那個點發出了光。

仿佛從天而降。

我用腿踢了踢白白。

“怎麽了?”

我失語,用手示意她。

她疑惑地站起來,順着我的目光看去,半晌,她道:“神仙真的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回來咧,求表揚。謝謝11117048同學的地雷。鞠躬~!

☆、3232

半個小時後,我意猶未盡地放下了手中的海碗蘭州牛肉拉面,完了還用舌頭添了下嘴唇。

顧長熙坐在我和白白對面,問:“要不要再來一碗?”

我倆對視一眼,猶豫稍許,搖了搖頭。

顧長熙沒說什麽,只微微側身,招來服務員,又點了一份金銀饅頭。

我和白白從對方的眼中都看到了暗中欣喜的火花。

在這半個小時之內,我和白白一邊狼吞虎咽地消滅面條,一邊義憤填膺地向顧長熙講述了今天我們慘絕人寰的遭遇,由于過于激動,我還不小心将唾沫噴到了顧長熙的臉上。

我讪然地低下頭,裝作不知道,又飛快地刨了兩筷子面。

今天能碰到顧長熙,實屬是走了狗屎運。九月底的時候,中國建築學會在蘭州召開了一個古代西域建築的研讨會,邀請了我們學校兩位老師出席。會議一共五天,前三天是正兒八經開會,後兩天便是主辦方組織參會者到處游玩看看。顧長熙因為學校的事兒耽擱了,昨天才到,而會已經結束,所以就直接參加了參觀游覽環節。

而今天,恰好他們也到敦煌。

我和白白喋喋不休唾沫橫飛将自己的受騙經歷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整個過程中,顧長熙一臉平靜,也不插話,以至于我倆話畢之後三人之間産生了一陣冷場。

大約實在是不能冷下去了,顧長熙終于意思般地開口道:“說完了?”

我倆愣了一下,點點頭。

顧長熙表示知道了,然後招手:“服務員,買單。”

出乎意料的平淡。

我有種感覺,好像我和白白剛剛是深閨怨婦在向報社情感熱線的記者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苦,而采訪完畢,記者收集到資料,便一語不發地準備離開了。

這時,有東西忽然晃了我的眼睛。

我尋光看去,原來是顧長熙忘了取下他胸前的參會者工作牌,招手的時候,因身體的動作而微微搖擺,反射了一下太陽光。我盯着那胸牌上的頭像,先是為上面的身份吓了一跳,然而仍是很想戳着他的照片問:“喂,你不應該說點什麽嗎?你的學生被騙,你不應該表示出極大地憤怒和深切的同情嗎?”

當然,這樣的話是不能說出口的。白白半藏半掩地道:“顧老師……”

“嗯?”

“那個……咳咳。”白白碰了下我,示意我說。我說不出口,回碰了下她。

我倆扭扭捏捏的當下,顧長熙似笑非笑地問了句:“你們還想買單?”

“不是,”白白咧開嘴角的縫,小心地道:“接下來,我們怎麽辦?”

顧長熙正在收拾服務員的找零,陽光的一角正好抹到他的手。他的手指很長,手指從指根到之間均勻變細,骨節并不粗大,卻很分明。指甲剪得很整齊,泛着水色的光澤,大約有七八個指甲上有白色的月牙。

據說,指甲月牙多的人,身體健康,還有,性-欲很強。

哎呀呀,我怎麽無端想到這些。

顧長熙将錢包收好後,擡起頭來,問:“你們原本什麽計劃?”

白白卡了一下殼,道:“我們本打算下午去鳴沙山月牙泉,晚上在那裏露營。”

顧長熙點頭,起身,言簡意赅:“走。”

我和白白不明所以,遲疑。這是去哪?

顧長熙回身,居高臨下地直視我倆眼睛,半晌,道:“你們作為大學生,就這樣就被騙了,我實在是無話可說。這會兒帶你們去報個警,但也別指望東西找回來,就當買個教訓。下午我也不跟他們去了,免得你們又出什麽事兒。”他摘下工作牌,放進随身的包裏,又道:“飛機就別想坐了,我給我朋友打電話說下情況,運氣好的話,你們還能硬座回去。”

之前顧長熙一直少言少語,現在一下蹦出這麽多話,內容不鹹不淡不夠寬心,語氣不冷不熱還略帶不悅,讓我有點懵,特別是最後一句“硬座回去”,更是讓我消化了好半天才明白。白白也有點出乎意料,拿眼瞅我。而顧長熙說完這話,就徑自往外走了。

我想确認剛才的信息,問白白:“他剛才說什麽?”

白白回想了下,冒出句話來:“他說我們很二。”

果然不出所料,騙我們的人是個慣騙,派出所已經接到不少這樣的報案了。警察挺客氣的,辦事效率也很高。這常磊并非本地人,真名叫許曉風,流竄作案已久,誠如顧長熙所說,要找回來我和白白遺失的東西挺困難。

我和白白蔫蔫地走出派出所,好好的一次旅行被攪成這樣,本是高高興興地坐免費飛機而來,現在卻弄成了有去無回的地步。真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我悶着腦袋拖拖步子往前走,到門口的時候,顧長熙停住腳步,看了我們會兒,面色稍緩,道:“別想了,已經沒事兒了。吃一塹長一智。”

我和白白興致不高,也沒說話。

過了陣,他放柔了聲音,帶了些勸慰又道:“別讓自己的情緒被他人左右。你們不是還要去鳴沙山麽?”

我看看表,将腳下一塊小碎石踢地老遠:“都這點了,還能去麽?”

他笑,目光清澈語氣輕快,道:“正是好時候,走吧。”

鳴沙山和月牙泉是一個景點,離莫高窟不遠。去的時候門口買票的人已不多。因為是旅游旺季,所以門票都100多一張。學生證是有優惠的,而偏偏我和白白又弄丢了。我覺得這樣花錢有點冤枉,何況還是花顧長熙的錢。我媽從小就教育我:吃人的嘴軟,那人的手軟。我見着前面排隊的有幾個學生摸樣的,便主動跟顧長熙提出說:“顧老師,您把錢給我吧,我去排隊。”

白白明白我的意思,附和:“顧老師咱去門口等小寧吧。”

顧長熙瞧了我兩眼,或許是覺得我跑腿還挺自覺,所以也沒說什麽,爽快地掏出幾張紅色的票子來。

我樂颠颠地跑過去,敲了敲前面一女生的背,禮貌地道:“同學。”

她轉過身來。

“是這樣的,”我面露腼腆之色,“我和同學出來玩,沒有帶學生證,只帶了學校的一卡通,景點都不認這個,不給打折,我想是不是可以借下你的。”

那女生猶豫了下:“這可以嗎?售票員不會對着照片看人嗎?”

“試試吧。應該是可以的。如果不行就算了。”我瞅了瞅眼前這位長發飄飄、杏眼高鼻的美女,道,“咱倆還長得挺像的,就是你頭發比我長點、長得比我好看點。”

女生撲哧一笑,倒也爽快,道:“行,等我買了就借你吧。”末了又問:“你們同學共幾個?”

“兩個。”想了想,我又改口,“三個。算上我三個。兩女一男。”

我屁颠屁颠地跑回去,把門票和找零遞給顧長熙。他瞄了一下,眼裏閃過一絲訝異。

我挺有成就感,頗自豪地道:“拿着吧,顧老師,檢票的人不會看的。”

他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沒批評我耍小聰明,當然也沒誇獎我,轉而遞給我一包東西。

我打開一看,是絲巾、墨鏡、牛仔帽和一雙靴子樣的東西。

今天太陽晴好,紫外線也挺強烈,來鳴沙山玩兒的人無一不是将自己全副武裝起來,特別是珍愛自己皮膚的女性朋友,除了出門已經抹了好幾厘米厚的防曬霜,外面幾乎都清一色的絲巾蒙面,墨鏡遮眼,手裏還支一把防輻射的太陽傘,乍一看挺像阿拉伯那邊的人。我和白白本也有這些裝備,無奈遭遇了常磊。沒想到顧長熙挺細心,還主動幫我們買了這些。

我又仔細看了一下袋裏的東西,一邊樂呵呵道謝一邊将帽子和墨鏡戴上,問:“怎麽還有個靴子?”

顧長熙道:“那是鞋套,一會兒騎駱駝用。”

“啊?!”白白聞聲大叫。

“怎麽了?”我問。

“我不騎駱駝。”

“怎麽不騎呢?”我疑惑地看着白白,很是不解,“來都來了,就算是被宰也要體驗一下啊!”

(-_-!小寧同學,你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就算是被宰,也是顧老師被宰啊)

白白道:“我不騎,你們騎吧。我有次騎馬被摔下來了,一直都有陰影。人家都說瘦死的駱駝都比馬大,摔下來不是腦震蕩也是腦殘了。駱駝走起來晃得不得了。”白白堅定地搖頭,退後兩步,“我堅決不騎。”

我很無語。果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顧長熙倒是神色淡然,解圍道:“景區很大,要是徒步挺辛苦的。這鞋套本是騎駱駝走沙漠防沙的。董白白不騎駱駝也行,景區內有電動摩托。”

一進景區大門,充斥眼簾的無邊無際的漫天黃沙,瞬間炎熱的焚風吹來,高聳又平坦的砂丘一座接連一座,我在心裏默嘆:這就是貨真價實的沙漠了。

入口不遠處停放着沙地摩托車,緊挨着便趴着一群駱駝。它們大部分微閉着眼睛,嘴跟上了發條似的不停的地嚼着東西,來了客人頭也不擡一個。我想這駱駝是不是太疲倦了,從早到晚要接一天的客,哪怕是小姐也有個休息的時候吧,一會兒會不會特別狂躁。

這麽想着,只聽見顧長熙在耳邊忽道:“駱駝都很溫順的,看似冷漠,其實很通人性。它們膽子很小,你若在它背上不小心掉了東西下去,都會吓到它。”

我“哦”了聲,低頭瞧了眼地上大大小小栗子般大小的東西,循着個平坦點的路徑走過去,又聽見顧長熙道:“那是駱駝糞。”

語氣中竟隐着點捉弄的笑意。

我回瞅了他一眼,道:“不臭,倒還有點草香。”

他也雲淡風輕地“哦”了聲,眉眼中依舊是不顯山露水的笑意,煞有介事地道:“那可以多聞聞。”

雖知是反話,我卻莫名有些開心,不接這茬只随口問道:“顧老師,您是不是以前來過?”

說這話的時候,我正低頭注意腳下的駱駝糞,這裏駱駝挺多,所以糞便也挺密集,我走得不快,這樣也能為後面跟着的顧長熙開條道來。直到避過了好幾個小山堆的密集區後,我才意識到顧長熙并沒有回話,然後一聲淡淡地“嗯”傳來,竟是像隔了好遠。

我放慢了步子,踮着腳,又問:“什麽時候?”

這時,聽見一聲大吼:“小寧,顧老師,咱們殊途同歸,我先出發啦!”

我聞聲望去,只見白白坐在一帥哥司機後面,酷酷地戴一墨鏡,頭上頂一帽子還是歪的,同行的還有兩個借我們學生證的同學。白白張牙舞爪地沖我倆揮揮手,摩托轟鳴一聲,揚起一陣風沙,走了。

也不知道顧長熙有沒有聽見我剛剛的話,我轉過身去,不知何時,顧長熙在我十步之遙的地方拐了個彎,另辟蹊徑,走向了駱駝群。

他說:“我去挑駱駝。”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了。沒去過敦煌,以上場景全是YY,

若去過的同學覺得不合實際之處,歡迎指出。

這周更得挺慢的,但是收藏居然不掉反漲。

真是驚喜。感謝支持我的童鞋們。

^_^。愛你們,mua.

☆、3333

不多時,顧長熙便帶着個膚色黝黑的當地人,一人手裏牽着一匹駱駝,走了過來。

我瞅着這倆駱駝,高大是挺高大,長得也很健壯,只是一身毛稀稀拉拉,有點像癞子,嘴裏仍是唧唧歪歪地嚼着東西,有點像痞子。有只駱駝還着裝不整,屁股上的毛幾乎掉光,活像被脫了褲子。

顧長熙怎麽選了兩個**(diao)-絲駱駝。

待走近些,顧長熙道:“這個季節駱駝正在脫毛,不礙事。”

我瞅了瞅跟前那只,如果不掉毛的話,它應該是一只白色的高富帥:雙眼皮、長睫毛、鼻子有點長——這在駱駝的圈子裏,應該就是鼻梁高挺了,見我打量它,它也停下了嘴裏的功夫,瞅着我,眼睛又大又圓,呆呆地向我賣萌。

我湊上前去,摸了摸駱駝的毛,跟它拉近關系:“駱駝啊駱駝,我沒嫌你醜,你也別嫌我沉。咱倆互不嫌棄,你帶我好好逛逛,山裏來的人沒見過這麽多沙子,就靠你給俺開開眼界了。你要是渴了就吱一聲,俺給你喝山裏忒甜的農夫山泉。”

那駱駝像是聽懂了,居然哼唧了一聲。

我大喜,沒想到自己的外交手段已經高超到可以跨越種族的地步了,回頭興高采烈地朝顧長熙道:“你瞧,它聽懂了!”

顧長熙“嗯”了一句,卻仍是調整駱駝嘴裏的繩子,自顧自地說了句話:“不好意思,剛剛把你弄疼了。”

我愣了一下,瞬間明白,嘴裏哼了一句,扭過頭也拍拍駱駝,道:“駱駝啊,你可看清楚了,一會兒我讓他坐你上面,你自己想這麽撒野就怎麽撒野。組織給你充分的信任和自由。”

顧長熙調整好繩子,扭過頭來,好笑道:“駱駝不小氣,也不記仇。”眼光卻是一直落在我身上,像是無聲地拿我做對比。

我說不過他,癟癟嘴,不甘心,卻又只有低聲哼一句。顧長熙踩着沙子一步一步走過來,瞄了眼駱駝鞍子前飛起的要掉不掉的毛,輕輕一帶,丢掉,才道:“就算真聽懂了,那也是表示抗議。”

我瞪眼:“為什麽?”

他不急不慢地道:“因為你蔑視它生存的尊嚴。駱駝是耐旱的。”

我恍然大悟,一時語塞,心裏卻仍是不服氣,感情繞來繞去還是在被取笑,隔了會兒嘴上才做樣子的“哦”了聲,臉別過去,重重地“哼”了一聲。

誰知那人卻聽見了,還明知故問:“怎麽了?”

“沒什麽,”我沒骨氣地道:“鼻子不舒服。”

背後傳來低沉的輕輕的笑。

“我要上去啦!”我忽然心浮氣躁,大聲宣布,抓着缰繩就要往上爬。

忽然就有一只手伸過來按住了我的手臂,我生來骨節就小,手腕在女生中也算細的,那手握了一圈之後還長出一段指頭來,被握住的地方瞬間在幹燥的沙漠裏感到清晰的濕意,而還未及我回神,僅僅是在我動作停住的當下,那手又松開,一環涼爽的感覺剎那逝去,而那裏的皮膚卻莫名熱起來。

顧長熙收回手,只道:“等一下。”說罷便用巧勁兒向下拉了拉繩子,駱駝乖順地跪下來。他走過到我跟前調了調坐騎的高度,摁了摁駱駝背上墊子的厚度,又視察了一下牽繩,左手拉着,右手握着墊子前的鋼圈,道:“踩着镫子上,別慌。”

我方才明白這騎駱駝跟騎馬不太一樣,上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