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山莊的繡樓裏,六臺織機有條不紊地運作着,每臺織機都有節奏地發出聲音。這個聲音對繡女來說是最美妙的。木蘭從外面走進繡樓,看着一個個忙碌的身影,一雙雙靈活的手,再想到自己,心裏還是很難受。
她藏好自己的情緒,微笑着邁過門檻,走到芷清身邊,看了看她織成的底紋,驚喜道:“芷清,才幾天的功夫,你已經織得又快又好了,比我織得還好。”
芷清微微一笑,“你說得太誇張了,大家都織得好,我只不過是比原來進步了。”
“你就是織得好,繡得也好。”
木蘭一直對自己的織繡技藝很有自信,平日裏只要有時間就會認真刻苦的練習。但是她知道,在這些一起長大的姐妹裏,芷清天分、悟性最高,很多東西她看一眼、學一下就會了。不過她回來之後,她們都發現,芷清對織繡的心思淡了很多。
春綢的聲音将木蘭的神思拉了回來,只聽她說道:“你快別誇她了,這麽誇一句,對她也是負擔。芷清若是幹不好,可是丢八爺爺和洛神莊園的臉。”
茯苓撇撇眼睛,道:“她呀,其實是個死心眼。說是不來錦繡山莊,來了吧,為了趕上進度,這幾天晚上一個人偷偷在繡樓裏織到很晚,傻不傻呀!你慢一點,誰還會怪你不成。”
“那芷清姐,你是不是很辛苦呀。”紫蘇瞅了茯苓一眼,“你看你,好話都不會好好說。”
“算了,紫蘇。這才是茯苓嘛,若她哪天跟我好好說話,我反倒不習慣了呢。”芷清抿嘴一笑,問:“你們說這麽小性子的茯苓,是不是挺可愛的?”
大家聽了都笑起來,茯苓厚臉皮地哼了一聲,不一會兒,自己也撲哧一笑。不過,當她擡眼看見木蘭,臉上的笑容慢慢褪了下去,又變成冷冰冰的樣子,應該是又想起了絲娘。
木蘭到沒把茯苓的沉默放在心上,只是道:“大家再織一會兒,就快吃午飯了。”
織機的聲音再次在繡樓裏響了起來。
其實茯苓比絲娘剛出事那會兒已經好多了,之前她看木蘭的眼神都是恨意,經過這些天的相處,人也開朗了一些,雖然還是對木蘭不理不睬,但是起碼不會惡言相向。她們倆的關系誰也幫不上忙,恐怕等抓到真正的兇手才能解凍。芷清跟其他人一樣沒有多說什麽,坐在織機前,拿起了梭子。
“木蘭……”八倍蠶走進繡樓,喊了一聲,驚動了這裏的所有人。
春綢好幾天沒回過洛神莊園,乍一看到八倍蠶又驚又喜地走過去,“八爺爺,您怎麽來了?”
其他繡女也跟着站起來,微垂着頭,準備聽八爺爺的吩咐。八倍蠶只看了芷清一眼,将目光投向木蘭,“你們都出去,我有事單獨跟木蘭談。”
雖然都好奇八爺爺會跟木蘭說什麽,但八爺爺發話了,大家陸續走出了繡樓。春綢卻站着沒動,她覺得自己和芷清應該不在要出去的範圍之內,可是芷清偏偏把她拉了出去。
“你知道八爺爺找木蘭什麽事嗎?”春綢小聲在芷清耳邊問。
芷清看着春綢,道:“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或許爺爺有他的考量吧。”
她們和其他繡女一起等在繡樓外,過了好一會兒,八倍蠶從裏面出來,帶着木蘭去了洛神莊園。有人問起,芷清只說自己不知道。她帶着繡女們接着加緊織底紋,木蘭去了一天都沒回錦繡山莊。
直到月上中天,芷清才離開繡樓。在回房間的路上,她經過了絲娘的房間。絲娘的頭七已經過了,茯苓還堅持每晚在她娘房間裏點燈、點蠟燭,到第二天天明燃盡。其實芷清也很好奇,絲娘到底是怎麽死的,身上連一處傷痕都沒有,那殺人的兇器一定很特別。她慢慢走近……
“什麽人!”
守着房間的士兵發現了芷清,并告知謝将軍不許其他人靠近,讓她趕快離開。她站在臺階下,離絲娘的房間只有幾步遠,趁着士兵說話的時候仔細打量了一下房間和窗門。她一邊轉身一邊看,快走到暗處時卻意外捕捉到了一閃微弱的光。
芷清經常在夜色下練習飛針織繡,所以她的眼力比正常人要好,這一閃而過的光就在紙糊的窗戶上,這麽瑩瑩一點,會是什麽造成的……她忽然一驚,心裏有種不好的想法,應該是針。
她的思緒陷入了混亂,心跳咚咚地加快,一步一頓的往前走。絲娘的死……到底是怎麽回事?
洛神莊園,會客堂。
八倍蠶、謝棄塵、木蘭圍坐在桌案旁,殺死絲娘的兇器可能已經找到了,是一根針,跟八倍蠶傳授給木蘭飛針之術所用的針一模一樣。八倍蠶不可能是兇手,而他的針一根都未少,那麽兇手是誰呢。
三個人陷入了沉默,謝棄塵仔細想了想他到五鳳谷前前後後的事,總覺得有一股隐藏的力量在伺機而動,矛頭對準的一定就是和親圖。有誰不想織成和親圖,又是誰在圖樣上有意刁難魏國?他想到了柔然,又聯想到絲娘之死,如果八倍蠶不是兇手,還有誰可能接觸到飛針?
謝棄塵神色一凜,他看向八倍蠶,“老先生剛才說,飛針一術不曾傳授他人,這個他人是指外人還是指五鳳谷裏的所有人?”
八倍蠶一愣,眉間帶了隐晦之色,擡頭看着謝棄塵,問:“将軍何出此言?”
“恐怕老先生的話有些不盡然。” 謝棄塵端直坐好,帶着歉意說:“謝某本不該懷疑老先生,但現在情況特殊,我必須盡銷疑慮才能排除任何一種可能,才有希望抓住真正的兇手。”
木蘭不太明白地問:“謝将軍想到了什麽?還是懷疑什麽人?為什麽要牽扯上八爺爺?”
謝棄塵卻只看着八倍蠶,說道:“我曾無意中看到芷清在夜色下飛針織繡,她的繡藝行雲流水,飛針走線的功夫讓謝某很是驚嘆。老先生,芷清是否也會飛針?”見八倍蠶默不作聲,他接着說道:“我初到五鳳谷曾聽陳縣令說過芷清的事情,更湊巧的,她兩年前在柔然救過我,當時她還是柔然王庭的一個侍女。”
八倍蠶突然驚訝道:“清兒,她丢的那三年是在柔然?”
木蘭問:“八爺爺,怎麽你也不知道芷清那三年在哪兒嗎?柔然王庭,侍女?”
這個問題也正是謝棄塵想問的,如果她離開柔然不單純是為了回家鄉呢?不對,兩邊打仗之前,芷清已經回到魏國,她不可能那時候就知道有和親圖,而且她是因為自己是魏國人才出手相救……謝棄塵越想越覺得焦躁,他一點頭緒也沒有,芷清究竟是什麽人,她就像一個謎,在她身上有很多令人想不通的事。
謝棄塵催促道:“老先生……”
八倍蠶嘆了口氣,神情有些哀傷,看着他們說:“兩年前清兒回了五鳳谷,當晚春綢打水給清兒洗澡的時候發現她胳膊上有很多道未消的鞭痕,肩膀和後背處還有一大片暗紅的燒傷,我當時聽了,這心裏……”八爺爺閉上眼睛,心疼地又嘆了一口氣,“有一段時間,清兒夜裏都會做惡夢,她還怕火,連蠟燭都不敢點。這些事,清兒自己沒說,我也就沒問,怕勾起她的傷心事,幸好這兩年她漸漸沒事了,我才放心。”
木蘭心裏一驚,原來芷清回來之後有這麽多她不知道的事,那她喜歡呆在家裏不喜歡出門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難怪當初春綢姐讓我們別問芷清以前的事。”她說完,又為難地低下頭,猶豫了半天才問:“八爺爺,您教過芷清飛針嗎?”
“是啊,老先生,這關系到人命,必須要查清楚。”
八倍蠶帶了一絲怒氣,“清兒不可能是兇手!”
“爺爺!”芷清從錦繡山莊趕回了洛神莊園,剛才在門外,她已經聽了好一會兒。她帶着怒意道:“謝将軍,你無須逼我爺爺,飛針一術,我也會!”
說着,芷清拿起桌上的針夾在雙指中間,對着內側屏風後的一盞燭臺,瞬間出手,蠟燭一下子就熄滅了。
木蘭和謝棄塵同時驚訝地看着芷清,竟一時忘了說話。
“芷、芷清……”木蘭看着芷清出手時冷銳的眼神,覺得自己好像不認識她一樣。
謝棄塵站起來,他現在反而冷靜了,她應該不是兇手,不然怎麽可能敢在他們面前出手。他看着芷清的眼睛,沉穩地問:“絲娘死的那天晚上,你在哪兒?”
“房間。”
“何人可以證明?”
“洛神莊園廚房張大嬸的女兒繡兒,她一直負責照顧我的起居。”
八倍蠶對他們搖搖頭,道:“清兒不可能是兇手還有一個原因,木蘭,提醒我可以用飛針治療你手抖的就是清兒。”
謝棄塵點了下頭,抱拳對八倍蠶道:“老先生,剛才謝某得罪了,我會核實這根針是否就是兇器,然後加緊追查,一定抓住兇手!”
芷清看他要走,出聲道:“謝将軍,應該就是這根針殺死絲娘的,你不妨再去檢查絲娘的房間,窗上有一個不易被人察覺的針孔。”
謝棄塵停下腳步,說了句‘多謝’,匆匆離開了洛神莊園。
對于一個将軍,他不是捕快更不是縣令,他的查案效率芷清本不報什麽期望。但是一天以後,謝棄塵釋放了賈纭,并找到了桂花巷王鐵匠的鐵匠鋪,八倍蠶的針是他打的。在謝棄塵的逼問下,王鐵匠說出十年前多打了兩根樣針,但是王鐵匠翻箱倒櫃,那兩根樣針卻不翼而飛了。
之後,他讓手下調查了八倍蠶、芷清和王鐵匠,發現他們當晚都不在錦繡山莊,也有人能證明他們沒有可疑。案情又陷入了謎團,到底用飛針殺人的是誰呢?
謝棄塵在加緊調查的同時,多倫也在竭力尋找辛夷花背後之人,他一直相信,用辛夷花害木蘭又殺死絲娘的就是辛夷花背後之人。賈纭被釋放後,多倫一行人陷入了沮喪,因為追查的線索又斷了。但是,當茯苓來找他時,他從她那裏得到了一個非常有用消息——絲娘死在一種特別的針之下。
兩人站在所住的客棧外,多倫想再多問茯苓一些關于案子的事,茯苓卻拿出一塊汗巾遞給他,“莫将,這是你上次掉的,我撿到了,現在還給你。”
多倫微微一愣,笑着接過來揣進了懷裏。“多謝了。”
他的笑讓茯苓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輕聲說道:“我要回去了。”
茯苓說完,等了一會兒,多倫忽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她擡起頭,看見多倫一直望着自己身後,擰緊眉頭,生氣的眼神中帶了絲詫異。
茯苓好奇地轉過身,看見幾個人下了馬走過來。這幾個人正是從柔然而來的吳提和他的手下。他們到了幾天,一直在查多倫的蹤跡。
吳提一邊走一點冷笑,住在離馬場這麽近的客棧,真是個不錯的地方。他剛才以為跟多倫說話的人是黎朵,所以腳步很急,但是等那女子轉身才發現不是。
“他們是什麽人?”茯苓問身後的多倫。
多倫呼了口氣,對茯苓說:“我這裏還有事,你先回去吧。”
茯苓雖然很是不解,但是看着來的人似乎不是很友善,她到有點不放心。不過多倫一直催促着她趕快走,茯苓也只好先回去。
待到茯苓走得不見人影,多倫生氣地幾步走到吳提跟前,質問他:“你來魏國幹什麽!”
吳提掃了多倫一眼,直截了當地問:“說!黎朵在哪兒?”
多倫轉過身,背對着吳提,“這裏沒有黎朵。”
吳提被他的态度惹怒了,正要發火,看到丞相身邊的大那從客棧裏出來 ,他示意了一下烏洛侯,烏洛侯立刻帶着另兩個人走向大那。大那一看苗頭不對,再看站在多倫後面的吳提,害怕地喊道:“莫将救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