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地底世界,經由深海返回陸面,觸及陽光,恍然有種隔世感。仿佛才耽擱了一瞬,卻又像是已經過了很長很長時間,地底世界裏并不存在時間的觀念。
波塞冬一路上不停地詢問,試圖套出她與哈迪斯的關系,阿爾滴水不漏,任他變着法子質問、誘供亦或是旁敲側擊,簡單以一句:“緣分。”一言以蔽之。
眼見了她與自己兄長的親密關系,即使肆無忌憚如海王閣下,也不由掂量了一下,并未多加阻攔,放她回到海島上。
“阿爾!”見她上岸,少年快步跑過來一把擁抱住她。“你回來了,我好想你!”
阿爾赤足站立在淺灘上,被陽光曬得溫溫的海水拂過她的腳背,手搭上他的肩膀,她的心中充滿感動。他能感知到她身處何方,分明可以在她快到時再出來迎接。他卻因挂心不已,日日在沙灘上徘徊。
兩人共享了生命後,彼此聯系更為緊密,她能分享他所經歷的一切事情,反之也是一樣。只是若她不樂意,他就什麽也看不到,這種情況占據了絕大多數的時間。
這并不公平,他的情緒、想法,不管什麽時候對她都是完全敞開的。“因為沒有什麽好瞞你的。”阿波羅向來坦坦蕩蕩,尤其是對待她,只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給她。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同樣也是她的,她的東西仍然屬于她自己,從前世起,太陽神就是如此地寵愛着自己的妹妹。
這次,由于擔心他與母親心存憂慮,阿爾短暫地開放了溝通,離島時她所聽到、見到的事情都沒有向他隐瞞,除了思想。
她最大的秘密,前世的過往,曾經彼此猜忌、分離,到最後同歸于寂滅,那些傷感的事情不适合讓他知道。
“我很好,争取到了伯伯的支持。”便往回走,她邊彙報此行成果,“我們再不用擔心被帶去海底。接下來,在回到奧林帕斯之前,我們還需要做些準備……”
阿波羅連連點頭,盡管是在讨論彼此的未來,他卻表現得好像那些根本不重要似的,只是一味的笑眯眯盯着她看。
“我知道了,都聽你的。”對于妹妹的安排,阿波羅完全沒有意見,高高興興地牽着她,一起往山上的神廟走去。
握着她的大手曬得黝黑,寬闊得不似小孩子的手手心粗糙,卻有着令人心動的溫度,阿爾瞧着他包裹住自己的手出了神。不管是波塞冬也好,哈迪斯也罷,那些大叔們都喜歡把
她抱來抱去,像貨物一樣扛着、或者夾在胳膊下面。
這個時候地球處于原始社會階段,不存在什麽男女歧視問題,甚至于能夠孕育子嗣的女神更為人所尊崇,神祗的地位高低完全取決于實力,無論男神還是女神,如果本身弱小而又沒有庇護,都會淪為玩物。
至今為止,也只有她的哥哥願意平等地對待她。阿波羅從來是像這樣與她牽着手并行,時而回過頭确認她是否安好,若是察覺自己步子邁的過大,他會為她刻意放慢腳步。
視線相對,瞧見她帶着淺笑,似乎心情愉快,金發少年彎彎似新月般的眼眸裏輝光四溢。
望着他寬闊的肩膀,身材矯健的背影,阿爾的眼中寫滿懷念。前世自己被保護慣了,與他之間的距離被越拉越開。換成這輩子,當然是一起成長。
茂密的棕榈樹林裏,一座簡樸的神廟在綠樹叢的掩映下,出現在林蔭小道盡頭。神殿所用石料雖然粗糙,但臺階砌得十分平整,石柱打磨得很是光滑。它的構造極為簡單,分為前廳與後院,第二排石柱之內,便是母子三人生活休息的廳堂。不到一千平方英尺的房間裏,各種陶罐、吊起的煮鍋擺放在地面上,另一側地上鋪有床鋪。
瞧見兩個孩子,勒托在爐竈前支起身子,溫柔地笑道:“阿爾回來了。”身後跟着同樣身着黑袍,衛兵一樣站立得筆直的蛇妖皮同。
她穿着黑色的裹胸長裙,襯得她細膩的皮膚白淨光滑,由于生産哺乳,酥胸更大了一圈,極為壯觀挺拔。在兄妹替她找來的千年蛇妖之血的洗浴下,勒托早已不複産婦的臃腫,臉龐消瘦而顯得下巴精致小巧。由于不喜陽光,她的臉色略微蒼白,看上去宛如一朵嬌花一般惹人憐愛。
初為人母的幸福感使她整個臉龐閃閃發光,她既有着少女的身段,眼角眉梢又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成熟少婦獨有的風情,這種誘惑力對于宙斯來說是致命的。
“母親,”阿波羅流露驚豔贊嘆之色,“您的美麗如同盛放的鮮花,照得我有些眼花。”
“等您回到奧林帕斯,一定會把父神迷得神魂颠倒。”阿爾淡笑着說。她還知道,在勒托腹部與大腿上的妊娠紋變淡乃至消失不見,幽徑也重新變得緊窄而又彈性。當初她提議修建藥浴溫泉,加入了蛇血、越橘等等珍貴的藥材,正是為了這個。
勒托臉頰微紅,羞怯地說着:“別打趣媽媽了。”心中卻為兩個孩子的懂事感到
高興,笑容愈發嬌美。阿爾瞥了眼她身側眼神微閃的跟班,眯起眼:“怎麽您親自下廚?那麽要他何用?”
小女神犀利的視線直刺向皮同,令他打了個寒顫,勒托連忙說道:“因為你要回來,所以我特地吩咐他不要插手,我要親自照顧你。”阿爾這才放棄追究。
銀發的俊美男子低頭不語,陰柔的臉上閃過一絲感激之色。
餐點十分豐盛,各色的燒烤色香味俱全,這裏最不缺的便是海鮮,鐵架上攤着刨成一半的烤魚,在火上嗞嗞作響。還有彈性十足的烤鱿魚足、穿成一串串的烤蝦、炸得香酥的魚骨,白酒烹煮的大鍋鮮美贻貝,搭配魚腥草為主的野菜沙拉,與香濃的蘑菇奶油龍蝦湯,母子三人充分地享受了美食。
皮同作為侍者,站在一旁負責看火。勒托過意不去,請他坐下來,自己接手過烤制的工作。
“這才幾天,他就變得沒規沒矩的了?”阿爾沉着臉問道。
在這個家裏,勒托溫柔善良,阿波羅也可以說是大好人,只有自己能做黑臉。否則一家子都上看去顯得軟弱,他們會像前世剛到奧林帕斯時一樣,被欺負到底。
聽阿波羅說,在她走後,勒托就受不了良心譴責,沒再把他當仆役使用。發覺他望向自己母親時格外溫柔,阿爾心裏有了數。有這麽一個忠心耿耿的侍衛在母親身邊是件好事情。
只是蛇類狡詐多變,敲打是必須的。
“少裝模作樣!”阿爾把碗重重地擱在地上,“我可沒有忘記你當初怎麽辱罵母親的!”
勒托驚愕地擡頭看過來,皮同面帶愧色,盤起來的長腿發力站立起來,侍立去一旁,用雙手在小腹上交叉的姿勢,恭敬萬分。
“我為我曾經愚蠢的失言表示忏悔。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以洗刷我曾加諸于暗夜女神身上的恥辱,即使要把我剝皮抽筋,做成她腰上的束帶,我也甘心情願,而絕不會有半點怨言。”
“唉呀,別說那麽可怕的話。”勒托臉色微微發白,“你快坐下來吧。”她企求地望向自己的女兒。兄妹兩人都十分孝順,從不會反駁母親的決定。阿爾略略哼了哼,算是默認了。
接下來的時間又恢複了有說有笑,大部分時間是阿波羅一個人在興奮地說個不停,阿爾冷言吐槽,勒托微笑着傾聽。一頓飯結束後,在蛇男着手收拾清理時,阿爾叫走了準備幫忙的母親,來到前方的立柱
大廳裏,請她布置防窺探的結界。
勒托司職暗夜之神,天賦力量中的一項便是“屏蔽”,她的黑霧隔絕聲音與光線,尋常神祗進入就出不來,在那樣絕對的黑暗裏,只有阿波羅和自己的力量能夠成為指引。
在女兒臉上看到凝重之色,勒托點點頭,依言布置好黑霧的壁障,這樣一來即使具有知悉一切的“天眼”的宙斯也沒法得知他們的談話。
“我們挫敗了赫拉的陰謀,解決了心腹大患,在安德羅斯島上建立栖身之所。”阿爾總結道。
勒托點了點頭,美目裏流露期盼。她與阿波羅早就商量着等阿爾歸來,一家人就出發回歸神山。
“現在還不是時候。”阿爾搖了搖頭。
勒托不解地微啓紅唇,阿波羅安慰地用雙手覆蓋上她的手背,“母親,聽妹妹說下去。”早日回歸神山也是他一直以來的期望,但在剛才回來的路上,阿爾與他說了那席話之後,他深感贊同。
“母親,我們應當先取得神職,再投奔于父神的懷抱。如今最适合哥哥與我的稱號,無非是那兩個。”阿爾說出她深思熟慮後的打算:“我想去見外公,你能否替我引薦。”
前世,他們獵殺蛇怪之後,就是直接回了奧林帕斯,然後在那裏度過了幾十上百年凄冷的日子。
勒托受到冷落,阿波羅為了母親與自己拼了命的努力,跟随宙斯征戰巨人族,赫赫獻血累積成戰功,自身力量也日漸增強,宙斯才越來越重視他們。
直到攻陷下所有泰坦神的領地,宙斯對整個神山進行大肆封賞時,他們要來了太陽與月亮的神職,這才算站穩腳跟。
可随之而來的,是阿波羅的聲名日赫,而使得宙斯心存猜忌,夥同雅典娜那個賤婦百般陷害、诋毀于他。
那時自己多蠢啊。宙斯的溺愛讓她沖暈了頭,稍微一被雅典娜挑撥,就喊打喊殺,致使在神界以及人類的傳說裏,留下了一個殘暴乖戾的名聲。
她的神廟往往建在偏僻的森林邊上,因為缺乏維護,殘破得最為嚴重。若不是阿波羅的強勢,就憑她那副直往直來的性子,她可能捱不到諸神黃昏就要被流放出局了!
相對于心機深沉的雅典娜與宙斯,上輩子她太稚嫩了。而這些還是她數千年以來,在人類的世界飄蕩游歷中,遍覽森羅萬象之後,再回過頭來,才得以想清楚。
從阿爾的眸子裏迸發出森森寒光,陡然爆發的恨意令勒托與阿波羅吃了一驚,兩人面面相觑地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知子莫如母,勒托深深覺得太陽與月亮之職,就是專為兒女量身定做。雖然要獲得極為不易。尤其是月亮,現在掌控着它的女神就有三個,個個都不好惹。
“當然可以。”盡管她沒有透露自己的計劃,勒托也相信她。她向來無條件地支持自己兒女的任何行為。從衣服裏拉出一個黑鑽項鏈,她把它取下來,交到女兒手上:“這是父親送給我的嫁妝,是他的血液精華凝結而成,你拿着它能夠進入父親的居所。”阿爾雙手接過,向母親道謝。
“出發吧,哥哥。”捏緊拳頭,阿爾站了起來。
“我們的地位無需任何人賜予。名正言順的頭銜,需要我們自己去搶過來。”
這一次,她再不會重蹈覆轍,必然會籌謀好一切,保護哥哥和母親。
而那些曾經深深傷害過他們的人,等着瞧吧,她絕不會讓他們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