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打斷的。
顧長熙掏出手機,瞄了一眼,掐掉,神情忽而收回,然後站起來道:“走吧。”
我和白白最後是坐硬卧回的學校。那日顧長熙說硬座回去,估計是吓唬我們。我倆可憐巴巴地跟着他去了火車站,出來一列車員摸樣的人接待,估計跟顧長熙是熟識,倆人寒暄一陣,列車員便領着我倆上了火車。走上火車一看居然是硬卧,我和白白樂的差點沒給顧長熙燒三株高香。歡喜一陣過後又反應過來,不過是硬卧而已,比起我們原計劃的飛機,差多了。
果然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我和白白沒有身份證,那列車員拿出一個本和一根筆,讓我和白白将名字和身份證號碼寫下來。
那列車員掃了一眼,問:“程寧?你倆誰叫程寧?”
“是我,怎麽了?”可別是要把我攆下去啊。
“沒事,”那列車員打量一番我,若有所思,搖頭笑笑,走了。
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回到學校後,日子一如往昔。有事兒沒事兒的時候,我會裝作去看通知,趁機在老師辦公室溜達一圈,瞄瞄305裏面的人在幹什麽。而多半時候,305的門是關着的。
後來在系裏也碰到過顧長熙幾次,我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他點頭回應,然後便走了。我盯着他的身影,目送好久。
“唉。”白白嘆氣,戳我的腦袋瓜子,“孽緣啊。”
我拿下她的爪子,不置一詞。
白白回到學校,就跟宿舍裏的吳歡和喬娜大倒苦水,當然也引出了顧長熙。我自然是被一番巧言令色,拐着彎地八卦和開玩笑。
“你說你這是何苦呢,”白白道,“我要是你,管它三七二十一,上去問個明白。免得自己在這裏單相思、活受罪。”
我低頭,半天憋出一句毫無新意地話來:“我跟他是不可能的。”
白白一聽就樂了,道:“瞧你這話說的,跟拍港劇似的。這年頭,有啥不可能的,郎情妾意,合法合理。”
“別胡說。”
“我可看明白你了小寧,平日裏叽叽喳喳火眼晶晶的,不過就是個外強中幹色厲內荏的角色。啥事兒一碰上顧長熙,你保準蔫。”白白頭頭是道地道:“我說的也并無道理,咱在甘肅那陣,我是看得真真切切,顧長熙看你那眼神跟看我那眼神,根本就是兩碼事。那哪裏是老師看學生的眼神啊,就跟看……看豬肉似的。”
“你這時啥比喻?”我皺眉。
“就是準備把你吃進肚子裏的眼神。”
我白她一眼。
“不是這眼神,”白白糾正,“你還得溫柔一點、深邃一點、動情一點、含情脈脈一點……”
“董白白!”
“要這麽說就奇怪了。”吳歡插話,“要說顧老師針對咱小寧有啥意思,那這回來這麽久了,也沒見着有啥動靜啊,這到底是啥意思啊。”
吳歡的話讓我心裏一涼,的确,回學校後,我和顧長熙見面的次數不超過三次,除了正常的見面打招呼外,再無交集。偶爾我看到他的QQ在群裏亮着,都想跟他說點什麽,打開了對話框後,又一個字一個地删掉,再關掉對話框,轉而一遍一遍地、跟強迫症似的刷新着他的個人信息,仿佛這樣,就能多了解一些他。而他的個人資料永遠都那麽單調簡單,很多信息都用的是系統默認值,除了姓名用的是本人真名,其他就跟臨時申請的小號無異。
“所以你們就別再這裏瞎掰了。”我掩飾心中的失落。
“老師嘛,總會是有他的難處。雖說這年頭師生戀也不奇怪了,但是發生在我們身邊的,還真挺少的。”白白分析道,“這要是在古代,可是**呢。”
“胡說什麽呢,”我不禁反駁,低低嘟哝道,“我沒想那麽多。”
“這顧長熙不是玩弄女學生感情吧,”吳歡冒出來一句,“勾引了卻不動真心,只玩玩而已,享受別人帶給他的崇拜。小寧你可別上當啊!”
越說越不對勁兒了,我頗有不滿地看向吳歡,正欲打斷她的話,一旁默不作聲地喬娜忽然沉不住氣“刷”一下站起來,一聲不吭地收拾東西走了。
對于別人的事兒,喬娜是很少參與的。除了上次一時興起和大家起哄、在QQ上參與此事後,很少再對此事發言。特別是這次從甘肅回來後,白白帶回來的消息那麽重彈,炸起來的也只有吳歡而已,喬娜一般只是附和着笑兩句。
我們其實心裏都覺得古怪,但都覺得這可能和孫志陽有關。自從上次白白捅破喬娜對孫志陽有點意思後,我們都覺得喬娜有點不同了。到底那裏不同,卻也說不出來,或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兒,不願意跟你提,并不是因為跟你不親,只是你與此事無關。
立冬一過,天氣一天比一天涼起來。
天氣預報說本周西伯利亞有寒流南下,氣溫将跌落8度。有個段子說現在有三種人的話不能信,一是官員,二是專家,三就是天氣預報員。果然,這周氣溫直接跌至零下,驟降了10度。
我穿着長過膝蓋的羽絨服,将自己裹成一個大紅色的粽子,縮着脖子,揣着手,慢吞吞的往專教走。
白白說南方人普遍比北方人耐寒,我一半贊成一半反對。南方冬天是濕冷,室內沒有暖氣,潮濕的冷空氣如影随形,黏糊糊地貼着你,貪婪地汲取着你的熱量,若是沒有太陽,陰雨綿綿,挂在陽臺上床單往往一個星期都不會幹。而北方的冬季冷得非常直率,一如它爽朗的太陽。要刮風就可勁兒地刮風,要下雪就洋洋灑灑地下雪,空氣幹燥,氣候分明。對我來說,只要抵住了大風,氣溫再低,也不如南方陰潤的潮氣蝕人心骨。
所以我的羽絨服從來都是過膝的,白白說我走在雪地裏的背影就像一只胖企鵝。我也從不介懷,我說,沒關系,因為認識我的人也已經認識我了,而不認識我的人反正也不認識我。
白白對此嗤之以鼻。
等電梯的時候,意外遇到了顧長熙。
我佯裝鎮定,心撲撲直跳。
他沖我點點頭,我叫聲“老師好”,然後便靜待着電梯的數字變成1。
很快電梯門開了。
我倆一前一後走進去,他摁了“3”,問我:“5樓?”
我點頭。
他便幫我摁了“5”。
電梯的空間中只有我們倆人。不鏽鋼門上映着我倆的倒影,顧長熙今天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長款英倫風的呢子大衣,質地良好,裁剪得當,顯得他身形挺拔而高挑。而我依舊是胖企鵝造型,裏面塞了一件保暖內衣兩件紮實的毛衣,外面再裹一層圓圓滾滾的羽絨服,臃腫而肥胖。我頭一次覺得白白的話真的很有先見之明。
或許我也應該去買一件緊身超薄的高腰羽絨服,下面穿條經典款格子短裙,再配上一雙黑色亮皮長靴,像所有不怕冷的女生裝扮一樣,去掉學生氣,走向成熟。
“陶老師快回來了。”我正自個琢磨着,顧長熙忽然開口。
“哦?”我直覺問道,“怎麽這麽快?”
顧長熙餘光瞥我一眼,似笑非笑。
我察覺剛剛的話似有不妥,好像有點嫌棄陶老師之意,連忙又問:“陶老師生了?”
“嗯,生的個女孩,9月底生的。”他道:“大概下周就回來吧。”
“呵,”我拍手樂道,“之前我就說可能是女孩,還真算準了!”
顧長熙看了我一眼,付之一笑,沒說話。
三樓到了,他打個招呼,走了出去。
進了專教,我才回過味兒來,心裏随之一緊——陶青回來了,也便意味着顧長熙的代班主任工作結束了。
果然,第二天便收到班長李靜的通知,說下周五老地方開班會。
陶青胖了一圈,臉色紅潤,渾身上下散發着初為人母的喜悅和神聖氣息。大夥很久沒見着她,也很是想念,喝着咖啡家長裏短的聊開了。我們用班費給小寶寶買了個小小的嬰兒車。她連連稱謝,很是喜歡。
雖然我上周便從顧長熙嘴裏得知了此事,但是第一眼看到是陶青給我們開班會時,心情還是有點複雜,我以為顧長熙會給我們開最後一次總結性的、帶有告別意味的班會,沒想到他的離開一如他第一次的出現般,沒有鋪陳交接,直接以另外一人的出現來替代。我有點失落,但很快又被親切的氣氛代替。在學院的年輕老師中,陶青是一位我崇敬的老師。她在古建方面頗有建樹,專業能力強。雖然沒有帶過我們班的課,但作為班主任她一直盡心盡責,修完月假返工第一件事兒便是想着我們班的同學,平時跟大夥說的話、講的事兒,從來也不打官相,是實實在在為學生着想的。
聊到一半,有同學問起顧長熙還會不會來,陶青說顧長熙下午有事兒,晚點會到。我又覺得這個下午的等待有了意義。快四點的時候,顧長熙夾帶着屋外的風雪,走了進來。
我看見他脫下那件深色的風衣,抖落肩上的雪花,外面風雪肆虐,而他整個人卻暖如春風。如果他來的路徑邊放有枯萎的花草,一定會随之活過來,開得如死如生。有時候我們贊美一個相貌普通的人,若是贊美人的外貌會顯得虛僞,便會含蓄地說整個人很有氣質;但如果把“氣質”這個詞用到顧長熙身上,那可真是實打實的贊揚,也許還不夠,得用“氣場”。
我想起顧長熙給我的貴賓卡還在手上,便自做主張地給他點了杯原味咖啡。他擡頭瞄了一眼我,禮貌道謝。
我猜顧長熙可能偏好這種口味,我曾三次看到顧長熙喝咖啡,都是這個。
談話因顧長熙的加入更加熱烈起來,整個咖啡館在這個寒冬之日都洋溢着暖暖的氣氛。看得出來,顧長熙和陶青私交也不錯,原來陶青丈夫的家人曾經和顧長熙的奶奶家是隔壁鄰居。我又想起那個“六度分割”的理論,世界真的是小。
有同學趁機八卦,問陶青:“陶老師,顧老師長得又帥、人又好,從小是不是就有很多女生喜歡?”
陶青笑看顧長熙一眼,顧長熙搖頭略笑。陶青捂嘴笑道:“可不是,要不是我出現得早,恐怕你們師公也跟顧老師跑了。”
大家聽了直笑,顧長熙嘴邊的笑意也深了幾分。我偷偷盯着那笑,忽然生出一絲不舍之情。顧長熙的眸子不期然掃過來,我心頭一跳,臉上一熱,不敢直視,慌忙低頭假裝在本子上寫東西。
不久,顧長熙起身,要有事先走。今天班會也開得差不多,大家便都散了。
快到寝室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兒,急急忙忙問白白:“你見着我的本子沒有?”
“什麽本子?”白白一頭霧水。
“就我今天帶的那個啊!我準備放你包裏,你嫌沉不讓我放的那個!”
“沒太注意,怎麽了?”白白更加疑惑。
我看看她,再想了想,一拍腦袋:“哎喲,壞了!”
說罷也不理她,着急便向咖啡館奔去。
剛剛我們聚會的桌上早已被收拾得一幹二淨,我跟服務員打聽,她說收拾桌子的時候沒有本子,我又問最後走的人是誰,她回憶了下,說是我們的那位男老師。
我只覺腦子“翁”一聲就大了,一顆心如同飛流直下三千尺。我返身推開大門,外面風雪及至,白茫茫的一片,哪裏還有顧長熙的影子。我心裏一涼,應景般頓時一片空白。
完了,我悔道,這下可玩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表霸王我,愛您們,MUA~!
☆、37煉愛
我曾經寫過一封情書。
那是我長這麽大,頭一次寫的情書,也是唯一的一次。它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情書,因為我寫的時候,沒有讀者,沒有對象,只是因為一個游戲。而沒想到的是,愛開玩笑的命運,卻幫着它尋尋覓覓這麽多年,終于找到郵寄地址,認了主歸了根。
事情是這樣的。
高三畢業的時候,所有的同學瘋的都跟脫缰的野馬,含辛茹苦寒窗苦讀了十載,終于一朝沉冤得雪獲得解放,每個人都興奮地眼睛通紅那勁頭都跟吸食了海洛因似的。考完最後一科英語後,班長組織大家去吃散夥飯,再去KTV釋放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吃散夥飯的時候我們這群荷爾蒙激發的孩子就已經喝了不少啤酒,到了KTV,氣氛更是HIGH,有人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我不幸被抽中,半昏未明的燈光中,同學們的眼神都渴望從我這裏得到爆炸的新聞,可當時的我真是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別說戀愛,就是暗戀都還沒有萌芽,于是有人指了指班上最會打籃球的男同學,撺掇我去吻他,還要舌吻。
那男生高高帥帥,站在角落裏,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
那時我雖頭一次“舌吻”這個詞,還不知其意,但腦子還是清醒的,我當然不從,但又不能掃大家的性,便主動提議說,這樣好了,我寫一封情書,昭告天下。
有人說好,問我寫給誰,又要如何昭告天下。當時暈暈乎乎,我也不知道寫誰,迷糊間,忽然想起高考前老師曾以不少優秀的校友事跡激勵我們,當時有個傳的神乎其神的學長,高三時以數理化生物計算機五科全國競賽一等獎被學校以大熊國寶般的供在宣傳欄裏,我們從高一入學便聽說了此人的傳奇,可惜的是樹大招風,總會引人妒忌,所以宣傳欄的照片學校總貼總會被人撕,後來學校便幹脆不貼了,但事跡還白紙黑字地印在那裏,那空白的一覽活像了一個排位。當時我們小小年紀的心裏既是膜拜又是不以為然,嘴上不屑地道不過是教育體制化下的應試機器。後來又聽說此人過于優秀高三未畢業便被國外XX牛大學錄取,攻讀計算機去了,一下鯉魚躍龍門跳出了體制外,我們又自嘆弗如,只能埋頭苦讀了。
想到這裏,我便借着酒勁,說,好,我就對那學長表白。明日寫了就貼他那空白照片的地方去。
同學們大笑拍手叫好。很快有人拿來了紙和筆,那個時候的我陽光而憂郁,閱讀了許多青春傷痕文學,又苦于作文總是寫司馬遷、孟姜女等勵志死人,一腔水做的柔情無法宣洩,這篇情書就成了我洩洪的口子,不多時,洋洋灑灑一千多字,寫得含蓄而動情,偶爾跳出來幾個大膽露骨的詞彙,既充滿了懷春少女的羞澀又沾染了深閨怨婦的三分嗔怨。
我在情書的第一行寫道:
吾郎顧長熙:
王羲之在蘭亭飲酒微醉因而有了《蘭亭集序》,李白對酒當歌因而有了《将進酒》,寫完我眯着眼當着大夥的面聲情并茂地朗讀了一番,衆人笑倒一片又起哄叫好,我滿意地點點頭,有一種文人騷客附體的自我滿足感。
因此,我人生中情書的第一次,就這樣誕生了。
當然,第二天這情書是沒有貼出去的,大家瘋玩鬧完後,第二天睡到快日落才起,昨日種種已成往昔,三年的高中生涯便如同遠處的夕陽,漸漸被地平線塑封。
而這封情書,我作為紀念,便一直壓在了一個比較重要私密的本子裏。
我從來沒有想到,在此事将近4年之後,居然又和現在扯上了關系。我早就将“顧長熙”這三個字抛到了腦後,直到顧長熙給我們上課,我也沒有想起生命中曾經這三個字似曾相識。後來慢慢恢複了寫日記的習慣,偶然翻到夾在其中的情書,渾身有一種被電到了的焦灼感,但左思右想又不敢當真,那學長明明是本科便去了國外念計算機,而顧長熙卻是在國內呆到了研究生才出的國。
也許同名同姓的人不少。可這同名同姓,現在卻要是害死我了。
我不敢想象顧長熙要是不經意看到那封情書會有什麽反應,那裏面的文字讓我現在讀起來都忍不住面紅心跳,這要是真讓他看到了,這、這還如何是好。從甘肅回來,我明白了我的心,卻從未想過有什麽下一步,而現在這封情書,明顯是要把我将火坑裏推啊!
想到這裏,我心裏慌成一團亂麻,小鹿般怦怦直跳。思忖片刻,我果斷轉換方向,往教學樓奔去。
我一路忐忑地直奔三樓,今天是周五,這會兒老師們基本都下班了,所幸的是,305的門半掩着,裏面有柔柔的燈光透出來。
一路狂奔,我額頭上都冒出了汗。我扯下圍巾拿在手裏,蹑手蹑腳地往305走去。
近了些,有人的對話從裏面斷斷續續地傳出來。
——也真是難為你了,剛生完孩子就來給同學們開班會。
——這不有老人在家裏麽,離開校園太久,自己好像都衰老得快了,我走的這段時間,班裏同學都還乖吧?
——這群孩子都挺乖的,剛剛獎學金下來,我一看,呵,咱班好幾個呢。
裏面傳來陶青輕柔又滿意的笑。我松了一口氣,估摸顧長熙開完班會是和陶青一起回了系裏,還沒有時間看我的本子。
倆人又就班上的最近的概況說了會兒,陶青走前可能跟顧長熙叮囑過同學的情況,我聽見顧長熙着重說了好幾個同學的的情況。我想顧長熙平時不做聲不做氣的,并沒有刻意地跟我們打交道,也許連班上同學的名字都叫不全,沒想到私底下卻對我們了如指掌。
我想他們可能還得聊會兒,便想先敲門進去拿本子,而剛走到門口,腳步頓住了。
顧長熙說:“程寧挺好的,挺純的一個小姑娘。”
我不由彎起了嘴角。
顧長熙又說:“就是心思挺重,藏得挺深。”
陶青說:“她從小和媽媽相依為命,而媽媽卻又剛剛走了不到一年……雖說爸爸在本市,但也是自成家庭了,又有了個兒子。程寧跟他來往似乎并不多。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咱也不能說什麽……不過這樣家庭的孩子,多半心裏是脆弱的,何況又是個女孩。有時候看到程寧嘻嘻哈哈地笑,我都覺得心挺難受的。特別是生了豆豆後做了母親,哎……”聲音竟有些哽咽。
我聽得有些走神,有東西晃晃悠悠地從腦海裏飄過,直到聽到“啪嗒”一聲輕響,我回神,在發現一滴淚順着臉頰滴到了鞋上。
顧長熙說:“這些情況我都知道……我比你更能理解她的感受,她比我們想象中堅強。”
陶青似乎嘆了口氣,又道:“不過長熙,你也別因為一些特定相似的因素,就對她格外另眼相看,她,畢竟還是個學生。我擔心……”。
陶青沒繼續,或許是被無聲打斷,有一陣兒,沒有聲音傳出來。
半晌,陶青又問:“今年去甘肅了嗎?”
顧長熙道:“十一剛去。”
陶青道:“你也不能老這樣。”
顧長熙道:“今年是最後一次了。”
陶青問:“為什麽?”
顧長熙緩緩道:“總要邁過去。”
良久,室內又是一聲輕輕的嘆息,也不知是誰的。
我傻站在門口,手裏一松,圍巾掉到了地上。
這時,門忽然開了。
窗外是鉛黑的雲,天色一片慘淡。走廊有一盞燈壞了,時明時滅,昏昏暗暗的,光從305裏面照出來,明與暗的切換間,我下意識地虛了下眼睛,有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我眼前,我措不及防,條件反射的立刻蹲□,佯裝剛好到達、剛好圍巾掉落、剛好我在撿,起身的時候,又不忘用它不經意地擦了下臉。
“程寧?”顧長熙的語氣中透着驚訝。
“顧老師好。”腦袋一片混沌,我憑着最後的本能強裝打着招呼。
“你怎麽在這裏?”顧長熙盯着我的臉,神情竟有點慌張。
“呵呵,我找陶老師呀。陶老師——”我害怕他發現了什麽,邊說邊越過他,徑直走了進去,卻全然忘了來這裏的真正目的。
陶青反應很快,掩飾掉吃驚,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有什麽事兒?”
我朝她腼腆一笑,“就是想你了,上樓的時候看你辦公室亮着燈,所以過來看看。”
陶青面色一松,朝我背後的顧長熙道:“那顧老師您先走吧,我坐會兒再走。”
我沒轉身,只半側臉,稍緩,聽見顧長熙道:“好。再見。”
門吱呀一聲被掩上,好像是有扇門關在我的心上。那一個字“好”如一根針紮在我的心頭,那一聲“再見”如被錄音,反反複複地在我耳邊回蕩。
我的左胸腔好像被挖成了一座空山,裏面充滿了剛剛顧長熙和陶青談話的回音,一聲比一聲大,一句比一句響,我着了魔,定了神,我背對着顧長熙,姿勢如同等待,卻心裏知曉他其實早已對我轉身。
我忽然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是不是我在他的心裏,或許就是某個人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兩件事:
1、這周會日更。
2、苦逼地大周末出差,苦逼地出差還要碼字,苦逼地碼字到深夜,你說,
你們好意思霸王我麽?
還有5個小時可睡,床啊,我來咧~!
☆、38煉愛
我不能追問。
他是老師,我是學生,我又能以什麽樣的立場和角色去詢問顧長熙的過去?就算是喬娜,和我們同吃同住了快4年,她心裏有事兒,我們也不能硬性的刨根問底。
或許,這就是顧長熙最後一節課的真谛:尺度。
人與人之間,總要有個安全的距離。
顧長熙每每和我們遇到,私底下從來沒有擺出過老師的架子,有長輩的威嚴,有個大哥哥般的關照。我曾悄悄的想,也許他對我是有點不一樣的。或許他對我沒有其他想法,但只要有一點點于別人不一樣,我也心滿意足甘之如饴。
不要那麽多,只要一點點,就夠了。
可是沒想到,這一點點,并不如我想象中那麽簡單。誠如一句話所說: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
我以前想,顧長熙對我好,是出于老師的責任和義務,所以即便是心裏總是起起伏伏,總是從甜蜜地頂端跌到失落的深淵,總是為他悄悄地喜、為自己悄悄地悲,也從來不奢望他這樣的人,會低頭看着他身邊的學生。暗戀是苦澀的、卑微的,我面向着他,陽光照在我微笑的臉上,心中的感情卻如同陰影,在他看不見的黑暗地帶無限延伸。
可我只要看着他,心裏就莫名的滿足。
而剛剛陶青和顧長熙的談話,卻讓我百般惦念,很不是滋味。
是出于同情?還是有別的原因?
風雪肆虐,心冷如灰。
我穿着皮靴,一步一步頂着北風往宿舍走。寒風中,我的眼睛一陣酸痛,幾欲流淚。我想起在敦煌的時候,顧長熙也曾這樣牽着駱駝,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沙漠裏。黃沙漫漫,而他的背影幾乎撐起了整個天地,只怕當時我的兩只眼睛都成了跳躍着粉紅愛心。我是那麽癡念地看着他走過的一步一步,心中洋溢着激動、崇拜,還有滿滿的甜蜜。可是現在想來卻滿腹酸澀,甚至忍不住要自我懷疑,這真的就是愛了麽?
上大學前,母親怕我在戀愛中受傷害,曾一本正經地給我進行了戀愛啓蒙。她說愛不光光是兩個人的相互吸引,更重要的是理解、包容和責任。可是我對顧長熙,別說理解,就是了解都算不上,除了知道他在櫥窗裏顯示的基本教育情況,其他的一無所知,家裏有什麽人、年齡究竟多大、有過什麽經歷統統不知,更別說情史,就連那封情書上的名字和他是不是同一個人都無法考證,我這份喜愛,是不是太過于蒼白?
在鳴沙山的時候,我在坐在離他那麽近的地方,他的敏感和憂傷觸手可及,可我卻也只能暗地裏看着,走不進去。
我很小就和父親分開,成長的經歷中少有男性對我如此親近,更別說什麽戀愛經歷,也許正因如此,顧長熙才會對我有特殊的吸引力,也許我只是把對他的傾慕和崇敬,誤當成了愛慕。
我想,是這樣的。除了這樣,這份情感再也沒有別的出路了。
神思恍惚中,我瞥一眼前方,眉間輕輕一抽。
有個穿黑色大衣的身影等在前面,雪地黑影,分外明顯,讓人憑空生出一些錯覺,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就這樣等着了。這會兒雪下得很大,他立起了衣領,手揣在兜裏。我眯起眼睛,看見眼前的雪一片一片地落在他的頭上、肩上,又悄無聲息地融化在我的心裏。
“程寧。”他說。
我上前兩步,有些不敢相信:“顧老師,您、怎麽在這裏?”
他哈出一口氣,緩緩道:“我等你們陶老師。”末了又加一句,“雪大,順路開車送她回去。”
“哦,”我心裏一空,可還是好心地提醒道,“但陶老師的老公剛剛把她接走了啊,她沒跟您說嗎?”
顧長熙沒啥反應,只淡淡道:“是麽。”
“是的。”我異常堅定地沖他點點頭,心想難道我還會為這點事兒說謊嗎,又勸慰道:“顧老師,那您趕緊回去吧,外邊挺冷的。”
顧長熙點點頭,腳步卻沒有動,我心生奇怪,又聽見他沒頭沒腦地問:“冷麽?”
“啊?”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別只顧風度,穿那麽點。”他道。
我低頭環顧了一下自己的裝備,過膝羽絨服,帶絨雪地靴,帽子圍巾一樣不少,整個人幾乎被包得嚴嚴實實,準确而又嚴格地貫徹着“沒有最胖只有更胖”的方針路線。唯一不足的就是出門時忘了手套,所以手一直揣在兜裏,看起來像是因為冷而縮成一團。若再要加衣服,就只能幹脆裹棉被了,哪裏又穿少了?
顧長熙道:“都這麽大人了,要學會照顧自己。”說着,輕輕拍拍我的帽子。
我“嗯”了聲,看見他向我伸出修長的手指,看到雪紛紛揚揚地在眼前飄落,心裏卻哀求地想:求求你,不要再這樣對我好了。
隔了小會兒,顧長熙又問:“陶老師,有沒有跟你說換班委的事?”
我莫名搖頭:“沒有。”
“哦,”他漫不經心地道,“那你們聊了些什麽?”
“沒什麽啊,聊了下豆豆小寶貝。她還給我看了手機裏豆豆的照片。”
“嗯,”顧長熙應了句,瞄了我一眼,又道:“剛剛……”
話才開口,我的手機忽然急促地響了起來。我對顧長熙做了個不好意思的手勢,一按接聽鍵,董白白的聲音急促的從裏面傳來:“小寧,你快回來吧,大事不好了!”
我別過身去,壓低了聲音:“怎麽了。”
白白的聲音幾乎快要哭出來:“喬娜要跳樓,你快回來吧!”
我心中大驚,神色一變,慌忙向顧長熙道:“對不起顧老師,我先走一步,有點急事。”
顧長熙一把拉住我,問:“什麽事?需要我嗎?”
我微微一頓,心裏計較一番,白白說的情況不明,貿然叫顧長熙去似乎不太妥帖,遲疑地瞬間,顧長熙松手,又不放心地囑咐:“有事給我電話。”
我應了一聲,飛快地往寝室奔去。
我回到寝室的時候,喬娜埋在白白懷裏低泣,吳歡含淚站在一旁,摸着喬娜的頭,桌上放着一部手機。
我走過去按了下,早已沒電。
我把吳歡拉到陽臺,悄悄地問:“到底怎麽回事?”
吳歡憂慮地掃了一眼室內,欲言又止。
我心覺不妙,憑着直覺問:“是因為孫志揚嗎?”
吳歡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有些着急,把吳歡拉到欄杆邊,又問:“你這是要急死我啊!趕緊說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吳歡嘆了口氣,悲憤地将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
聽到最後,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瞪大眼睛,透過玻璃看向室內,喬娜的身影那麽瘦小,蜷縮在白白懷裏,像一只受傷的小鹿。
果然喬娜對孫志揚的抗拒是有原因的。
不,準确的說,是對愛情的抗拒。
只是沒想到,這份抗拒,卻異常地讓人感到意外和憤怒。
喬娜在高中的時候,暗戀過一位男老師。那是一位年輕風趣的男老師,教她們班的數學,青春期的女生對帥氣的男老師有着別樣的情懷,喬娜也不例外。只是喬娜理科成績一直不理想,心覺自卑,懷揣心思,卻總是在那位老師面前擡不起頭來。而這位老師似乎略有察覺,主動提出私下輔導。随着喬娜成績的提高,喬娜對那位老師的情感更是有增無減。
可遺憾的是,那位老師在高二的時候便被學校派去西部支教,一去就是一年,喬娜聽見他歸來的消息時,已接近高考,與他同歸的,還有他即将步入婚禮的喜訊。
喬娜的心是隐忍而難受的,那段時間仿佛有一把鈍到極致的刀在她心裏慢慢地磨。她一邊艱難地咀嚼消化着這個消息,一邊還得勉強打起精神面對高考帶來的壓力。終于,她不堪重荷病倒了,那位老師也來看她了。
他們之間仍是隔着一層膜,誰也沒有說透,可又有着一股不言自明的意思。當天晚上,喬娜意外地收到男老師的短信。
他向她發出邀請,他說:晚上,我在家裏等你。
喬娜收到這條短信的時候,心情是複雜而震驚的。她知道他的未婚妻下月才會回來,當然也意識到這條短信意味着什麽,考慮再三,她删掉了這條短信。
可第二天,他的短信又如期而至。他說:我昨晚等了你一個晚上,今天你會來麽?
喬娜誰也沒說,獨自想了很久,仍是删除了這條短信。
第三天,他的短信帶了些無言的痛苦。他說:娜娜,下月結婚,可我還想着你。
那天晚上,喬娜去了。
他纏着她,直到他的未婚妻出差歸來。
二周後,婚禮如期舉行。
喬娜以為,這段經歷過去便過去了,只怪自己太傻太天真,太過于癡情。而沒想到的是,大二一個偶然的機會,她聽說這個老師因作風問題已被學校開除,原因竟是致女學生懷孕。她想起那個時候,那個男老師總是事後給她吃藥。
那個夏天,她在家偷偷哭了一個暑假。
從此以後,她徹底關閉了心房,即便是遇到孫志揚這樣的緊追猛打,也根本無心搭理。
可是時間一久,她看到了孫志揚的好,心裏悄悄産生了變化。
今天,孫志揚給喬娜電話,跟她徹底表白,喬娜震驚、歡喜,又憂愁猶豫,矛盾再三,最後,她終于豁出去賭一把,她閉着眼睛,以第三人稱的身份,跟孫志揚講了這個故事。
而故事剛剛講完,喬娜還捧着一顆心期期艾艾地在等他的回答,那邊卻冰冷地挂了電話。
再撥過去,對方已關機。
說到最後,吳歡幾度哽咽。我深深吸一口氣,世間怎麽會有這樣的老師!把他千刀萬剮十遍都不能解心頭之恨!可憐的喬娜又怎麽會那麽地傻,傻到讓人生氣的地步。我捏緊了拳頭,狠狠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卑鄙、無恥!”壓了好久,一句“誘-奸!”才好不容易地沒有冒出來。
喬娜聽到我的話,從白白的懷裏擡起一雙淚眼,削弱的肩膀微抖,弱不禁風。
我心裏一軟,走過去緊緊擁住她,道:“娜娜,一切都過去了,別再去想了。”
喬娜只無聲地流淚。半響,才幽幽地道:“這輩子,我就這樣過了。”
她目光空洞雙眼發紅,我心裏一慌,恨鐵不成鋼地拍她:“你瞎說什麽呢!這不是你的錯!為何要用別人的錯來懲罰自己!”
我将她掰過來,捧着她的臉,迫使她的眼睛看着我,我一字一句地道:“娜娜,人生很長,會碰到無數的挫折和困難,但是我們都要勇敢地邁過去。活着的時候我們要開心一點,因為我們會死很久。”
說到最後的時候,我的聲音也有些顫抖。母親臨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