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長寧(出書版) - 第 19 章 二節課顧長熙講了些什麽,我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後面的程序都是做做樣子吧?照這麽說應該就沒有問題了吧。”

“沒有。”我敷衍地道:“後面挺關鍵的。”

父親似是不信,沉吟會兒又道,“那要不要找找關系?我看上次那個老師、是姓顧是吧?找他……”

“別!”未等父親說完,我急急搶白,“千萬別,保研的事兒我心裏有數,你就別瞎操心了。”

“哦……能保上就好。”父親欲言又止。

我裝作聽不懂,沒來由地想到一事,試探地問道:“爸爸,春節前你是不是給外婆打過電話?”

“電話?”父親有些支吾,“沒有啊,哦,好像有一次……哎,不記得了……”

聽到這裏,我心下已經明白了七八分,激動打斷他的話:“你那個時候是不是就想着媽媽留給我的錢?所以你打電話跟外婆也是說這事兒?”

父親在那頭極力否認:“你聽誰說的?你外婆嗎?你今天怎麽想着問這事兒?”

“爸爸!”我有些哽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你知道外婆一直血壓不穩嗎?你知道她接了你的電話後,血壓飙升,差點沒了命嗎?你有什麽跟我就行了啊!外婆她那麽大年紀了……”

“小寧,我那次只是一提,沒想到……”

我不想再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含淚挂了機。身子像脫力般,無力地靠在身後的牆上。

本來就淡漠的父女之情在那場晚宴之後更是雪上加霜。每一次電話雙方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而一旦觸及敏感話題,矛盾立刻被激發,只剩争吵。

別人家的父女,也是這樣的嗎?

剛一挂機,電話又響了起來。

我看也不看就摁掉。電話又響,我又摁。第三次響起來的時候,我索性一把抓到耳邊,吼道:“ 請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

那頭靜了兩秒鐘,才有人出聲:“我才給你打電話啊。”

——原來是雷一楠。

我緩和了下心情,帶着歉意道:“不好意思,我搞錯了。怎麽了?”

“你怎麽了?”雷一楠徑直問,“還沒來,出什麽事兒了嗎?”

“沒什麽。我很快就到了。”

我匆匆挂了電話,抹去眼角的淚,心情沉重地走到五樓。

專教一個人也沒有。

充電器放在抽屜裏。最近專教失竊,學院給同學的抽屜也上了鎖。下雨偏逢屋漏,我掏出鑰匙在鎖眼裏轉了半天也沒打開,心裏有些着急,又把所有的鑰匙都試了一遍,仍是打不開。一股無名之火“噌”一下就冒了起來,我不管不顧地搖着鑰匙,像發洩般,抽屜被書桌和鎖束縛着,上下抖動,發出“砰砰”的巨大響聲。我像跟誰鬥着氣,卯足了勁擰鑰匙,只聽見一聲清脆的金屬聲——那根小小的鑰匙,斷了。

一半在鎖眼裏,一半在我手裏。

我看着這斷匙,心下茫然,索性把鑰匙鏈往桌上一扔,伏案失聲痛哭起來。

也不知過了過久,有人輕輕拍我的肩。

“怎麽了,程寧?”

我轉過身,雷一楠站在在我身後,神情關切。

我止住哭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臉上的淚,抽搭兩聲,問:“你怎麽來了?”

雷一楠從兜裏摸出一包餐巾紙,扯出一張遞給我,還是問:“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我接過餐巾紙,道:“謝謝。”順手指了指鎖,“鑰匙斷了,鎖打不開了。”

雷一楠緊張的表情松懈下來。他松了一口氣,一臉好笑地看着我,挑起眉毛,伸出一根手指對着鎖,又拿起我的鑰匙,搖了搖,不相信地問:“就為這事兒,你就哭成這樣?”

我“嗯”了一句,別過臉去。

“不至于吧!”雷一楠一邊說一邊找工具,半開玩笑地道,“我還以為鐵公雞是為今天破費而哭呢。”

“你才是鐵公雞,你們全家都是鐵公雞!”我小聲反駁。

“小氣!”雷一楠輕笑一聲。

他拿起錘子和起子,叮叮咚咚地開始撬鎖,我這才察覺到他的頭發和肩膀都是濕的。

不知何時,外面的雨已經大了。

忽然,耳邊的敲打聲停住,淅瀝瀝的雨聲凸顯出來。

雷一楠道:“要不,我不出國了吧?”

“什麽?”我懷疑自己的耳朵。

“你看,”雷一楠道,“一個鎖壞了你哭成這樣,以後要是鎖又壞了呢?”

“說什麽呢?”我笑起來,“什麽邏輯。”

“我說真的。”雷一楠放下手中的工具,認認真真地看着我,表情嚴肅, “我也可以保研。我排名還在你前面呢。”

“喝多了吧你。”我感到意外,奇怪地問,“你怎麽可以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呢?再說,你要是參加保研,不也是在擠兌我的名額嗎?”

雷一楠低頭不語,過了會兒,像是下定了決心,語氣堅定:“那你跟我一起出國。”

“雷一楠,”我斂了笑,不得不正經地看着他,“你今天怎麽了?怎麽盡說胡話?”

雷一楠不理我,垂下眼簾看着鎖,自顧自地道:“如果你現在開始報新東方班都來得及,國外有的學校只要托福或者雅思的成績就可以,推薦信我可以幫你弄,作品集也……”

“雷一楠!”我揚聲打斷他,“你究竟怎麽了?你出國不是早就定好了嗎?”

“我怎麽了你還不知道嗎,程寧?”雷一楠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急切地看着我,大聲地問,“難道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有那麽一兩秒鐘,我覺得整個人有一種被震飛了感覺,我緊緊盯住雷一楠的嘴唇,不可思議地想,他、他到底在說什麽?

我觸電般地縮回手,倒吸一口涼氣,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語氣肯定地下結論:“你今天喝多了,我不跟你計較。他們還在KTV 等我們。”

說罷,我拿起充電器就往門口走,剛剛邁步,一只手就被雷一楠抓住,他說:

“你心裏有顧長熙,怎麽會對我有感覺?”

腳步被生生停在那裏。

我轉過頭來,看着雷一楠,一字一句、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什麽?”

雷一楠擡眸,嘴邊扯起一抹苦笑,自嘲地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以為大家都不知道?”

雙目一陣眩暈,剛剛張岚和李秋夏的對話又回響在我的耳邊。

最害怕的事情終于來了。

我強打精神,放慢語氣,勉力重複了一遍:“你說什麽?”

雷一楠緩緩站起來,直視我的眼睛,道:“小寧,別再自欺欺人了。其實很早就開始了對不對?去年你補修的課就是顧長熙的對吧?還有去年你在我叔叔那裏實習的時候,有一晚是不是借宿在顧長熙家裏?只是當時我還對這個名字沒有印象。你別激動,我相信你們是清白的,可是後來呢?”

“後來你旁敲側擊地跟我打聽顧長熙的事情,你也許自己不知道,每當你聽到‘顧長熙’這三個字,神情是那麽專注,又是那麽溫柔,好像生怕漏掉了一點關于他的信息——你聽我說完,還有那天在醫院,你真的以為我是分開看到的你和顧長熙嗎?”

雷一楠的話像一連串炸彈在我心裏炸開,震驚當下,我忍不住問:“那天你是故意來試探我?”

“是,我故意的。”他大言不慚地承認。

“為什麽?”我生氣地問,“趙春齊的故事也是你別有用心地講給我聽?

“是的。”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有意義嗎?你太無聊了!”

“是,我無聊。有沒有意義我自己知道,關鍵是你,小寧,你這樣做有意義嗎?”

“雷一楠,我的事不要你管,”我被問得發慌,可仍死守着最後的陣地,氣惱地道,“我跟顧長熙什麽事兒都沒有。你趕緊出你的國,別在這瞎搗亂!”

“還不承認,”雷一楠一舉抓起桌上的鑰匙鏈,眉頭緊鎖,質問道,“這把尺子也是顧長熙送你的對不對?怪不得你這麽寶貝,上次看都不許我看。那次鋼管砸到我的頭,也把這把尺子砸破了一個角,可你都不舍得扔。那你每次看到這把尺子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過,上面也曾沾染過我的血呢?”

我一時語噎。

可他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每一句都讓我感到無措。

空氣中,只剩下窗外的楊樹葉,在雨夜中嘩嘩作響。

“小寧,現在你還想否認嗎?”雷一楠苦澀地問,俊臉上寫滿了痛苦。

“我、我……”我好像被敵人切斷了所有後路 ,茫然四顧,卻聽見一片楚歌。

雷一楠痛苦,難道我就不痛苦了嗎?

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勇氣,我上前一步劈手奪下鑰匙,索性承認:“是又怎麽了?你根本不懂!”

“我怎麽不懂了?”雷一楠步步緊逼,反問,“我怎麽不懂了?”

我強忍下一口氣,扭頭就走,雷一楠大跨一步,橫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問:“你說我怎麽不懂了?我不懂,那顧長熙懂嗎?你以為他是什麽好……”

我再也聽不下去,一句話脫口而出:“你不過是個同性戀!怎麽會懂得我對顧長熙的感情?”

說完我就後悔了。

空氣凝固了兩秒,頃刻被雷一楠劈開。

“同性戀?”雷一楠像是被針紮了一般,突然大力拍了一下桌子,“誰他媽說我是同性戀?!”

“對不起,雷一楠,我不該這麽說……”

“誰說的?”雷一楠像一頭發怒的獅子,瞪着紅眼,咄咄逼人,“這就是你從來不考慮我的原因?是誰告訴你的?顧長熙?”

“沒有誰告訴我,我親眼看見的!那次你帶我去的酒吧,不就是同性戀的酒吧嗎?這四年一直沒有女朋友,在你叔叔和JEFF面前,不都拿我在做擋箭牌嗎?還有,之前你所謂的那個開跑車的‘侄子’,真是你的侄子嗎?”

雷一楠身形一滞,深吸一口氣,才道,“小寧,你誤會了,我可以跟你解釋……”

我有些疲憊地搖搖頭,再次邁步。今天晚上實在是太混亂了,我根本無心再跟他争下去:“沒什麽好解釋的。你也不必跟我解釋。”

“小寧……”雷一楠不死心地喚我。

剛走幾步,雷一楠的話忽如驚雷般在我身後炸開:“程寧,你知道顧長熙為何對你特別?你看看我手中這張照片,她也叫程玲,和你的名字只是‘L’和‘N’的區別。她是誰?她就是顧長熙念念不忘的前女友!”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煙涼紅塵扔的手榴彈。

這章挺肥,求表揚……

下章還有更生猛的信息量……

哇咔咔,我好愛丁丫!(*^__^*)

☆、57煉愛

時間好像被定格,我機械地、一點一點地轉過身去。

雷一楠像個勝利者般,向我高舉着一張照片。

照片我見過。

那是我第一次去顧長熙家裏,在他書桌上見到的那張照片,也是整個屋子裏唯一的一張照片。

照片像是抓拍的,上面三男兩女,正值青春年華,似乎在說什麽有趣的事兒,笑得十分燦爛,堪比三月-春-色。

當時我就猜測,這張照片或許對他有特殊的意義,沒想到,一語中的。

雷一楠指着上面一個長發齊肩笑容甜美的女孩子,銳利地道:“她就是程玲,和顧長熙從高中開始同學。他們在大學相戀,在一起整整五年,差不多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五年,小寧,他們相愛的時間比顧長熙認識你的時間都長!你們不但名字相像,你仔細看看這照片,覺不覺得有點面熟?像不像你自己?”

我的目光一點一點地往上移,心卻一寸一寸地往下降。

那個輪廓,那個笑眼,真的有些神似。

“小寧,”雷一楠上前一步,抖着手中的照片,言辭激動,“你以為顧長熙真的是對你有感覺嗎?她之所成為顧長熙的前女友,不是因為他們他們分手了,更不是因為他們不愛了,是因為飛來橫禍,她死于一場意外的車禍!這是顧長熙心中永遠的遺憾和痛!”雷一楠深吸一口氣,重重地補上一句,而那句話,直接把我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他說:“別傻了小寧,你不過是個替身而已!”

胸口忽然一陣鈍痛,好像一把生鏽的大刀在那裏慢慢的磨。雷一楠站來那裏,手舉照片,好像一名警官舉着證據,大聲地向我宣布最後的真相。我陌生地看着他,仿佛從不認識般。

“她小時有很長一段時間在敦煌長大,他們定情也在敦煌,小寧,還需要我說什麽嗎?”

室內,陷入了徹底的安靜。

我惶然無措的站在那裏,面對着這一張照片。照片上的每個人都在笑,顧長熙也在笑,那笑容我好像熟悉萬分,又好像從不認識。他旁邊的那位女生也滿臉笑意,充滿了譏諷和憐憫。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答,所有的事情都變得理所當然。

青梅枯萎,竹馬老去,從此我愛的每個人都像你。

我應該怎麽做?轉身而逃嗎?捂住耳朵放聲大哭嗎?還是哭着喊着去揪着顧長熙的衣裳,揭露他欺騙純情女大學生的感情?

當真相撲面而來的時候,我固然驚愕、難受、憤怒,可是我又能是清白的嗎?我何嘗不貪戀他英俊紳士的外表?何嘗不貪戀他細致入微的關懷?何嘗不貪戀他的一颦一笑,那一點點對我的與衆不同?那次從敦煌回來,他已有所拒絕,在電話裏委婉地和我說明“遠方崇拜”,我明明已經聽懂,可不還是一如既往地向他靠近,享受他給我的每個眼神、每句叮囑嗎?

感情就是一條勢不可擋的河流,它夾着我泥沙俱下,根本不給人思考退出的機會。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自己的嗓音好像從破爛的風筒裏傳出:“你為什麽要給我說這些?”

雷一楠握住我的雙肩,低頭看着我,滿眼是細碎的痛楚:“小寧,對不起,我不是真心想讓你難受,可看着你一天一天地沉淪下去,我的心比玻璃軋還要痛苦。你看看你現在,驚慌失措、誠惶誠恐,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活潑開朗的程寧嗎?你為顧長熙犧牲這麽多,他知道嗎?——顧長熙他根本不适合你,你那麽好,為什麽一定要做別人的替身呢?”

“誰說我是替身了?”雷一楠最後一句話激怒了我,我一把揮開他,跳起來,吼道,“如果你不說,我還可以有所幻想;如果你不說,我就完全不知道……可你偏偏要捅破這張窗戶紙,偏偏要讓我知道……”我伸出雙手捂住臉,可淚水很快從指縫中流出來,“現在,我還能如何面對他,我還能如何面對自己……我還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在學校保研……”

“不要留在學校了好麽?”雷一楠低聲下氣地懇求,“我們一起出國,不好嗎?”

我咬着唇拼命搖着頭。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拒絕什麽,只是好像個機器一樣,拒絕着,否定着今晚的一切。

良久,聽見雷一楠微不可聞地道:“你好好考慮下,我等你。”

說罷,他越過我,拉開前門走了。

像是一句結語,像是一聲嘆息,也像是一個承諾。

門自動合上,“吱呀”一聲。

專教又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我彎腰撿起先前丢落在地的充電器,從桌上拿起鑰匙,拖着步伐,朝門走去。

今晚就像一出戲,謝幕了,我的靈魂也出竅了。

悲哀像流水一樣,由慢及快,在這個雨夜,淹沒了我的心。

如果所有的故事都有真相,是不是所有的真相都這樣令人無法呼吸?如果我的故事一定會這樣慘敗不堪,那麽真相可以不可以來的慢一點、再慢一點,不要這樣勢如破竹、迫不及待?

從小母親就教育我,以後無論做什麽,生活不管窮富,職業不論高低,人活着,一定要有尊嚴,要有骨氣。她生我的時候,我的脊柱先天健康,發育良好,不求以後做個頂天立地的大人物,但也千萬不能委曲求全、蠅營茍活。

可現在的我,卑微低下、小心翼翼,又和蠅營茍活有什麽區別?我可以不管不顧撕破臉皮地跳起來,發洩我心中的哀怨,大聲指責顧長熙是個騙子,可是我何嘗又不是像個小偷般,霸占着別人的愛,享受着一個死人的福利?

從座位到門只有幾步之遙,而我卻走了像有一個世紀那麽長。

關燈的瞬間,一道驚雷平地響起,我忽然看到後門開着,那裏恍若立着一個人影。

冷汗頃刻而下,我慌忙開燈,只見顧長熙拄着一把黑傘,兀然立在那裏,嘴唇緊抿,臉色蒼白。

傘尖處,已積了一小攤雨水。

作者有話要說:哎……

忽然覺得自己不是親媽……

☆、58煉愛

我不知道顧長熙為何會出現在後門,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四目相對,兩下無言。

周遭安靜地可怕。

“程寧……”他終于開口,聲音卻有些沙啞。

我本是維持着拉燈的動作,聽見這聲名字,“啪”一聲,手中鑰匙掉下來。

二十二年來,第一次,我覺得自己的名字是那麽刺耳。

“程寧”和“程玲”,我還曾笑話他“L、N”不分。我記得當時正好有一縷車光掃過來,他聞言神情微怔,然後表情淡淡地禮貌地說會修正。

也許這只是無意識流露出的口誤,而恰恰無意識的,偏偏卻是最真實的。

“顧老師……”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勉強回應。此時此刻,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或者,已經什麽也不需要說了。

顧長熙安靜地看了我兩秒,目光又切換到地面上的鑰匙,一言不發,一步一步朝我走來。我就這麽看着眼睜睜地他,不知所措。我想我這時應該是張大鼻孔、伸出右手做出爾康的經典動作,阻止他的前進,可一種強烈的宿命感卻猛然攫住了我的咽喉,讓我發不出聲來。

還差一步的時候,我猛然驚醒,後退一步。小腿撞上身後的桌子,發出巨大的響聲。

顧長熙的步子停滞了一下,忽然在我面前躬身下去。我吓了一跳,往後躍了一步,他的身子微微一頓,然後伸手撿起那串鑰匙,站起來,向我攤開手掌。

原來他只是撿鑰匙。

“……不要了。”我別過臉去。

“為什麽?”

我輕輕地道:“你看這鑰匙,明明都斷了,還能開鎖嗎?尺子早就破了,也不能量了,還留着做什麽?”

剎那間,好像有什麽東西飛速地從顧長熙的眼中掠過。可我還沒有弄懂,它就消逝了。

顧長熙沒有說話,撰緊手掌,将那串鑰匙鏈放進了口袋。

倆人之間又是沉默。

窗外雨聲漸小。剛剛激動的情緒仿佛也随着這場雨的減小漸漸趨于平靜。室內的每一分每一秒的安靜都對我來說像是煎熬,我和顧長熙這樣的面對,誠如雷一楠所言,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率先打破沉默:“先走了。”

在我轉身的剎那,顧長熙忽然一把拉住了我。準确地說,是剛好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大約握過傘,指尖是涼的,而手掌帶着溫熱的濕意。如果再用點力,恰好就可以和我十指相扣。

可他僅僅只是握住,不輕不重,卻成功阻止了我的步伐。

“等一下。”他有些急促地道。

我轉過身來,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又不聲不響地掙脫開了手。

顧長熙的眼神從來都是明亮的,好像雪霁初晴的早晨。而在我松手的瞬間,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眸暗淡了一下,好像十五的月亮,蒙上了一層烏雲。

“有些話,我想對你講。”他緩緩地道。

我仍是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心情百般翻湧。

顧長熙深深吸了一口氣,眼裏的情緒複雜。我不知道他想對我說什麽,可心裏還殘存着一絲希望。等終于他再開口時,聲音竟是異常的低沉喑啞:“程寧……”

可他剛剛一開口,我就控制不住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我敏感地打斷他:“別說了……”

“小寧……”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別……”我已經有所預料,痛苦地搖頭。

顧長熙身形一滞,适時的噤了聲。

良久,他聲音低啞地道:“如果不想聽,我可以不說;是不是我不說,你就不會那麽難過?”

強烈的酸意再次湧上鼻頭,我的心早已苦澀不堪。腦海裏好似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哀求地道:請你不要再親口說一遍了,求你。另一個卻殷切地看着他,祈禱着,希望他告訴我,那些都是假的。

我聽見自己說,“好,如果你要說些什麽,那我問,你答,好麽?”

“……好。”

我平了平心緒,道:“你怎麽會出現在後門?”

“今天我恰好值班,例行上來看看。”他飛速地回答。

“我和雷一楠的對話,你都看到聽到了?”

“……嗯。”

“那麽,”我繼續下去,“那張照片,是不是真的?”

“哪些……”

“是不是?”

“……是。”

我的心小小地抽搐了一下。

“那麽,他說的話,”我閉上眼睛,嘴唇不住地哆嗦起來,“是不是真的?”

——求求你,告訴我這都是假的吧,告訴我那都是雷一楠因為嫉妒憤怒瞎編亂造的,那張照片根本就是一個毫無意義地巧合,你可以有前女友,你可以有千千萬萬個前女友,但是你就是沒有一個跟我姓名長相都相似,明明去世了卻還永遠活在你心中永垂不朽的程玲……

良久,我卻聽見耳邊道:“是的。”

聲音有些顫抖。

很輕很輕,輕到幾乎微不可聞,像羽毛落地般,但卻如一記悶錘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眼淚再次滑落。

“好了,謝謝你,顧老師。”

我邁開步子三步并作兩步往前奔走,剛走幾步,身後被人猛地一拉,忽然跌入一個陌生又熟悉的懷抱。

這個氣息,多麽讓我着迷。

“對不起……”他緊緊地抱住我。

我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而清醒之後,眼淚簌簌地掉落。

為什麽真相來得這麽急、這麽猛,而這個道歉卻來的那麽晚、那麽遲?

我強忍着,抽抽搭搭道:“顧老師,你、沒有什麽、什麽對不起我的……”

“別說了小寧,”顧長熙将他的頭埋在我的右肩窩裏,“是我不好……”

可我忽然卻像個沒事兒人似的,斷斷續續地道:“沒有、顧、顧老師,我只是您的學生,您只是我的老師,您這是、是說什麽呢……”

“程寧……”他揚聲制止了我的聲音。

我呆呆地立在他的懷裏,半天不再說話。

“你怎麽現在才知道?才跟我說?”我忽然轉過身去,心裏的情緒噴湧而出。我拍打這他的肩,嘶啞的哭道,“你怎麽可以騙我呢?!你這樣瞞着我、兜着圈把我騙得團團轉,看我的笑話,很開心嗎?你知不知道我這裏很苦啊!”

我指着自己的心,幹脆破壇子破摔,朝他哭喊道,“你一定不知道這種感覺有多痛苦,我無數次地跟自己說,這是一條不歸之路,快回頭、快回頭,可是……你是一個活生生的個體,你會笑、會對我生氣,會耐心地開導我,會關心我的生活學習,幾乎就是我生活中的光和熱……我的生活,一半是冰一半是火。我總是在不斷的犯錯,又不停的警告自己,反反複複,就像一個吸毒的人,欲罷不能。可是,這樣的煎熬,我誰也不能說,我只能忍着憋着,我不能将自己的感情說出口……”

“我曾經自作多情地想,你對我或許是有一點點不同的,說不定,還是有一點點喜歡我的。不多,但是有一點點,也足夠了。可是……”與我名字相似的那兩個字浮現在眼前,我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我真的沒有想到,原來,其中真的有緣由,是因為我的名字我的模樣,真的和你的前一任那麽的相像。我能理解,這段感情在最熱烈的時候,戛然而止,給你留下了無線的念想。但是……”我深呼一口氣,盡量平複自己的心情,“你不該把我當做她的替代品,而我對你的感情,也同樣是不能複制的啊……”

“夠了!”顧長熙忽然厲聲打斷我的話,他的眉間早已深深地鎖着一個“川”字,眼神幽深,甚至帶了點痛苦凄涼。

我吐出了心中長久抑制的話,竟意外地感到輕松。

“你怎麽能這麽想呢?”他深深地看着我,問道,“我在你心裏竟是這樣的不堪嗎?”

那神情,竟好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我的心,不由一抽。

我見過很多時候的顧長熙。

在講臺上侃侃而談的顧長熙。

私底下溫和紳士的顧長熙。

對學生體貼關懷的顧長熙。

面對粉絲鎮定自若的顧長熙。

甚至處罰學生慢條斯理不緊不慢的顧長熙。

可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驚慌失措的顧長熙。他眼裏透露出來的光是那樣暗淡,好像一只岌岌可危的缺氧的蠟燭,掙紮又焦急。他的嘴唇,明顯是想說些什麽,可是又好像不知如何開口。

“那你讓我怎麽想呢?”我哀婉地看着他,低低地問,“你要是我,你會怎麽想?”

“小寧,你是你,你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個你,從來不是誰的影子,也不是誰的替身。”

“那麽她呢?如果沒有她,最開始的時候,你會注意到我嗎?會對我另眼相看嗎?”

顧長熙緊緊盯着我,眼裏幾番明滅,忽然深深嘆了口氣。

仿佛有更多的話,無從訴說,都融化在了這聲嘆息裏。

我聽見這聲嘆氣,一顆飄忽起伏的心,陡然停了下來。我好像整個人都已經麻木,所有的感覺觸覺随着着一聲嘆息都煙消雲散。我掰開顧長熙的手,眼神空洞地看向他。之前我一直渴望着有一天,可以這麽近距離地,接近他、靠近他,可當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我卻悲哀的發現,我始終只能與他遙遙相望,永遠隔着雲遮霧繞的千山萬水。

作者有話要說:更晚了,抱歉。

上一章看到很多童鞋的留言,

深得我心。

之前記得很多人強烈要求要虐老顧,

就在我準備放開手腳開虐的時候,

卻又看到很多人趕緊讓他倆在一起……

你說你們……哎,呵呵

【再次謝謝紅塵同學的手榴彈,鞠躬~】

☆、59煉愛

親愛的媽媽:

我很想您。

你在天堂還好嗎?

很久沒有這樣和您聊天了,女兒不孝。上次送您的花你收到了嗎?希望您喜歡。

外婆現在被舅舅接到美國去了,您放心,他們都很好。

媽媽,我很想跟您聊一聊。

就像小時候,我睡在您的身邊,在夜裏,和您說着心底的話。

媽媽,您的女兒長大了,她愛上了一個人。

他在我生命中出現的第一瞬間,我就注意到了他。他高大、英俊、優秀,耐心又溫柔,紳士又內斂。當然,您的女兒不是膚淺地迷戀他的外表,您跟我說過,愛情來到的時候,會是一種感覺,當時我懵懂又崇敬,現在我終于知道了。

那是一種什麽感覺呢?讓我想想,就好像是忽然能讓你清晰地感覺到四季的變化,忽然能讓你郁悶的心情變得陽光燦爛,你走在路上,走着走着,想着他,就會不自覺地步伐輕快、哼起小曲。

它的出現一點也不驚心動魄,但是它卻能輕易地掌控你的呼吸;它的存在從來都悄無聲息,但是它卻能簡單地控制你的心跳。

有句詩怎麽說來着,哦,随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是的,就是這樣的感覺,不知不覺地,我會在乎他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我忍不住會去猜,去探測,去看他的眼睛,又害怕我的眼睛輕易就洩露了我的秘密。您一定理解我的心情,您年輕的時候也這樣心動過吧?我有個很要好的朋友,雷一楠,還記得嗎?他曾特別文藝地跟我說,心動就是他讓你流淚,讓你心痛,即便這樣,他站在那裏,你還是會走過去牽他的手,不由自主。

現在想來,愛情不就是這樣嗎?

媽媽,寫到這裏,我不知如何寫下去了。您或許會感到欣慰,因為您的女兒終于情窦初開,終于對愛情有了自己的理解,終于找到自己合适的人了,如果您在,您會鼓勵我,讓我大膽去追尋嗎?

可是,當我告訴您,他是我的老師,您還會鼓勵我嗎?

媽媽,請您不要責怪我。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愛上自己的老師,可是,當我發現的時候,它已經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我的靈魂裏了。

媽媽,這段感情我埋藏得很深,我沒有跟別的人講,旁人的風言風語我也從來沒有去理會。至始至終,我都是一個感情的啞巴,三緘其口。可是嘴巴不說話,卻絲毫不影響味蕾嘗到苦澀。上大學前,我跟每個花季少女都一樣,花癡過,憧憬過,希望能在大學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希望享受一場白衣飄飄的愛情,不管它的結局是悲是喜,過程是笑是淚,我都願意嘗試。可是沒想到等待我的卻是這樣的一場不能說的愛戀,這場愛戀,一開始就注定是卑微的、苦澀的、孤單的,我的生活,就像六歲時,您帶我去少年宮學游泳,教我蛙泳的老師特別兇,他總讓我要悶頭閉眼在水裏游兩米,才能浮出水面換一口氣。

我跟您抱怨,說憋得慌,喘不過氣,沒有陽光,看不到方向。

現在,我仍是這樣抱怨,卻也甘之如饴。

媽媽,我曾經想,現在雖然開放,但是對于師生戀還是有些苛刻。所以,我悄悄地打算着,等我畢業了、工作了,不再是學生了,我再勇敢地去追尋我的感情。可是,現實卻不允許我這樣打着小算盤。

有個詩人叫臧克家,他曾經有一首詩這麽說的:有的人活着,可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可他還活着。

現實就是這樣的。

您說天下之大,可偏偏還是有這麽巧合的事情。我的老師,有一個很愛很愛的女友,她的名字和我幾乎一樣,她的樣貌和我也幾分神似,可惜的是,她死于一場車禍。

所以,您一定明白我想說的話,我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別人的替身。

您別生氣,您跟我說過,愛情不論對錯,只分先後。

誰讓他們愛得如火如荼的時候,我還只是一個幹癟的初中生呢?退一步想,即便是我先一步遇着他,沒有前人的鋪墊,想必也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如果您在天堂遇到她,請轉過她,她真的很幸福。

媽媽,我向您道歉,您跟我說的自尊自重,我在這場暗無天日的愛情裏,幾乎快忘卻了。

不活還好,被澆過一盆冷水後,我又清醒了,我都想起來了。

媽媽,說了這麽說,我想跟您說下我的打算。現在我大五伊始,幸運地有了保送本校研究生的名額,這本是值得慶賀的事情,但是我卻犯了愁。

媽媽,原諒我,我不想再在這個學校呆下去了。

媽媽,您留給我的嫁妝,我想先動用一部分。您的女兒不傻,即便是現在開始準備出國,辛苦一點,都來得及。

媽媽,您說,我做得對嗎?您支持我嗎?

渴望在夢中與您相會。

非常非常想念您的女兒程寧

即日

桌上的應急燈黯淡地幾乎快熄滅。宿舍裏的白白、吳歡和喬娜,都已經進入了?鸬乃?摺:诎盜?腫潘鬧埽?蛭镆黃?材?4餐返囊構獾缱又擁蔚未鸫穑?⒊鲇陌檔睦豆狻?

我渴望着與母親在夢中相見,可卻一夜無眠。

第二天,我便聯系了暑假一起實習王凱。在聽明白我的意圖後,他在電話那頭二話沒說打着包票:“這事兒沒問題,我安排一下,這周末應該就能上課,一會兒我确定了把地址和時間短信發給你。”

我連聲道謝。放下電話在桌前想了一會兒,我又給自己大概列了個計劃表,瞅了瞅覺得差不多,便拎起包出門取錢了。

回來的時候,吳歡正在陽臺洗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