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屋子裏坐卧不寧的吳桐在童童面前,仍是個稱職的好媽媽。接他下學,一起吃晚飯,一直到給兒子講故事,哄兒子睡覺。吳桐的表現,無懈可擊。
午夜12點,她主動給他打電話,視頻電話。
“吃飯了嗎?”
“……沒有”,厲仲謀坐在休息室的兒童房裏,抱着個抱枕,看起來,好疲憊。
“你已經進過一回醫院了,別再有第二次”,她的表情,很嚴肅。
“你都知道了”,厲仲謀苦笑,“齊大夫,有沒有罵我?”
“有人罵,很幸福的。你不小了,一個人生活這麽多年,怎麽還學不會照顧自己?”她坐在飄窗前的藤椅上,扭頭看星空,可惜,今天是初二,幾乎看不到月亮。
他,靠着兒童椅,“那個時候,不覺得餓”。
沉寂半晌,手機屏幕上出現一張書簽,“厲仲謀 公歷二零一四年一月一日”,字跡歪歪扭扭的,畫作處仍是空白。“這是新年寫的,那天,我在南京”。
他,一時失語,那天,他也在南京。
手機屏幕上的畫面仍留在書簽上,不見吳桐,“我以為,新的一年,可以有個好的開始”。
“吳桐……”他怕她知道真相。
“原來,你早知道了”,她吸鼻子,“原來,媽媽不叫吳雪。原來,我是不被需要的。我害怕到頭來,還是要一個人過下去。厲仲謀,有一天,你會不會也要離開我?”
“傻丫頭,我怎麽會……”他的過往,劣跡斑斑。
“其實,你變成窮光蛋,我挺高興的”,手機畫面落在一個靜物上,三環三色戒指,“因為那樣,我和你就是平等的了。彼此,也不會再有猜忌”。
厲仲謀也拿出自己的戒指,握在手心,“當初,我創辦厲氏,一半的啓動資金來自我母親的厲氏珠寶,另一半就是在美國彙市上賺的那筆錢。最初幾年,我失敗過幾次,可我必須比別人更快站起來,因為我沒有退路。我想得到母親的贊許,但她始終沒有說過一個好字。她一心只想讓我超越蔣世伯,甚至是有朝一日并吞蔣氏。我自信過頭了,其實,跟世伯比起來,還差得太遠”。
手機屏幕上的畫面換了,一個大大的:-),“人活一世,為了什麽?童童,需要一個能給他快樂的父親。他不會在乎他的爸爸是不是有錢人……”
“我不是怕失敗,我怕……”
她忽打斷他,“那晚,你說別判你的死刑。你說的對,一棒子打死,太便宜你了,還有幾十年,我要看你的表現”。
“你原諒我了?”
“你知道,我想聽到的,不是這幾個字”。
他停頓很久,“厲仲謀,愛吳桐。我—愛—你!”。
那邊,靜得出奇,1秒、2秒、3秒……足足半分鐘,畫面重新變回書簽,多了一幅簡筆畫,兩大一小三個勺子,“厲仲謀,別再把我弄丢了”。
休息室外,同樣疲憊不堪的林特助,“厲總”。
“通知下去,讓大家都回去休息。明早9點照常開會”。
“可……”
“建東,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冷靜。一個蛋殼,從外面打破是毀滅,從裏面打破,是新生。要想公司度過難關,我們必須挺住”,拍拍林建東的肩膀,厲氏成立之後最大的危機,他們兩兄弟,一同面對。
“海南那邊來消息,工人跳樓調查有進展了”。
那三天,争分奪秒。
第一天:厲芷寧讓人送去自己的財産清單,用作抵押,尋找新貸款。財産清單上甚至有她戴在左手的翡翠玉镯;
第二天:看守所裏的姚子辰終于咬出幕後主使,ROGERS公司幾位高級主管接連被帶走;
第三天:和新銀行馬拉松談判的最後一刻,從美國趕回的蔣偉東走進來告訴在座的,蔣氏願意為厲氏擔保。
“謝謝世伯”,厲仲謀由衷感謝,就算讓厲氏并入蔣氏,也好過其他公司太多。
“我幫你,也是在幫我自己”,話鋒一轉,“那件事,考慮怎麽樣了?”大多數時間,蔣偉東更像一位儒雅的大學教授,只有在這種場合,他才會表現出商人的一面。
“讓我再想想。畢竟是您的心血”。
“有些事情,也該有個了結。仲謀,我會去見你母親,不要讓吳桐知道”。
“可……”蔣偉東對厲芷寧一直避而不見,二十多年了,他們之間曾經是情人,最後卻變成了仇人,厲仲謀不敢想,他們再見,會是什麽情景。
蔣偉東重重拍他的肩膀,“上一代人的恩怨,不要延續到下一代。記住你答應我的事,我答應你的,絕不會食言”。
“世伯”,厲仲謀少有的沖動,攔住他,“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是不是跟我媽有關?”
蔣偉東,目光淩厲,“不知道,未必是壞事”,轉瞬,又輕笑,“還叫我世伯?”
晚上10點,吳桐在做什麽,寫字?看書?看電視?還是在等他?
厲仲謀,無一猜對。
吳桐,在他卧室裏,坐着睡着了,手邊一本書,一個手機,最後一通電話來自蔣偉東,兩個小時前。
坐着都能睡着!也不怕着涼,厲仲謀過去給她蓋被子,書裏滑出張書簽,兩大一小三個勺子。這三天,自己是不眠不休,她又何嘗不是?
他和蔣偉東分開,去了趟老宅,告訴母親,公司難關過了,出力最多的是蔣偉東。
坐在輪椅上的厲芷寧難以置信,連問:“怎麽可能?”,接着又說:“他,不會這麽好心”。
“他說上一代人的恩怨,不要延續到下一代”,厲仲謀蹲下,與母親平視,“媽,那年究竟出了什麽事?”許久未見的母子,對談氣氛依舊緊張。
“不知道,未必是壞事”,厲芷寧轉動輪椅,背過身。
“那好,我們說另一件事,關于吳桐”。
“我說過,我不會同意她進厲家的門。她不配當我厲家的兒媳婦”。
“應該說,是我配不上她!”厲仲謀也背過身,他清楚,母親一定會吃驚,他不想看,“現在終于明白,您為什麽要調吳桐的體檢資料。”。
“仲謀,你和她不會幸福的”,強硬如厲芷寧,竟然哭了,“那麽多女人,為什麽非她不可!”
“媽,接受她,有那麽難嗎!”目光所及,是牆上的松鶴圖,大家之作,卻遠不及書簽上的簡筆畫來得溫暖,“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非她不可,她不在那段時間,我想了無數次,也許,這就是您和我都不相信的緣分。一直以來,我很想得到您的一句稱贊,也希望吳桐能得到您的認可,一家人在一起吃頓團圓飯,現在看來,根本是個奢望”。
一家人在一起吃飯,是中國人最樸素的願望。
他的願望,注定是鏡中花水中月,得不到的。
厲仲謀做了好長一個夢,夢裏,回到2002年的7月6日,他和陸岳峰已經畢業,回到母校打球,為第二天高考的蔣寒打氣。
籃球砸到一個女孩,他過去,扶了對方一把,客氣問“沒事吧”。
之後,姚子辰來了,加上蔣寒,四個人去頤和園。有人在十七孔橋上跳湖自殺,連帶旁邊兩個女生也掉進昆明湖,除去姚子辰,他們三個都下去救人。誰也沒想到,水性最好的蔣寒一頭紮下去,再上來,已經是具冰冷的屍體。
原來,籃球砸到的女孩是吳桐,昆明湖裏救上來的也是吳桐,而吳桐,才是真正的蔣寒。
1990年秋天的醫院裏,蔣偉東不知道自己的血捐給了親生女兒,他們父女只隔了一條布簾。多年後,蔣老夫人過世,機緣巧合,吳桐為素未謀面的祖母抄寫經文。三十年間,他們一家人幾度有機會相逢,卻又幾度錯過。直到去年,他在病床上看到吳桐的照片。兜兜轉轉三十年,蔣偉東終于盼到了女兒,可夫人,不在了。
養大吳桐的人是誰?蔣寒又是誰家的孩子?
他醒來,恍如隔世。這一覺,睡了足足12個小時。
手機上,寥寥幾個未接來電。
打給林建東,悲催的特助沒有老板那麽好命,淩晨又被電話叫起來處理事情,聽聲音,半死不活的,“厲總,你總算醒了阿”。
“辛苦了,建東”。
“哎呀,為老板解憂是在下的榮幸。就是,你能不能讓吳桐對我态度好點,別動不動就要人命的,她以前不是挺溫柔的麽”。
“喔?”厲仲謀笑的奸詐,“說來聽聽”。
林特助扒了扒亂發,開始喝今天第三杯咖啡,“她說我要是吵到你,就讓我二選一:一去非洲,二去朝鮮。您說,我招誰惹誰了”。
“建東,再給你一個選擇”,他拉開窗簾,大好的日光灑進卧室。
“什麽?”林特助的非凡第六感再次啓動,不妙、大不妙。
“某人學成歸來想報效祖國,要去天壇實習,正缺個司機”。
“厲——總——”,林特助疾呼,“要不,我去非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