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見着我,兩手泛着白花花的泡沫扭着頭對我道:“小寧,我今天碰到你爸爸了。”
“我爸爸?”我不由一愣,“在哪兒?”
“在系館。”
“系館?”
“是啊,他沒跟你聯系?我還以為他是來找你的呢。”
“沒有,我不知道這事兒,他來幹嘛?”我心生警覺。
“他在教師櫥窗欄轉了一圈,見着我就攔住我,問我們學院是不是有個姓顧的老師?”
我心頭一跳,忙問:“那你怎麽說的?”
“我點了點頭。”
“就這樣?”我停下手裏放東西的動作。
“他又問顧老師在哪個辦公室。我就跟他指了指三樓。”
我暗叫不好,父親來不通知我,只問顧長熙的地方,無論是出于什麽動機,我都直覺沒有好事兒。我不禁懊惱地埋怨吳歡:“你怎麽跟他說了呢?”
吳歡被我問得一愣,片刻後賊兮兮地做恍然大悟狀,“這麽快就見老丈人了?別緊張嘛……”
我的眉頭快皺成了疙瘩,又不知如何吳歡解釋。吳歡見我臉色不大對勁,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又安慰道:“你別擔心啊,這一時半會兒地肯定見不着,今天不學院開教職工大會麽?辦公室都沒人。”
我聞言稍稍一松,這是學院的例會,每周一次,大約兩小時。我看了看時間,父親要是見不着人,不一會兒就會走。那麽,他與顧長熙就不會碰面。
可是,饒是這麽想,我的還是感到惴惴不安,父親找顧長熙,又有什麽事兒呢?
這周六,我便上起了新東方。
讓我吃驚的是,一起的還有王凱。
“你怎麽也……”我問。
“嘿嘿,上次分太低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準備正規學一次,重新考。”
“你上次托福多少分?”
“105,”他撓撓頭,有些羞澀。
“……”
我要到時候能考這分,一不會重考,二也不會花這麽多錢來上新東方了。
我不由多瞧了他兩眼,覺得這孩子是有點憨。
再過了兩天,系裏開始統計保研的名額。
統計是在動員會上進行的,人手一個志願表。雷一楠坐在我不遠處的前面,我看見他刷刷添了幾筆,很快便上臺交了單子,出了教室門。
臨出門時,他回頭看了一眼,不知看向何處,然後走了。
背影很快融化在門外的光線中。
不多時,手機震起來。
我打開看,雷一楠的短信,裏面什麽也沒有,只有一個“=”號。
我把手機放回口袋裏。
我咬着筆頭看着面前的白紙黑字,想,原來心心念念的,不過如此輕飄飄一張紙。
我又擡頭看了眼講臺,系主任油頭禿頂,憨态可掬地坐在話筒前,笑眯眯地看着大家,滿眼期待。也許是大家都低着頭,我擡頭便顯得格外明顯,系主任發現我後,将目光移向我,笑得更加眯眼,又從眯成縫的眼中,透出明亮的殷切的光芒。
我趕緊低下頭來。
紙張的名字下有兩行字,寫着“是否願意參加保研”,後面是有兩個方框,“是”一個,“否”一個。如果在“是”後面打鈎,你得繼續做選擇題,是選擇本校,還是外校。
我提起筆的時候,瞄了眼窗外,适時已臨近九月底,荷葉開敗,知鳥噤聲。
我在“否”的後面,重重打了一個勾。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雙更哦~
艾瑪,忽然覺得自己好偉大……
【謝謝 shirely、大喜的地雷】
☆、60番外
公交站邊已等了許多人。車剛剛一到站,人群就跟洪水洩閘般地用上去,這個時候,你走也得走,不走別人也會推着走,一大群人咋咋呼呼、前推後搡剛擠上車,司機輕瞄一眼後視鏡,一踩油門就走了。
肥胖的女售票員開始開始在車廂中游擠,扯着嗓子喊:“往裏走走往裏走走,要下的提前換啊……”時不時,還會推你一把,确定你已經被壓榨到不能再壓榨。
此時正逢初夏,天氣漸熱,卻又夠不上開空調。滿車人都是汗,随便身邊一人蹭你一下,倆人都跟擦了潤滑劑似的,黏糊糊地全是油。
顧長熙好不容易在靠窗的地方拉着一吊環,剛剛站穩,司機一個急轉彎,一車人就被耍的東倒西歪。
他不由往後挪了一步,還沒回身,一個短頭發小姑娘跟泥鳅似的從人縫裏擠出來,一步占據了他剛剛站着的地方,完了還不忘回頭朝人群裏招手:“快過來小寧,這兒有地兒。”
他還沒見着另一個人在哪,一人就跟變魔術似的,一下鑽到了他跟前。
過來的時候,小姑娘乙擡眼瞧了一下他,似乎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她笑了一下,眼裏又帶了點得逞的狡黠。
顧長熙覺得這笑容有點熟悉,但是又想不起在那裏見過。還來不及細想,又一波人群湧上來,他只能再次往後退,身後是一個重量級的大媽,前-凸-後-翹。他不好意思再挪,只能稍稍提一口氣,側過身去。
他閉上眼睛開始養神,并且自我安慰着,堅持一會兒,馬上就到站了。
公交車七拐八拐地在車流中穿梭着。
忽然兩個清脆的聲音,像喜鵲般,叽叽喳喳地從周邊嘈雜的聲音中蹦出來。
——诶,你看到沒?剛剛過去那路車的車號是731。
——731?那不是當年日軍在東北的實驗基地麽?
——是啊,真奇怪。
——這還不是最奇怪的,那天我還看到一路車的車號是438。
——不是吧?真有這路車?
——真的,我親眼看見的,車來的時候,道路協管員還揮舞着小旗沖路邊等車的人喊:靠邊兒啊,438來了啊……
——哈哈,這公交公司怎麽想的……
顧長熙本是無意聽到這番話,也忍不住翹起了嘴角。他微微睜開眼,發現說話的正是那兩個擠到他前面的小姑娘,短頭發的側着臉在笑,另外一個後腦勺對着他,烏黑柔順的馬尾辮,在他跟前晃啊晃。
車裏悶得慌,窗邊一大叔咕哝幾句,呼啦一聲把車窗開到最大,風猛然灌進來,幾根又黑又亮的頭發絲掃到他拉着吊環的胳膊上,帶着些許酥-癢。他想起之前在國外,女人的身上頭發上總是噴着香水,而這幾根頭發,若有若無,細得好似随時會斷在風中,飄散出很淡很淡的清香。
他想起前兩天在看到的百年潤發的洗發水廣告。
這倆小姑娘全然沒有意識到她們的談話引起了身後之人的注意,仍是嘻嘻哈哈地說着有趣的事兒。十七八歲的年紀,穿着藍白相間的簡單樣式校服。稚氣剛剛開始褪去,而女人的妩媚還沒來得及展現,正是無憂無慮的好年紀,清靈靈的人兒在陽光下一照,仿佛可以掐出水來。
顧長熙被笑話所吸引,不禁又瞧了眼跟前這笑嘻嘻的兩人。
有好長一段時間,顧長熙都不明白,為什麽豆蔻年華的少女都這麽愛笑。無論說什麽,都會嘻嘻一笑,尴尬了會笑,不明白了會笑,心照不宣的時候會會心一笑,沒啥可笑的時候,她們仍是付之一笑。
你若是不明白問她們為何而笑,她們仍是相視一眼,仿佛藏着什麽秘密,捂嘴直笑。
後來去西部當了半年老師,面對底下眼巴巴又帶着嬌羞的女學生時,他才明白,笑,是她們這個年齡段最萬能的語言,也是最獨有的特征。
思緒剛到這兒,後面忽有一人要下車,推了他一把,他瞄了眼窗外的站牌,被人推搡着匆匆下了車。
跟前那抹烏黑的馬尾辮,早已沒了蹤影。
學校跟記憶中的沒太大變化,他随便走了走,只是在櫥窗前停留了一陣。他看着自己的名字擺在櫥窗的當中位子,下面是密密麻麻地各種優秀事跡簡介,而上面卻是空留着貼照片的地方。而那地方又空得有些詭異,徒有雙面膠的痕跡,顯然是照片被人撕走。
他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那洋溢着贊美之詞的簡介,再對着那一處空蕩蕩的照片欄,忽然對自己有些陌生。
這個時候,他遇到了自己當年的班主任。
班主任吃驚不小,倆人寒暄一陣,班主任又情不自禁地唏噓萬分。
臨走時,他拍了拍顧長熙的肩,語重心長地勸慰道:“我們都不是萬能的,有些事情過去了便過去,人還得往前走。”
他悶聲點了點頭。
他不想再遇到往昔的熟人,便繞道櫥窗後面。背後是滿牆的爬山虎,夏季的時候,整棟建築都是綠的,風吹過,像綠色的波浪般起伏。
他輕輕眯起了眼睛。
此時,一段對話從櫥窗那頭傳過來。
——你覺得這人是人嗎?
——這事兒你不能問我,你得問他媽。
——哈哈,不過我聽說,一般有點問題的人,都會在其他方面表現地異于常人,那誰,文字讀寫障礙,數學方面卻是天才。
——有句話不說的嗎,上帝給你關了一扇門,必然會另開一扇狗洞。
——這話說的好!今晚語文考試我寫到作文裏去。
說完這句那邊有小半會兒沒聲,像是對着櫥窗在研究什麽。顧長熙側頭看去,櫥窗下面露出兩雙女生的腳,小腿光着,一雙穿着白襪小皮鞋,一雙露着腳丫子,趾頭圓潤晶瑩剔透,大拇指微微翹着。
對話又響了起來。
——你說,他為什麽總是沒有照片呢?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我也沒有,也許是被人撕了吧。
——好端端的幹嘛要撕呢?該不會是太影響市容了吧?
——可能是吧,太醜了,會影響學校的升學率。
——那為什麽有要留出貼照片的地方呢?
——可能吧,壓力太大,學校總得讓我們發洩。
——我覺得你邏輯思維挺強的。
——我也這麽覺得,可是為什麽我每次推算遺傳的概率時都會錯呢。
——你可以借鑒下他的經驗,這不寫着,人家生物也是全國競賽一等獎。
接着一聲輕嘆,帶着點不甘,又點着點不屑:算了,人家是體制教育下的暴發戶,我們只是排洩物,有何可借鑒的。
說着,那兩雙腳,就從櫥窗前噔噔噔的離開了。
顧長熙從背後繞出來,又見着一馬尾辮,頭發摔動幅度極大,趾高氣昂地挽着女同學的胳膊走了。他回味着剛剛倆人的對話,不禁莞爾。
也許他自己沒發覺,這是他今天第二次笑。
又是一個初夏。
顧長熙帶着某人飯後散步,倆人故地重游,又轉到滿牆的爬山虎前。
倆人在櫥窗前站了一會兒,數了數去年的高考輝煌成績。某人忽然跟發現新大陸似的,低叫一聲:诶,沒了。
周邊站了幾對家長,紛紛側目。
顧長熙疑惑,問:“什麽沒了?”
某人指着櫥窗的一塊兒地兒,瞪大眼睛道:“你原來不是被貼在這兒的麽,怎麽沒了?”
家長不動聲色地将目光轉移到顧長熙身上。
顧長熙揉了揉額頭,頗有無奈:“多少年了,總不能一直貼在這裏吧。”
某人似有不甘,又有些不平,道:“我上學那陣,一直都在這裏,這可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一直貼在這裏,多激勵人心啊。”
顧長熙好笑:“你不跟我說,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麽?”
“是啊,可是你是沙灘啊,我們在你這個學霸面前,都是死路一條。”
顧長熙伸手揉了揉她的頭,忍俊不禁。
有家長似乎聽出點端倪,忍不住湊過來旁敲側擊地問:“你們,是校友?還是同學?”
顧長熙轉過頭去:“校友。”
家長神情放松,輕籲一口氣。
等他遠去,顧長熙又道:“其實我想說師生。”
……
站了一會兒,顧長熙正準備帶某人打道回府,忽然某人蹦出一句話,嬌滴滴地問:“你是不是很早就喜歡上我了?”
顧長熙愣了一下,“怎麽忽然問這個問題?”
“你說嘛……是不是很早?”
“很早是多早?”
“就是……”某人喳喳眼睛,“在我還不認識你的情況下。”
顧長熙遲疑了,皺起眉頭似乎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過了會兒,他看了看四周,不确定地問:“在這裏說?”
某人疑惑,環顧一圈,并不覺得不妥,仍是閃着兩顆星星眼,不容置疑地點點頭。
顧長熙妥協,看了眼櫥窗,開口道:“吾郎顧長熙,見字如面。三日不見……”
某人神情詫異,忽然間醒悟,伸出手去捂顧長熙的嘴。
“你、你……”
顧長熙打住,半笑不笑地裝着無辜:“不你讓我說的嗎?後面還有……”
“打住打住!”某人着急地打斷顧長熙,“你偷看我的、我的信還好意思……”
“你的信?不是寫給我的嗎?裏面還有幾個錯別字,‘的、地’也不分……”
某人紅臉半天,羞得不再說話,半晌,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你長什麽樣子呢。學校貼了你的照片,總是會被撕,你說,為什麽你總是被撕?”
顧長熙無奈地聳聳肩。
某人一臉得逞的樣子,指指他的鼻子:“你那個時候是不是滿臉青春痘,好比月球表面,很破壞市容?”
顧長熙聞言放慢了步伐,想了想,半晌,微笑道:“是吧,也許那個時候的我太醜,會影響學校升學率;也許壓力太大,學校得有地方讓你們發洩。”
作者有話要說:前兩章有點虐,
大過年的,挺不好意思,
放點甜蜜的番外上來。
PS:這兩天晉江特別抽筋,
留言回複系統總說我回複重複,
人在做天在看啊,
哪裏重複過……
所以有的留言沒有回複成功,
之後試試,
謝謝大家的支持!
☆、61煉愛
過了秋分,白晝減短,黑夜加長。
沒有圖要趕,畢業設計也還沒開始,來專教的人越發的少。填完志願後我心如止水,仿佛又回到了為保研而奮鬥的日子。下午我在專教安安靜靜地背了一下午單詞。3個小時2個LIST,效率一般,不快不慢,打開電腦上的測試軟件,竟然正确率高達98%。這是幾天來最高的一次,我有些意外,出于意料的順利,讓我總覺的這似乎昭示着什麽。
傍晚臨近,我收拾了東西往下走。
天色陰霾。
樓道裏飄着淡淡的煙味。
快到三樓的時候,味道有些明顯,我猜想或者是系裏某個老煙槍老師又忍不住在走廊抽煙了,路過的時候望了一眼,遙遙地,便看到了罪魁禍首。
窗邊靠着一人。
他一只手随意放着,另一只手的手肘擱在窗臺上。身旁環繞着寥寥的淡青色煙霧,右手食指和中指間夾着一根燃燒的煙,前面橫着一截長長的灰燼,還未掉落。
他半側着臉看着窗外,然後轉過來吸了一口,煙頭像被注入生命般頓時鮮活了起來。他長籲一口,吐出半數煙霧,指頭點了點,積攢的煙灰紛紛飄落。
這是我第三次看到顧長熙抽煙。
第一次是在敦煌,也許是為了解煙瘾,他還抽的是電子煙。
第二次是和父親鬧翻,借宿在他家。
第三次,便是現在。
外面天色不好,像是一塊用髒了還沒有洗的抹布,又像是用舊的毛筆沾了水随意在宣紙上抹了幾筆,殘留的墨跡浮在天上,深一塊、淺一塊,鋪得非常不均勻,空擋中間留了很少的白,晦澀不明。
他的神色也亦如此。
這個時候,他擡頭忽然朝我這邊看來。
當時我不明白,他怎麽就這麽巧知道有個人在那裏呢?後來想了想恍然大悟,剛剛下樓樓道裏盡是咚咚咚的腳步聲,忽然停住了,怎麽會注意不到呢?
可我已來不及抽身。
“程寧。”顧長熙把煙頭在窗臺上摁了摁,扔進旁邊的垃圾箱中。
我沒有動,出于禮貌,遠遠地“嗯”了聲。
“有空嗎?”他向我走來。
“我約了董白白,她就在……”
“我們談談。”
“可是她……”
“不會太久,”他擡起手腕看表,“十分鐘?”
我看向別處,猶豫着,顧長熙已推開305房間的門:“進來吧。”
我走了幾步,停在門口,“既然沒有多久,就在這裏說吧。”
顧長熙握在門把手上的手,放了下來。
他看了我兩秒,将兩只手揣進褲兜裏,立在門口,道:“好。”
我原地不動。
“你放棄保研了?”他開門見山地問。
我知道這個沒有什麽好隐瞞的,他在負責保研,他肯定知道,便點了點頭。
“為什麽?”
“我想出國。”我徑直道。
“因為這個?你之前不是一直希望留在本校保研嗎?”
“我改變主意了。”
顧長熙皺起了眉頭,不知是因為我的善變,還是輕率。
“是不是你父親的意思?”他似不信。
“不是,我自己的意思。”我更正。
“現在準備出國,”顧長熙緩緩地道,似乎在字斟句酌,“有點晚了,正常情況下,大五上都出于掃尾工作了。你現在英語……”
“我現在已經在上新東方,十一月參加考試,同時也在準備作品集,推薦信我正在聯系之前實習的事務所,應該也沒有什麽問題。”我飛速地打斷他的話。
也許是沒有料到我轉變如此之快,動作跟進地也如此之迅速,前一秒還在祈禱渴望保研,下一秒就灑脫地放棄保研轉而出國。顧長熙沉默半晌沒有說話,身後響起了開門的聲音。系主任夾着辦公包從隔壁房間出來,我不得不跟他打了聲招呼。
“幹嘛呢,小顧。”他沖我笑了一下,轉而問顧長熙。
“跟同學聊下天。”他道。
系主任回頭看了下我,拍拍顧長熙的肩,客套地道:“辛苦辛苦。”轉身走了。
身後又有幾位老師下班,眼光時不時在我和顧長熙身上帶過,我硬着頭皮,和認識的老師都一一打招呼。
也許這真不是談話的好地方。
可是我仍是僵持在原地,不想挪動。好像腳步一動,立場和意念也跟着動了。
“程寧,保研是一個很難得的機會,”顧長熙的語氣輕緩,仿佛在哄一個哭鬧不聽話的小孩子,可內容卻是正兒八經的,“就你的情況而言,我個人覺得保研比出國更适合你。出國深造固然好,但你時間太緊,程序複雜,而且還涉及到獎學金的問題。國外……”
“顧老師,”我覺得好笑,直白地問,“您不也是出過國的嗎?為什麽就不贊同您的學生出國呢?”
“出國是因人而異,最好的不如最适合自己的。前程不是兒戲。”
“我不會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我向學長學姐咨詢過,也和同學一起申請,互相有個照應。”
顧長熙不以為意地笑:“哪個同學?”
我想也不想丢出一個名字:“雷一楠。”——雷一楠不好意思了,雖然現在你還不知道我要出國,但我幫你做了那麽久的擋箭盤,這次輪到你幫我了。
“雷一楠?”顧長熙哂笑一聲,“他選擇的保研,怎麽又在出國?”
我驚詫萬分的看向顧長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顧長熙微不可查地愣了一下,重複:“他選擇的保研。”
這句肯定的話徹底将我震驚了,我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有一種想要立馬沖到雷一楠跟前的沖動,把着他的肩膀狂晃他,問他是不是瘋了。
“怎麽會呢?是不是弄錯了?”我魂不守舍地問,惦記着那晚雷一楠跟我說的話,“他不一直要出國嗎?”
“或許,他有自己的打算。”半晌,顧長熙看着我道,眉頭微皺,眼神幽深。
我說不出話來,整個人還沉浸在剛剛的消息中,根本無從回應。
窗外淅淅瀝瀝地開始下雨。天灰蒙蒙的一片,城市的天際線隐藏起來。遠處幾棟高房子若隐若現,仿佛海市蜃樓。雨水洗刷掉跟前楊樹樹葉的灰塵,露出葉子本來的油亮的綠色,在一片灰色基調的背景中,格外惹眼。
“如果你改變主意,現在還來得及。”顧長熙不疾不徐,頗有深意地道。
我擡頭看向他,猛然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心裏頓覺不快。鬥志在瞬間複蘇,我下巴一揚,利落地道:“我出國是自己的事情,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而且我相信雷一楠的選擇是筆誤,他也是會出國的。”
“是嗎?”這句話好似激怒了顧長熙,他斂了眉目,面無表情地看着我,“那你告訴我,你是如何經過深思熟慮的?想清楚去哪個洲、哪個國家、哪所學校了嗎?每個學校有什麽申請要求,要多少封推薦信,要多大紙的作品集、要多少分的英語成績,你都明白了嗎?有獎學金嗎?有宿舍嗎?是什麽方向明白嗎?學幾年知道嗎?”他頓了一下,“要是申請得不理想,你想好怎麽做了嗎?”
一連串的問話像打機關槍一般噴射出來,我有些措不及防。
這些問題,我最多只能勉強打上來一兩個。最後那個問題,我更是想也沒想過,也不敢想。
我垂下眼簾,不洩露自己的心慌,強撐着底氣道:“這些我心裏都有打算,我已經在做準備了。”
“還來得及嗎?你想過可操作性嗎?”
“今年不行,明年還可以申請。”
“明年就一定有把握?那這虛廢的一年你如何打算?”顧長熙毫不留情地追問,“好好的保研要放棄,就換來這個?”
我已亂了陣腳,心裏的話不經過大腦沖口而出,“那不然怎麽辦,難道厚顏無恥地留在學校保研嗎?你以為你是誰?我又不是程玲!你管我那麽多?”
話一出口,我便知道,我和顧長熙之間最後那根線,也崩斷了。
他愕然。
剛剛的發問使得他臉色微微有些發紅,而這一剎那,他臉上的血色全數褪去,膚色變得蒼白。
無數情緒在他的眼中一閃而過。
我維持着說話的口型,也忘了閉上。
走廊盡頭的窗戶開着,有清冽風吹進來,夾雜着雨。
我驚覺自己有些過分,打人不打臉,話說不揭短,我怎麽偏偏去觸碰他的禁區呢?
顧長熙深深地看着我的臉,那目光若是激光,我的臉或許就會被戳出兩個洞來,他輕嘆一聲,然後異常平靜地道:“果然是這樣。”竟是很深的自責和挫敗感。
我不知道他說的“果然”指的是什麽,還不知如何開口,又聽見他生氣又痛惜地道:“小寧,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太傻了,傻得簡直讓人痛心疾首。你以為出國就可以一走了之?你以為逃避就是上上策?你以為你走了我還能心安理得地在留在這裏嗎?”
我的心又開始抽搐,我以為我已經放下了,堅強了,可是聽到這些話,又不由自主地痛起來。
“你的前途遠比我重要太多太多。”他輕吐一口氣,緩緩地道,“如果不想見到我,我可以不帶研究生,可以申請外派支教;處理一下,我們可以完全不見面。實在避免不了,我可以離開學校,這都沒有關系。你何必要放棄保研,把自己逼到出國的道路上呢?”
他毫無保留地說出了我的心裏話。
我要的不就是這樣的結果嗎?兩人不再見面,不再有聯系。可這些話從他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我卻為什麽這麽難過呢?
我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皮鞋沒有打油,木然沒有光澤,足尖的棕色牛皮被蹭掉了一塊,露出粗糙的泛着白色的顆粒質感。
“留下來吧。留下來,好麽?”他輕輕地問,說得很慢,很溫柔,像窗外的細雨,帶着低低的請求。
我幾乎難受得無法呼吸,離別的痛苦仿佛已經提前上演。我不禁擡頭回望他,眼前之人濃眉深目,眼裏卻是一樣的悲傷。
“來不及了,”我指了指表,艱難地開口,用盡全身力氣才吐出幾個字,“十分鐘已經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寫完這章,我在想,
為什麽一定要到快要HOLD不住的時候,
人才肯吐露心聲呢?
這個時候才呈現真實的自己,
不怕太晚了嗎?
【PS:謝謝Hira口天草會妹子的地雷,
要過兩天就過年了,
我得幫家裏準備下年貨,
不能保證日更了。
但更新是一定的。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
☆、62煉愛
華燈初上。
吃完飯後,我給雷一楠打了個電話,十分鐘後,我刷完宿舍門禁,遠遠便看到他風風火火地朝我們寝室樓走來。
我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那頭氣喘如牛,我問他有沒有時間,他二話不說便答應了。
那晚雷一楠和我在專教針鋒相對後,我倆再也沒有聯系過。
連眼神都在刻意回避。
而剛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那頭除了呼吸起伏較大,聲音平穩毫無任何異常,仿佛那天的事情,只是我的一場夢。
我看着他快步走來,無端想起微博上前兩天看到的一句話:我見過最帥的男生,是柔柔的春風中,剛打完籃球來不及擦汗就跑到我宿舍樓底下等我的他。
可這樣的他怎麽可以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竟然一拍腦袋放棄出國轉而保研。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上次被鋼管砸壞腦袋後尚未複原。故事的開頭明明是寫着我要保研,他要出國,而到頭來卻是我要去國離家,而他堅守國內。
如此戲劇。
“找我?”他走到跟前,顯然剛剛運動過,頭發被汗水打濕,一根根立起來。
“嗯。”我踟蹰一下,“有點事兒想問你。”
“好。”
“要不要換個地方?”宿舍門口時不時有人進出,或者有人擁吻。
“行,去哪?”
“随便走走吧。”我沒有好的提議。連電話,都是眼睛一閉才打的。
“那邊走邊說。”他道。
宿舍在學校西邊,我們沿着校內的主幹道往東走。兩邊是整齊排列的銀杏樹,樹與樹之間,密密麻麻地停着自行車。
“說吧,究竟什麽事兒?”他問。
“你……聽說你保研了?”
“對。”他似乎已有所預料。
“為什麽?”我皺眉駐足。
問完之後,才發覺這句話問得如此可笑。
他倒輕松,仿佛沒有察覺:“我改變主意了。”
“為什麽?”我仰起頭,重複。他一臉無所謂,讓我無端有些生氣,想扒開他的腦袋看看,裏面裝了些什麽豆腐渣。
“保研不好嗎?”他反問,恍若無知,“那麽多人都在保研,你也在保研,怎麽就不許我保研了?”
“可是你準備出國很久了啊,是誰給我說國外平臺好,視野寬?是誰一心想着要出去深造?你怎麽能就這樣放棄了呢?”
“那有什麽關系?在最後決定之前,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他滿不在乎地道。
“那你的家人呢?你怎麽跟你的家人交代?”
“交代什麽?保研的是我,出國的也是我,我只需要給自己一個交代。”
“雷一楠,”我被他的話抵得詞窮,有些急了,聲音也不自覺大了些,“你怎麽到現在還沒有長大呢?你就這樣游戲人生、拿前途開玩笑?”
說完這些話,我忽然覺得底氣不足,這些話,我從另外一個人嘴裏,聽到過相同的意思。
雷一楠卻笑了,仿佛早有準備,譏諷地道:“這就是你今天找我的目的,當我的說客?你放心,就算是我保研,也不會擠兌掉你的名額,你是倒數第二個,雖然……”
看着他笑皮笑肉不笑的臉,我氣得只想跳腳。好端端地為他着想,好心卻被當成驢肝肺。
我不等他說完,扭頭就走。
走了兩步,我想起忘了一件事兒,又轉過身去,雷一楠慢悠悠地跟在後面,好似散步。
“雷一楠,”我朝他道,“糾正你一個錯誤,我沒有保研。”
“什麽?”他腳步一頓,接着大步跨過來,瞪大眼睛,“你說什麽?”
“我沒有保研。”
“你怎麽……!小寧,”他語氣急切,“你怎麽放棄了呢?那你打算怎麽辦?”
“我不需要告訴你,我給我自己有交代就可以了。”我不緊不慢地道。
雷一楠被噎得不輕,過了兩秒,忽然明白了什麽,緊緊盯着我問:“你要出國?”
我低下頭,沒有回答,緩緩往前走。
“是不是?”他一下繞到我前面,堵住我的去路。
我看着自己的腳尖。
“是不是?”他又問,聲音有些激動,“你默認了?”
“小寧,你、這……你、真……”雷一楠忽然結巴起來,側身走了兩步,又回來一把抓住我的手,眼裏迸發出難以言表驚喜之情,亮得好似操場上的疝氣照明燈:“我、我,小寧,你之前怎麽不早點跟我說呢!我、你這……你今天其實是想跟我說這件事兒對不對?”
我的手被他抓得生疼,掙紮着要逃離開,還沒有來得及,忽然被雷一楠一把擁在懷裏。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着,心砰砰直跳。
“我太高興了……小寧,對不起,我剛剛誤會你了,對不起,明天我就去跟系裏說,我不保研了!不保研了!”雷一楠把我摁在懷裏,情不能自已地大聲宣布。
壞了壞了,我心裏大叫,完全跑偏了。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朦胧的路燈下,雷一楠的神情興奮無比,高興地像一個撿到寶的孩子。
我推開他,退後了小半步,心有不忍:“你別這樣。”
“怎麽了?”他上前一步。
我看向別處,不知說什麽好,好像說什麽都有些蒼白無力,只避重就輕地抓住關鍵:“你明天就去和系裏說你出國吧。你不保研了。”
“會的,我會的!”他拉起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在嘴邊親了一下,又捂在兩只手掌間。
我吓了一跳,非常不自在地抽回手來。我言不由衷地想,事情已經完全脫離了我預想的軌道,不過只要能達到最終的目的,曲線救國殊途同歸也是可以的吧?
雷一楠的表情在我抽手的瞬間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浮現出陝北人民春節扭秧歌般喜慶又憨厚的笑容。我低下頭去不看他的眼睛,那樣的笑容簡直讓我不忍直視。
雷一楠或許是認為我還有着初戀女兒玲珑般的嬌羞,接下來沒有進一步動作,他只摸了摸我的頭,嘆息般地感慨道:“終于等到這天了……你不知道我有……”他笑了一笑,像是喃喃自語般,他又道:“要是你早點準備出國就好了,這樣的話,我們可以一起上新東方,一起挑選學校,一起準備事宜……你現在才準備,好像有點晚了,呵呵,你怎麽忽然就想通了呢,好似直接轉了個一百八十度,讓我有點防不勝防,噢不,是措不及防……”
話忽然就停在這裏了。
我埋着頭迅速朝前走去。
“程寧!”雷一楠在我身後大叫。
我置若罔聞地往前走,大步地,逃一般地。
雷一楠三步并作兩步,再一次堵在我前面,臉上喜悅的表情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幡然醒悟後的惱怒與痛苦,他問我,質問一般:“這就是你要出國的真正原因?”
“我要回宿舍了。”我左顧而言他,試圖從他身邊越過。
我往左,雷一楠往左;我往右,雷一楠往右。我完全沒有辦法越過他,情急之下只好沖他道:“你讓開。”
雷一楠毫不客氣地橫在我前面,言辭犀利:“虧我剛剛還那麽興奮,我還真以為因為我,原來還是因為他?”
我的心小痛一下,好像被蜜蜂蟄了一下。
雷一楠冷笑道:“我真他媽是自作多情。我就說你怎麽會轉變這麽大呢?你就那麽一說,我就開始想着我們一起出國的打算,我甚至還在想馬上給我叔叔打電話說幫你要推薦信,我……”他忽然轉過身去,狠狠地提了一腳路邊的銀杏樹,金黃的樹葉唰唰直往下掉,驚起樹叢中鴛鴦無數。
“雷一楠!”我不禁大叫出聲。
雷一楠仿佛沒有聽見,他偏過頭朝着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