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紅塵萬丈,處處有情,處處無情。
無情金煞的出處依舊撲朔迷離,毫無頭緒,所以秦樹苗也不知要到何處去尋,只好漫無目的的在城中亂走。
反正無論這煞氣如何難尋,卻終究要落在這人世之中。
巷角街邊,凡人的生活瑣碎而平淡,一路行來,這些畫面一一看過,秦樹苗卻總是覺得,似有一絲化不開的隔膜,一直蒙在自己的心頭。
此時已是夜色深沉,但天色晴朗,卻有月色輕灑下來,澤披衆生。
秦樹苗靜靜立在一座彎彎地石橋之上,橋下是靜靜奔湧地清澈河水,幾尾魚兒正在水中歡快穿梭往來,在石橋的陰影與月色清明之間,懵懂地甩着尾巴。
有無數地凡人話語滲入秦樹苗的神識之中,以她的修為,方圓三百米的細微動靜,都能辨析得一清二楚。
但她的注意力,漸漸凝聚在兩個人的對話之上。
那是在石橋不遠一個牆角凹處,兩個衣着破爛的行乞男子。
兩人均是殘疾之身,其中坐着的那位身材枯瘦,但有一臂缺失,完好的那只手中,正捏着半塊幹餅。
另一位則躺卧在地上的一塊破席子上,不斷發出低低地幹咳,他雙臂倒是完好無損,但右腳卻是畸形,顯然已經失去了行走能力。
“老二,這半塊餅,是我剛剛從何府後門搶到的,何家滿門上仙,吃食想必也有仙氣,你吃了,想必這病就會慢慢地好起來的!”
“大哥,你的頭……是不是老黃那幫人又打你了?你吃過沒有?來,咱們兄弟一人一半!”
“何府那一片地界,本來就是老黃他們的地盤,我過去搶食,挨揍也是理所當然,無妨,大哥我一向皮糙肉厚,腿腳又利索,老黃那一幫人沒人能追的上我。”
“大哥,以後不要去何府後門搶食了,我這病啊,估計是好不了了,來大哥,你也吃!”
“我已經吃過了,你吃你吃,不要說喪氣話,自從你吃了何府丢掉的吃食後,我感覺你的病已經好了許多,你放心,只要有大哥在一天,就一定不會丢下你不管!”
“大哥,若我有一天發財了,一定不會忘記你今日的照顧!”
“咱們兄弟何分彼此,這麽多年相互扶持着,這感情不須這些虛套話的!”
……
秦樹苗靜靜地聽着二人的對話,直到天空中月已西斜,河中嬉戲的魚兒都已然沉入水底不見蹤跡,而那兩位乞丐,也都卧在牆角酣然睡去。
這就是凡人之間的情,即便是在低賤地凡人之中,也最為低賤地乞丐之中,凡是有一顆正常地七竅人心,都有各種別于他人的情感。
有情之處就在眼前,那麽無情金煞所在的無情之地,卻又應在何方?
毫無頭緒,秦樹苗索性不再去想,轉身便要離去。
正當此時,一個醉醺醺地身影踉跄走過那個乞丐窩居的牆角,走得七倒八歪的他,正好絆在了那名手臂殘疾之人的腳上,差一點摔了個跟頭。
“踏……馬的!臭要飯的!天不收地不要的賤種!老子……踢死你!”
那人踉跄幾步後穩住身形,随後便勃然大怒,歪歪扭扭地奔到乞丐身邊,伸出腳便沒輕沒重地胡亂踢了下去,一邊踢一邊罵罵咧咧,賤種髒貨的不要錢似的噴薄出口。
那被踢的乞丐,卻絲毫沒有起身還手的意思,只是緊緊用剩下的胳膊護住了頭,任由那醉漢為所欲為。
而他身旁躺卧的兄弟,身軀動了幾動,卻最終還是毫無動作,仿佛什麽都沒有聽到。
終于,踢了半晌發洩了憤怒的醉漢,似乎也感覺到了無趣,在踢了最後一腳之後,便停止了踢打,踉踉跄跄地離開了這裏,他卻完全沒有察覺,自己所去的,卻是他之前走來的方向。
而那位無緣無故遭受了一頓暴打的乞丐,卻在松開了抱頭的胳膊之後,翻了一個身,不大一會,便又發出了輕微的呼聲,顯是又進入了夢鄉。
他的那個兄弟,也與他沒有半點交流,幾乎與他同時沉沉睡去。
随着這一切的結束,秦樹苗眼中原本籠罩的一抹微不可查的乳白色霧氣,也驟然散去。
那是秦樹苗散去了凝煞仙訣的洞察秘法。
在凝聚目标煞氣之前,秦樹苗便是依靠這種秘法,将真氣運轉于雙目之中,尋找肉眼完全看不到的煞氣的存在,而後才會運轉凝煞仙訣,将其凝聚成形。
洞察秘法悄然散去,秦樹苗的掌心之中,也多了一蓬暗灰色的無情煞氣。
那是在醉漢踢打乞丐的時候,秦樹苗自他身上凝聚而來的煞氣,雖也屬于無情之性,卻沒有五行之金性,并不是秦樹苗所要尋找的無情金煞。
手腕一抖,秦樹苗掌心裏的那一團暗灰色煞氣,便輕輕散在天地之間,秦樹苗并不在意這份煞氣的獲得與失去,她所在意的,其實另有其事。
因為在目睹了這一切之後,突然有一絲明悟自秦樹苗的心底升起。
有情之事無處不在,但自己苦苦追尋的無情之地,卻應是在那最低賤的塵埃腳下。
無情之地,便在眼前。
而自己若要得到真正的無情金煞,想來須得進入無情之地,方才能夠碰見屬于自己的機緣。
而且,一定要親身進入,投入其中。
冷眼旁觀畢竟只是隔靴搔癢,觀察別人所經歷的無情之事,終究不如自身經歷的更加撼動心靈。
月光将秦樹苗的身影拉長,她的影子,遮覆過她行過的每一寸路,但那路上的片刻黯淡,卻終将重新迎來一片清輝。
無論是人生路,還是修仙途,都是一個向上攀登的過程,那些心存高遠的人們,往往無人願意自己的生命中出現哪怕片刻的停留,更別說讓自己做出有意識地放棄和退卻。
就如這可以照徹整個世界的月光,也許從來都照不進地面上一個逼仄的角落。
除非,那高高在上的月亮,能夠自天上,來到人間。
在這明悟生成的一瞬間,那個高高在上的靈虛真傳弟子,決意摘下身上那刺目地光環,将自身,隐入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