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鳳站在門外, 焦急的等待。
女兒已經進去十幾分鐘了，她打聽過，似乎面試越久就越有希望錄取。
想想也是, 面試官有興趣才會問很久。
盡管心裏隐隐期盼着女兒待的越久越好，但她還是焦慮, 還是不耐煩。
而那個工作人員呢，也不近人情, 對她的問題不理不睬。
這一切都讓這個農村婦女感到深深的不适應。
她不禁又想起了女兒, “這個死丫頭。”
她下意識的低低咒罵道, 随後才反應過來，女兒已經和以前很不一樣了, 然而不管怎麽樣，女兒始終都是她的女兒, 是打罵的對象, 是訓誡的對象, 是支配與被支配的存在。
老子打小子，不是很正常嗎？
她這般想着, 內心的緊張和若有似無的愧疚就煙消雲散了。
連帶着，她本就彎曲的脊背也挺直了。
工作人員的手機響了，他走到僻靜處接電話去了。
唐鳳見工作人員走了，連忙把耳朵貼在門上聽, 想聽聽裏面的動靜, 然而這裏的隔音效果實在是太好了，她什麽也沒聽見。
不一會兒，工作人員回來了。
她連忙站好, 好像剛才嘗試扭開門的不是她一樣。
這時候, 她發現原本不近人情的工作人員, 此時臉上帶着一點笑意。
她連忙湊上前去，很熱切地打了個招呼，“小哥。”
工作人員對她笑了笑，“嗯”了一聲。
态度的緩和讓唐鳳精神一震，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小聲喊道：
“小哥，來，吃點煙。”
工作人員隐晦的朝四周看了看，這樣的動作讓唐鳳覺得熟悉。
她不再猶豫，直接把煙塞到工作人員兜裏，臉上堆滿了油膩虛假的笑容，“拿去抽，拿去抽。”
工作人員咳了咳，把煙放好。
這讓唐鳳感覺舒服極了，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她熟悉的世界，按照她理解的規則來運行了。
“小哥，辛苦了啊，一天得送不少人進去吧？”唐鳳問道。
“還行，也就這幾天忙一點。”
“哎呀，你們這個，算是公務員吧？鐵飯碗啊，工資福利都好。”唐鳳又說道。
“算是吧，工資這塊，在江城還勉勉強強過得去吧，能夠生活。”
“能有多少？”
工作人員笑而不語，伸出一根手指頭。
唐鳳大為震驚，她第一反應是一千多，但又很快推翻了這個想法，江城的工資沒有這麽低，然後，她心裏湧現一個荒謬的想法。
一萬，一個月。
她被這個數字砸昏了頭，完全沒有想過一萬只是小哥的虛指，也完全沒有想過萬後面還有數字。
“我這還不算什麽，坐在裏面的大佬們工資更高呢，如果你女兒能通過面試，那就能成為她們中的一員了。”工作人員狀若随意地說道，語氣中又帶有一點豔羨。
唐鳳完全震驚了，連忙問道：“這麽好的工作，你為啥不去呢？”
“資質，資質懂不！”工作人員沒好氣的說道，“我，研究生學歷，勉強算是高級人才，那坐在裏面的，就是特級人才！”
這麽通俗的解釋，讓唐鳳恍惚間明白自己女兒正處于人生最偉大的跨越以及了不得的晉升當中。
旋即，在巨大的利益驅使下，她不假思索的問了她最想問的問題。
“小哥，你說我家小丫如果能通過面試——那能有多少錢？”
工作人員皺了皺眉，“什麽意思？工資這個可說不準。”
唐鳳連忙擺手，“不是工資不是工資，就是加入你們的那筆錢啊！”
“哦，你說安家費是吧，這個得簽約了才有。”
“對對對，就是這個，能有多少錢？”唐鳳問道。
“幾十萬吧，具體多少不清楚。”工作人員回道。
幾十萬？唐鳳已經被幸福砸暈了頭腦。
房間裏，一張屏幕正在播放一門之隔的的狀況，高清的攝像頭把兩人的每個表情和細節都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唐鳳還正對着攝像頭。
而放在工作人員口袋裏的手機，也把他們的對話一字不漏的傳達進房間。
房間很安靜，只有細微的設備運轉的聲音，和兩人的對話聲。
她們聽着聽着，餘小雙突然覺得有點毛骨悚然，因為到了後面，那個身為母親的女人，已經不加掩飾地問，如何才能把這筆安家費拿走，要走什麽流程，甚至是，如何把女兒每月的工資也打進她的賬戶。
如果說，一開始她還隐藏意圖，以寒暄和試探獲取信息，那麽現在就是□□裸的袒露了。
她一句關于女兒未來的工作內容、待遇、有沒有危險、能不能得到好的發展等的內容都沒有問。
她只關心她有沒有錢拿，有多少錢拿。
也許一開始她只是想着扔掉這個拖油瓶，如果有地方能收留女兒，那當然是最好不過了，不過在發現還有錢拿之後，那性質就變了。
房間裏，聽着媽媽越來越明顯的問題，沈求男受不了了，她崩潰地大叫：
“夠了，夠了！你不要再放了！”
蘇茶關閉屏幕和手機，畫面和對話聲音一下沒有了。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毀掉我的家。”沈求男渾身發抖，聲音有點歇斯底裏。
“我只是讓你看到了真實。”蘇茶淡淡的回道。
“不！如果沒有你，這一切都不會變成這樣！”沈求男大喊道。
“當鴕鳥嗎？也是，如果看不見，也就可以裝作不知道了吧。”
“兇手，兇手……”沈求男以手遮面，喃喃自語道，“我本來已經過關了，我能回家的，現在沒有了，沒有了……”
“她不想要你，你的家實質上已經破碎了。”蘇茶冷靜的說道。
“再破的家，也是家啊。”沈求男帶着哭腔說道。
她的傷心是那麽的真實，此刻的她，已經抛開了人設，敞開了盔甲，重新變回一個小女孩了。
蘇茶沒有再跟她說什麽：你這樣的家庭，這樣的父母，就算勉力維持到最後也會是悲劇。而是很冷靜的說道：
“加入我們小隊吧。”
沈求男微微擡頭，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混合着仇恨的殘餘，讓她的表情顯得非常複雜。
“你這個罪魁禍首，是什麽讓你覺得我會加入你們？”
“是理智。你是個聰明的人，讓你看到真實也只是想讓你面對這一切。其他的我也不多說，我只說一點：如果我把你媽媽喊進來，告訴她這一切，她會如何抉擇？”蘇茶說道。
唐鳳在知道沈求男故意表現差以求失敗後，她的态度會怎麽樣暫且不談。光是蘇茶說她們想招沈求男，唐鳳就沒理由不同意。
魔鬼，簡直是魔鬼！
沈求男渾身發抖，事情的後果在她腦子裏一轉就想明白了。
一切都确實如蘇茶所說，結果顯露得很明白。
她是不重要的，她是即将被抛棄的，之所以還能留在家裏，只不過是因為農村養育成本低，多一個人也就多一雙筷子而已，還能幫補農活而已。
“就算是這樣，你就不怕我加入其它小隊？”沈求男想到了另一個關鍵，她還沒有完全放棄“談判”。
說到這裏，蘇茶反而坐回去了，她靠在了椅子上，反而有點慵懶。
“誰會要一個兩次測試表現都不及格的人呢？而且，我們小隊開了口，其他小隊也不會一點面子都不給。”
沈求男頹然的低垂下頭，她知道，她輸得徹底。
大人，這大人的世界，這可恨的大人的世界。
“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麽好說的呢，你直接把我招進你們隊不就行了嗎？”沈求男沮喪道。
蘇茶和她說的這些，只是讓她了解真相，實際上她沒有選擇的空間。
“不，那樣的話，你和一副軀殼有什麽區別？我們要的是一個獨立的你。”蘇茶回道。
沈求男慘然一笑，“我還有選擇的權力嗎？”
蘇茶回道：“你可以試着接受。”
突然，沈求男罵道：“兇手！”
她聲音清脆，雖然還是以手遮面，但聽起來莫名像是小女孩在撒嬌，戾氣盡失。
蘇茶挑了挑眉，“說話注意點，我可是副隊長，你以後的上司。”
沈求男咕哝兩聲，沒有說話。
“你還有什麽願望嗎？”蘇茶問道。
沈求男猶豫了，她知道，自此以後，她就和原本的家沒關系了，她母親要去追求燦爛的一生，而她也要踏進另一條河流。
“我想和媽媽再見一面。”她低垂着頭說道。
“好。”
房間門打開，唐鳳第一時間就沖了進來。
她蹲下與沈求男平視，焦急地問道：“小丫，怎麽樣？表現得好嗎？”
沈求男在心裏苦澀一笑，她一直以手遮面，又哭過，臉上一條條紅痕非常明顯，眼睛也紅腫一片，可是這些媽媽都沒注意到，或者說注意到了也沒問，這又有什麽可關心的呢？
“好。”她回道，聲音已經盡量維持平靜。
“那工資福利呢？你有沒有問？簽約費多少？”唐鳳急切地問道。
沈求男說不出話了，她怕一說話就會哭出聲來，她再怎麽樣也只不過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
過了今天，她就要變成大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