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他動作一僵,我感到他的手正要抽離出去,心裏一慌,不加思索地要抓住他,身子向前一傾,卻好像踩空一腳,跌入萬丈深淵,只聽見“撲通”一聲悶聲
——我醒了。
準确地說,我是把自己摔醒了。
我環視了周圍兩秒,才想起我還在顧長熙家裏、的木地板上。
我迅速撐起身子,企圖站起來,卻感到渾身酸痛乏力,鼻子塞、脖子僵,腦袋如被驢踢了一般的疼痛。
我不禁“哎喲”了一聲。
門口出現一人,正是顧長熙。
我一看到他,第一反應是尴尬不已,這麽大睡覺還睡到地上就算了,關鍵是還被人看到,心裏懊惱着,立馬三下五除二地翻身立坐起來。
他有些好笑地走過來:“你真是有本事。”
我嘿嘿傻笑,掩飾道:“晨練、晨練。”出聲的時候喉嚨有些幹痛,我沒在意,站起來的一剎那腦袋卻有些眩暈,顧長熙立馬扶住了我。
“怎麽了?”他問。
“不知道。”我也有些納悶。
顧長熙正眼瞧了我兩眼,騰出一只手來就要摸我的臉。
我下意識地一退,顧長熙手停了一下,卻仍是伸到我額頭上貼了貼,皺眉道:“好像發燒了。”
“發燒?”
“估計是昨晚雨給淋的,你先回床上躺會,我去拿溫度計。”
我自己摸了摸額頭,溫度似乎是要比手心燙一點,心想可能是有點感冒,但也不會太嚴重,坐回床頭的間隙,顧長熙一手拿着溫度計一手端着杯水,走了過來。
五分鐘後,溫度出來了,38度。
顧長熙從抽屜裏找出兩盒藥,倒在瓶蓋裏兩顆膠囊和幾粒黃色的藥:“把藥吃了,躺一會兒。”
我看了看他,接過來吞掉,在他的注視下咕嚕咕嚕地喝完一杯水,然後乖乖躺倒了床上。
陽光透過玻璃窗戶撒進室內,三道光沿着被單褶皺延伸到床沿,再流淌到地板上。淺綠色的窗紗被微風淺淺地吹起來,柔軟地像沒有腰肢的女人。天空經過昨晚暴雨的洗禮,一層不染,格外湛藍。
顧長熙坐在我旁邊,室內一時安靜無話。
昨晚的事兒,仿佛随着夜晚的逝去和暴雨的停歇,也悄然無聲地過去了。我和顧長熙誰也沒有提,或許,也不知道該怎麽提。
這個話題,太過敏感。
藥效很快呈現,很快,我感到昏昏欲睡。
就在我快要入睡的時候,聽見顧長熙忽然問:“今天你有沒有什麽事?”
我睜開眼,問:“今天星期幾?”
“星期天。”
“哦,沒有。”
“好,那你睡吧,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我含糊地“嗯”了一聲,很快進入了睡眠。
過了中午,情況變得糟糕起來。
高燒不但沒有退下來,反而還冒到了38°5,我覺得渾身發燙,心髒咚咚直跳,更要命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我的嘴裏有一顆齲齒,不知為何,那顆牙齒也跟着痛起來 ,右邊臉頰出現了輕微的浮腫。
顧長熙要我張開嘴看看,我想着自己一上午起來也沒有洗臉刷牙,死活不好意思開口,緊咬着牙一副寧死不屈的神情,他又好笑又無奈 ,從靠椅上拿起我的衣服,丢給我:“穿好衣服,咱去醫院。”
我一聽就想退縮,我從小就害怕醫院,一聞到蘇打水的味道就條件反射地屁股痛,我松了牙關和顧長熙打商量:“啊,可不可以不去,我吃消炎藥就可以的。”
顧長熙居高臨下:“不行。”
“我不喜歡醫院。”我忍着痛嘟囔道。
顧長熙略微無語地看着我:“多大的人了。趕緊起來。”說着就往外走去。
我拽着衣服,堅持:“真的不用,吃藥就好。”
顧長熙走了兩步,步子頓了一下,兩秒鐘後返身走過來,臉上是再正常不過的表情:“那我給你換衣服。”
“不用、不用,”我立刻把頭塞進被單裏,“顧老師我馬上就好。”
顧長熙停在床邊一尺的地方,淡淡道:“好,五分鐘後我再進來。”
真的不是開玩笑,也不是誇張,我對醫院有一種恐慌。我曾經分析過這種恐慌的來源,一是因為小時候愛流鼻血,好幾次在家止不住送到醫院,醫生用最粗魯最原始的壓迫止血法——往鼻子裏硬塞棉條,直到不能再塞,整個鼻腔已出現了輕微變形才作罷,所以從小醫院在我的印象中,除了蘇打水的味道,還有濃濃的血腥味;再加上後來母親在醫院病逝,雪白的醫生大褂、雪白的牆壁、雪白的天花,總讓我想起那晚冰冷的雨水和母親蒼白的臉龐,所以對于醫院我已經産生了本能性的抗拒和排斥,顧長熙帶着我走進醫院的第一步,我的雙腿已經開始不自覺的發軟。
顧長熙察覺到我落後幾步,回來微微扶着我坐到綠色塑料座椅上:“你先等會兒,我去挂個號。”
我暈暈乎乎地點了點頭。
他将一個保溫杯放在我身邊,問:“要不要喝點熱水?”
我搖了搖頭。
他看了我一眼,起身離開。挂了號,先去看感冒。看診的醫生挺利索,刷刷龍飛鳳舞地開單子,驗了血,聽了心肺,又讓我“啊——啊——”翻着白眼張嘴檢查扁桃和口腔,接着又刷刷開了幾張單子,讓我們轉戰口腔科。
口腔科的醫生是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帶着手套在我嘴裏摸了一圈,又用器材檢查了一下口腔,問了幾個問題,我發着燒又牙疼得厲害,有氣無力地“嗯嗯啊啊”了幾句,她翻起眼皮瞅了瞅我,厚嘴一撇,側身轉向顧長熙:“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犯這種病?一般小孩才會由發燒引起牙痛,而且多半是愛吃甜食引起的。知道自己有齲齒,平時還非甜的不吃嗎?”
我蔫着不想搭腔,顧長熙愣了一下,看了看我:“以後會注意。”
女醫生翻了個白眼,一邊低頭寫單子一邊道:“說都是這麽說,吃的時候哪裏還會記得痛的時候呢?自己有齲齒就要留心,她記不住,”女醫生瞄了眼顧長熙,“你應該多提醒她啊。”
我腦袋雖然暈暈乎乎,但也察覺出這醫生肯定誤會我和顧長熙的關系了,正想開口解釋,卻聽見顧長熙好脾氣地道:“好的,謝謝提醒,以後不會給她吃甜的了。”
女醫生用鼻子“嗯”了聲,放下筆,把單子一撕,交給顧長熙:“先去繳費吧,這牙不能要了,得拔。”
“啊!”我大叫一聲,捂着腮幫子:“一定要拔嗎?”
女醫生像看神經病人般的看着我:“不拔怎麽辦?難道你要一直痛下去嗎?這牙不拔,你的燒就一直退不了,你知道你這牙都已經爛到牙根了嗎?不想拔牙你早幹嘛去了?”
我心裏有些窩火,可惜牙痛說話也有些不利索,剛張口顧長熙放了一只手在我肩上,朝着女醫生道:“拔了牙會不會有什麽影響?”
女醫生擡起頭看着顧長熙,平鋪直敘:“沒啥影響,至少不會再牙疼。要是實在不想拔也可以,輸幾天液消炎,但是以後還會發作。”
我眼巴巴地看着顧長熙,他側頭看了下我,輕聲道:“要是不拔牙,以後還是會疼的。”
“那,拔牙疼嗎?”我的屁股已經條件發射地發痛了。
“要打麻醉。”女醫生冷不防冒一句。
“我去繳費了?”顧長熙征求地道。
“等會兒,”女醫生忽然道:“生理期嗎?”
我有點難為情,輕輕搖了搖頭。
“好,那沒事兒,你去吧。”她沖顧長熙道。
半個小時後,我的牙躺在了潔白的醫用器皿上。 因為嘴裏塞着棉花,麻醉沒有過去舌頭也不聽使喚,我仍是說不出話,顧長熙低□子問我:“感覺怎麽樣?”
我朝他眨了眨眼睛。
他笑了一下:“這是什麽意思?好點沒?”
我點點頭。
他又笑了一下,我看到他的額頭上滲出的細小的汗珠。
我“哼哼”兩句,指了指身邊的座椅。
“沒事,”顧長熙扶着我剛剛起身,女醫生一邊脫下手套一邊道:“休息一會兒就去輸液吧,還得消炎。”
我一聽就瞪大了眼睛,怎麽還要輸液?
誰知那女醫生接下來的話更讓我目瞪口呆、滿面通紅,她用再稀松平常地口氣道:“這兩天你們注意點避孕措施,拔牙用了藥,若懷上,對孩子不好。”
我聞言石化,而顧長熙的動作只微微頓了一下,轉而有禮貌地微笑道:“謝謝。”
回到學校時,已是晚上8點多。
下車的時候,顧長熙仔細盯着我的臉,問:“是不是又燒了?臉怎麽還這麽紅?”
我沒敢告訴他臉紅是因為他下午的話。
“不燒了,”我趕緊捂住自己的額頭,“好多了。”
顧長熙擡起來的手伸在半空,又輕輕地落了下去。
“謝謝你,顧老師。”
“不用。”
“要的要的。真的要的。”我認真地道:“今天這麽辛苦你,害得你飯都沒有好好吃,等我好了,我請你吃大餐。還有,今天你墊付的錢,我明天送到你辦公室來。”
“你先養好病。”顧長熙淡淡道。
“肯定要給你的。”我堅持道,“這是原則問題。”
顧長熙凝神瞧了我一兩秒,忽而展了眉眼,道:“那請我吃大餐吧。”
車燈昏黃,我生出一絲恍惚,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不真實,揉了揉眼,一切都還沒有變,于是愣愣道:“那好。我先走了。”
剛走沒兩步,後腦勺被人敲了兩下。
“我就覺得像你。”一轉頭,雷一楠嘻嘻笑道,“怎麽了?精神不好?”
“生病了。”我蔫蔫地道,眼睛不由瞥向他的身後,顧長熙的車早已遠去。
“我早就瞧出你有病了。”
我瞪他一眼。
“你這是怎麽了?”雷一楠指着我的仍腫着的腮幫子問,“整容的填充物?”
我捂住臉頰,道:“別看了。整容有照着高曉松的樣子整的嗎?剛剛拔了顆壞牙。”
雷一楠一聽就樂了:“你別說還真像,要是再搖把畫扇子就十成十的像了。”
我白他一眼,不理他往前走。
雷一楠笑着在後面喚:“矮大緊!”
我頭也不回地往寝室走。
雷一楠仍在後面道:“矮大緊,我今天去醫院複查,好像看到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籲一口氣,努力恢複更新中。
感謝大家對我的包容和支持。
下一篇文沒有10W字,暫不考慮開新坑。
☆、51煉愛
雷一楠最後一句話,成功地制住了我的腳步。
我回過頭,心想沒有這麽巧吧,将信将疑地問:“你看到我了?”
“是啊,”雷一楠點點頭,“我今天去醫院複查,在二樓廁所那邊看到個人特別像你,叫你名字來着,你還不搭理我。”
“什麽時候,我怎麽沒看到你?”我有些心虛,一邊觀察他的神情,一邊飛速地運轉着腦子,生怕他還看到了別的什麽。
“四點多的時候吧,你是不是被一個護士摻着去上廁所。”
我想了想,大概是有這麽一回事,輸液到後半段,我實在是憋不住了,顧長熙便叫了個護士陪着我去了趟廁所,沒想到居然叫雷一楠見着了。
不過慶幸的是,他看見的只有我。
“不記得了,”我打了個馬虎眼,“腦子暈暈乎乎的。”
雷一楠瞧了我一眼,有點狐疑,道:“你一個人去的醫院?”
“是啊。”我鎮定地瞧着雷一楠。
“怎麽不叫宿舍人陪一陪你?或者給我打個電話也行,我就順帶帶你一塊兒去了。”
“沒什麽大病,拔牙而已。”
“哦。”
就在我正準備結束對話回頭走時,雷一楠又冒了句:“今天你猜我在醫院還見到了誰?”
我呼吸一滞,不由順着他的話問:“誰?”
“顧老師,顧長熙。”
我的心陡然一慌,可臉上還是繃着再正常不過的表情,我看向雷一楠,揣測他跟我說這話的用意,而他也一副再正常不過的表情,神情輕松,眼神明亮,嘴角微微勾起,好像在跟我談論天氣一般。
“他?”我佯裝驚訝。
“我看見他在取藥,本想過去跟他打招呼,剛好輪到我的號了,等我複查完出來,他已經不見了。”
“哦。”我稍稍松了一口氣,無若其事地道,“這年頭生病的人還真多。”
“你沒有看到他?”雷一楠開始探究。
“沒有啊。”
“哦,我還以為你倆是一塊兒來的呢。”
“怎麽會?”我打個哈哈,笑着道:“不是不是,不是一起,我沒有看到他。”
“哦。”雷一楠也跟着笑了下,不過看起來有點假。
我有點經受不住這樣的對話,腳力也有些發酸,提前主動結束了對話:“我得先回去了。”
雷一楠目光沉沉,點點頭,“多休息,再見。”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句話一點不假。感冒拖拖拉拉過了一個星期才徹底好轉。再加上拔了牙,介于雷一楠對我紅腫的腮幫子的形容,這個星期我只去了幾次系館,偷偷瞄305辦公室的時候,顧長熙都不在。我有點失望,又為他沒有見到我這個女版高曉松形象感到慶幸。期間收到他兩條短信,無非是說記得吃藥和注意事項,我捧着手機琢磨了半天,最後又帶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禮貌地回複了謝謝,并再三強調會請他吃飯表示感謝。
這次顧長熙倒沒讓我等很久,直接打了個電話過來。
“程寧,怎麽樣?感冒好了麽?”
“基本上好了。”
“牙呢?”
“不疼了,也不怎麽腫了。”
“那就好。”停頓片刻,“以後盡量少吃甜食。”
“記住了。”心裏悄悄湧起一絲甜蜜。
“請客的事……”
“顧老師!這事兒我們之前就說好了的!”我一聽對方語氣不對,立馬中氣十足地宣布,“這不能賴掉,你不能欺負一個病人!”
電話那頭略微停了幾秒,然後顧長熙低沉的略微帶笑意的聲音緩緩傳來:“有人請客我怎麽會拒絕呢?我是說請客的事兒能不能稍微緩一緩,因為明天我要去外地參加一個學術研讨會,至少得一個星期才能回來。”
我愣了愣,倏然反應過來顧長熙是在向我解釋,欣喜蓋過失落,喜道:“可以可以,這個可以有。回來前你聯系我,我好去訂餐。”
“訂餐?”
“哦——”這個詞有點隆重,我忙解釋,“其實就是團購。嘿嘿。”
“好吧,”顧長熙笑,“再聯系。”
收了線,我握着手機呆了一會兒,忽然站起來,大叫兩聲“YES! YES!”。我覺得渾身充滿了活力,每一個關節、每一個細胞都跳躍着、叫嚣着、歡呼着,一身能量無處釋放。我颠颠跳跳地跑到陽臺,意識到自己可能會過于興奮不自覺地跳下去,趕緊又跑回來。正巧董白白拎着一堆零食從門口進來,看見我後臉色陡然變得驚恐:“你怎麽了?跳大神呢?”
“生命在于運動!”我聲音一揚,換好運動鞋,擦着她的肩跑出去,道:“我去跑步!”
回頭的剎那,我的笑眼裏,只有白白不解驚愕的表情。
快到六月底的時候,顧長熙終于回來了。
我捉摸着這顧長熙是得回來了,今年他不還負責保研的事兒麽,學生都快要放假了,他怎麽着也得回來主持主持了。
我這麽想,心裏還是帶了一點主觀情緒的。等待的日子是漫長的。我每天都等着顧長熙給我打電話,手機二十四小時從來都沒有關過機。有一次偶然沒電了,被我及時發現,立馬回寝室充上了電源。我生怕就是在這個時候顧長熙打電話來而我沒有接到,左思右想了半天,鼓起勇氣給他回撥了一個過去,心裏的忐忑如鐘鳴擊鼓,而事實卻是對方一個熟悉的女音傳來:“對不起,您所撥叫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後來又試着撥了幾次,仍是這個結果。
我有些氣惱,但終究是無奈。後來又有一點擔心和不安,關注周圍有沒有什麽大學老師遇難的新聞,所幸鋪天蓋地的都是房價上漲、股票下跌。
我松了一口氣,對着鏡子癟癟嘴,說不上什麽心情,狠狠地戳了戳手機通訊錄上的名字。
時間約定在周六。白白曾經給我推薦過一個物美價廉、環境優美的餐館,在市十六中旁。我上大衆點評瞅了瞅,評價還挺高,關鍵是還在搞活動,當機立斷就團了個二人券,并和顧長熙約定11點在十六中門口見。
我害怕第一次請顧長熙吃飯就遲到,很早就出了門,10點40不到,我就抵達了。
因為是周末,中學關着校門,平日裏賣東西的小販也沒了蹤影。人行道邊種着高大筆挺枝繁葉茂的綠樹,陽光透過葉子灑下斑駁的光影。我眯着眼睛等了一會兒,秒針剛剛才轉了兩圈。
我無所事事。
旁邊走過一對母子,小孩四五歲,光着頭。
“媽媽,我想尿尿。”
“馬上就要到家了。”
“憋不住了!”
年輕的母親皺起眉頭,瞅了瞅四周,目光停在學校大門前,“要不去學校裏上個廁所?”
“好!”小孩撒腿就跑。
“等會!”母親高叫,“你一個人行嗎?快去快回!”
小孩“嗯”了聲,在我面前麻利地、以他瘦小的身子穿過鐵門欄杆之間的縫隙,一溜煙不見了。兩分鐘後,他又如法炮制地從縫隙鑽出來,被母親牽着手走了。
他們走了,我心裏卻癢了。我小的時候挺胖,開始發育之後就變瘦了。白白曾經非常羨慕我的身材,說怎麽吃都吃不胖,我表面謙讓心裏得意。我觀望了一會兒這鐵欄杆,覺得時間還早,腦袋一抽,做了一個決定。
事實證明,世界上并不是缺少二,還是缺少犯二的機會。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或許是真想證明自己挺瘦,我學着那小孩的姿勢,把自己的頭探進了兩根鐵欄杆之間。
挺好。勉勉強強可以進去。
于是我又進一步将自己的右邊肩膀送進去,也剛剛好,我小小地竊喜了一下,再往裏面一挪,忽然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來。
是的,我好像、應該、也許、或許、MAYBE,是被卡住了。
我的腿一只在學校裏,一只在學校外,維持着紮馬步的姿勢,腦袋定格在欄杆之間,被迫看着學校升旗臺上一面鮮紅的國旗,在那裏飄啊飄啊飄。
我試着将自己拔-出-來,可奇怪的是,明明我可以把自己送進來,現在卻拔-不-出-去-了。
我停在那裏,樹枝上的知了一聲聲地鳴叫,好像在嘲笑我的愚蠢。
我思索了半天,終于明白,雖然我也很瘦,但是那個小孩是沒有發育的男孩,而我卻是一個發育了的女性,雖然不夠大,但我也是有胸的啊!
平時羨慕大胸的人,現在只恨自己為什麽不是飛機場!
欲哭無淚,後悔莫及。
周六學校門衛是沒有人的。此時周邊行人了了。
難道我就要以這個樣子等待顧長熙嗎?
呼叫嗎?打110?可是這樣一來,我肯定得上新聞了。
我可不想年紀輕輕就進入娛樂圈。
就在我一籌莫展快要哭出來的時候,耳邊響起了熟悉略帶疑惑的聲音:“程寧,你在做什麽?”
媽媽以前教育我,跟人說話要正視別人的眼睛,這是起碼的禮貌和尊重。可現在我實在是無法将臉轉過去,我只能慘兮兮地看着那面國旗,頭也不回地道:“顧老師我能不回答嗎?你能先把我弄出來嗎?”
五分鐘後,我終于能見着顧長熙的正臉了。
不過看到他那副想笑又不笑還憋着想笑的表情,我覺得不見也挺好。
實在是沒有什麽比這件事兒更丢人了,約了你期盼的人吃飯,卻最後被他從校門欄杆裏狼狽地、像拔蘿蔔般地-拔-出-來。這實在是太心痛了,包括了心理上和生理上的。
顧長熙後來問我還好嗎,我覺得他肯定是誠心的,這麽不人道的問題他怎麽問得出口,因為我覺得我的右胸都快要被撸道腋下了。
吃飯的時候我還有點耿耿于懷。
顧長熙倒是心情很愉悅,眉眼疏朗,臉頰酒窩若隐若現。飯吃到一半,他說起這次開會地方在一個山上,有些偏遠。
我順口就接了句:“怪不得我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都不通。”
說完我就有些後悔,顧長熙果然問:“有什麽事兒嗎?”
“沒有,哦”我當然不可能将實情告訴他,急中生智,“就想問問保研的事兒。”
“正好昨天學校組織各學院開會,我們學院的比例和名額跟往年沒有變化。”顧長熙輕輕将筷子搭在碗沿上,問,“名次出來了嗎?”
我一聽就不由癟癟嘴,“20來名左右吧,哎……”
“小小年紀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顧長熙笑着道,“剛剛看見你被卡住,也沒有這麽憂愁。”
我瞪了一眼他:“顧老師,這兩件事能比嗎?還有,剛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其實要想想,還真挺像的。”
“怎麽像了?”
“都是在被卡住的位置,但都稍稍一用力,就能擠進去,或者擠出來。”
我仔細一想,還挺在理,不過仍是沒好氣地朝他瞥了一眼:“顧老師就別老拿我開涮了。”
顧長熙低聲一笑,又道:“別洩氣,我這裏有一個好消息。”
“什麽?”我來了精神。
“人文學院今年針對家庭特殊或者貧困的同學,有照顧,不知這個政策我們學院會不會也新增加。”
我咬着橙汁的吸管,頓了頓,沒接話。
顧長熙也隔了兩秒,才道:“這不是什麽壞事,程寧。”
“也不是什麽好事。”我含着吸管含糊地道。
“我也只是一提,”顧長熙轉了話題,“如果到時候需要,我希望你能把握機會。畢竟這關系着你的前途。”
我悶頭“嗯”了聲,“謝謝,”想了想,又道,“我這學期挺努力的,績點會上去,說不定就擠進前20了。”
顧長熙深深看了我一眼,忽然舉起杯中橙汁,微笑:“提前祝賀你。”
我懵了一下,直到意識到顧長熙的手還懸在半空,才慌忙舉起自己的被子,對上他的眼睛,又迅速移開,輕輕地道:“謝謝。”
透明的玻璃杯在空中輕輕一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杯中橙汁随之晃蕩。
我知道,我的臉,又無聲無息地紅了。
明明喝的不是酒,但是我卻有點醉了。
輕柔的女聲淺唱着不知名的歌曲,缱绻的、纏綿的、環繞在我們的周圍,猶如傾訴着對情人的思念。百葉隔絕了窗外陽光的直射,反射進一道道柔和的、像日光燈管般的光柱,貼在牆上,那裏剛好挂着一幅蘇東坡的詞:《江城子》。
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我擡起眼睛,看着顧長熙,道:“顧老師,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什麽?”
“你有女朋友嗎?”
作者有話要說:我今天在微博上說更新,真的更新了~
oye~
好餓,去吃飯了……
☆、52煉愛
我能清晰地看到,在聽到我問題之後的一秒鐘內,顧長熙眼角的細微的皺紋不動聲色的眯了眯,他的眼神變得深邃,神情卻變得遲疑。他的臉有一半映着從外面折射的柔和的陽光,有一半卻躲在直挺鼻梁的陰影裏,而我卻又一半是亮的。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也這樣看着我。我的呼吸為剛剛不假思索就開口的話付出了代價,它開始變得紊亂,當目光瞥道鐵架上蜿蜒曲折的帶有複古風格的欄杆,我覺得那些纏繞的曲線好像在慢慢地延伸,爬上我的雙腳,蔓延至我的脖頸,慢慢地收緊,讓我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時光好像滞留,我和顧長熙之間,只剩下強烈的心跳聲。
每一秒都考驗着我的心智。
忽然顧長熙眉頭一緊,向我迅速伸出手來,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在我人中處一抹,直問:“怎麽流鼻血了?”
我有些愣,下意識地低頭一看,果然他的手上有一抹鮮紅的血跡,心裏咯噔一下,頭皮不自覺發麻,我已經好多年都沒有流過鼻血了,而就在低頭的一瞬間,一滴鮮血“滴答”一聲,低落在雪白的餐補上,綻放出鮮紅的花。
我感到渾身一陣發軟,背後冷汗淋淋,空氣中忽然彌漫着一股濃濃地鐵鏽斑的血腥味。我本能地用手擦,食指上立馬感受到了溫熱的、黏糊的液體。
我在心裏大叫:鎮定、鎮定……
最後一眼,我看到的是顧長熙無聲的唇形和焦急的眼神。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被安全帶綁着,躺在汽車的後座上,鼻子裏塞着一團硬邦邦的東西。車窗外的景致刷刷地飛一般地往後掠去。
我爬起身來,發現時速表飙到了快一百二。
“顧老師,”我搭在前座沙發的空隙間,輕輕吸了口氣,“市區能開這麽快嗎?”
顧長熙或許正專心看着路況,沒留意到我的起身,聽到我說話,他從後視鏡裏瞄了一眼,車速明顯放緩,找了個路樹成蔭的地方靠了邊。
他下車打開我的車門,躬身探進來,臉繃得緊緊的:“感覺怎麽樣?好些了麽?”
“嗯。好多了。”
“想喝水嗎?”他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瓶橙汁,幫我擰開蓋。
我搖了搖頭:“不想。”
“怎麽回事?”他盯着我看,“你暈血?”
“是的。”我有些難為情地承認,“我挺奇怪的,不暈別人的,只暈自己的。”
“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心裏作用吧,我小的時候就很愛流鼻血,一流起來就有止不住的趨勢,後來一流鼻血我就害怕,見不得自己的血從鼻子裏出來。”
“去看過醫生嗎?”
“看過,但沒有用。長大後流鼻血的症狀消失,我也沒管它了。”
顧長熙沒有說話,我看了看四周,問:“剛剛我們是要去哪裏?”
顧長熙神色仍是有些緊張,道:“去醫院的路上。”
我不禁笑道:“這個不嚴重,我通常睡一小會兒就醒了。”
顧長熙看了看表,欲言又止。我想起自己鼻子裏還塞着東西,問顧長熙:“車裏有鏡子嗎?”
顧長熙打開後座上方的車鏡。
我往裏瞅了瞅,鼻子外端的衛生紙還是白色的,沒有血滲出來,我又咽了咽口水,喉嚨裏也沒有血腥味,說明鼻血已經止住了。這時,我的心才放下來。
“你除了暈自己的血,還暈其他的嗎?”顧長熙替我收好鏡子,問,“比如西紅柿是什麽的?”
“不。我就只跟自己過不去。”
“那你每個……”顧長熙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什麽,噤了聲。
我有些好奇,看向他,卻發現他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還未等我看明白,他忽然從後座靠椅後取出一個方形的小盒子。
“我的?”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打開看看。”他莞爾。
我迫不及待地打開盒子,裏面躺着一個笑容可掬的小人,戴着橙子皮的帽子,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捧着個橙子,正撅着屁股沖着我咧嘴大笑。
“這次出差的地方盛産橙子,可惜這個季節沒有。那天我在一個手工作坊店一看到這個帶着橙皮的小人,就聯想到了你。”
這個突如其來地驚喜震得我發了傻,我不知如何回應,半天,才想起應該有一個禮節性地回答,于是我像一個得了失語症的人,磕磕巴巴地道:“謝、謝,謝謝!”
顧長熙表情變得柔和,也看着我笑。
我愛不釋手地拿起那個小人左看看、右看看,沉浸在對它的探索中,摸到帽檐的時候,發現小人的帽子是可以打開的。我掀開小小的橙皮帽子,小人的腦袋裏有一個精致的暗格,裏面有一張折疊好的紙。
我頓了一下,疑惑地看向顧長熙。他仍是看着我笑,不語。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指,可還是帶着輕微顫抖地、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那張紙。
上面寫着:
祝程寧小朋友生日快樂!
顧長熙
時間正好是我生日,卻是陰歷。
——居然他還記得。
莫名的情緒湧上來,鼻尖一陣發酸。
可他怎麽會記得?更何況,那天應該正是他出差的時候。
“喜歡嗎?”頭頂傳來他的聲音。
我狠狠地點點頭,已經忘了如何說話。
“我想,陰歷的生日是可以慶賀的,願你每天都如同這個小人,樂呵呵的。”
我心裏一震,閉上眼睛,明明是欣喜得要命,可是淚卻滑了下來。
母親走的那天,我就想,這輩子,我再也不可能過生日了。可我又在想,會不會有那麽一天,有一個人,會懂得我的苦和我的盼,可以一起與我承擔死的痛苦和生的歡樂,在某個特定的日子,重新為我點一盞生日的蠟燭,跟我說一句:“生日快樂”。
現在,這個人出現了嗎?我在心裏不停地追問自己,是這個人嗎?
可這個人,總是輕易就讓我流淚,狂喜的、或者痛苦的。
“怎麽了?”顧長熙有所察覺,低下頭來,細細地問,“不喜歡?”
我搖了搖頭,用手背抹了抹臉,忽而又點了點頭,大聲道:“不喜歡!”
“為什麽?”
我指了指那張紙,嘟囔道:“我不是小朋友了!我之前就跟你說過。”
顧長熙愣了一下,繼微笑道:“只有小朋友才會又笑又哭。”
我擦幹淨自己的淚,厚着臉皮狡辯:“誰又笑又哭了?!”
“小朋友啊!”
我瞪着眼看向顧長熙,想“哼”一句,卻發現鼻子還塞着,包含情緒的鼻音根本發不出來,只能怒目而視。
顧長熙低笑一聲,溫言道:“小朋友有什麽不好的,‘小’是說你年紀輕,‘朋友’是說你有親和力,對待每個人都如同朋友般。有時候,你挺讓人羨慕。”
“為什麽?”我也被這個新穎的說法逗樂了,同時也感到好奇,“我有什麽好羨慕的?”
“你就和你手上的那個小人兒一樣,帶給人的,都是由內而外的快樂,那種快樂,好像真的觸手可及。”
顧長熙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嚴肅,眼神專注,好像不是在評價一個人,而是傳達一個非常重要的真理。我忽然想起那晚在甘肅,在浩瀚的星河下,顧長熙跟我做了一個兩個字的口型,我之前一直以為是“謝謝”兩個字,而剛剛聽見他的話,心裏一動,那兩個字好像是“快樂。”
我不禁問:“顧老師,難道你不快樂嗎?”
顧長熙笑笑:“英文裏快樂怎麽講?”
我不明白,但仍是老實回答:“HAPPY。”
“幸福呢?”
“好像也是HAPPY。”
“所以其實你是在問我‘你幸福嗎’,”顧長熙誇張地聳聳肩,挑眉輕輕道,“這個問題難度太大。”
作者有話要說:2013/01/20 首更。
☆、53煉愛
大四結束後,建築學的同學都會去實習。
學校有對口接應的事務所或者設計院,當然你也可以根據自己的需求自己找,只要找的單位符合學校關于單位資歷的要求即可。交志願表之前,雷一楠特意跑過來問我要不要去他叔叔或者jeff的單位,高薪清閑,又有熟人照應。我找了個借口說想去國營企業學習學習,服從學校安排便拒絕了,他陰陽怪氣地哼了幾聲,走的時候那眼神都快要把我給宰了。
我心裏默默地想,要是真去了,你叔叔或者JEFF的八卦試探的眼神就真要把我給吃了。
六月底學校課程一結束,我就去B市設計院一所實習。今年一所還有個實習男生,叫王凱,但不是我們學校的。一所對員工要求挺嚴格,實習生都發一個工作證,上下班還得打卡,标準的朝九晚五。估計是男生都愛睡懶覺,上班第一周,王凱就遲到了一半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