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叢他們這一次運氣不錯，此地一直風平浪靜。然而師兄妹三人都繃緊了弦，随時等待着亡命天涯。這一次，他們不可能再等到被圍上才逃，只要有人發現了他們的行蹤，他們就必須立刻逃走。
他們在這一處安身之所呆的第十年，龍溪進階元嬰四層。
那時候龍溪和大狐貍都在閉關，雲叢照看着陣法。聽說龍溪出關了，特意過來看他。然而雲叢只是看了一眼，臉色就不對了，元嬰四層就是元嬰中期了，雲叢自然能看出不同來。
她元嬰期的時候，差不多是二十多年才能進階一個小境界，可是就算從師父去世開始算起，滿打滿算也不過是短短二十五年，龍溪進階了三個小境界？龍溪的資質還不如她。
傻子也知道這中間有問題了。
雲叢站在修煉室門口，目不轉睛地盯着龍溪，她的氣勢慢慢攀升到極點，就在龍溪以為她會開口罵他的時候，她又忽然洩了氣，一臉要哭不哭的樣子。
龍溪沒想過要長久地瞞下去，大狐貍好糊弄，師妹卻不好糊弄。他只是還沒做好準備怎麽跟雲叢說。他進階成功之後，在修煉室多閉關了半個月，最後索性出關了，反正已經修煉了魔道功法，師妹說什麽，他都不會放棄了。
兩人僵持了片刻，最後還是龍溪先破功，搖了搖頭，語氣盡力放的極為輕松，說：“師妹，別這個表情，天還沒塌呢。”
“三師兄，你……你。”雲叢你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有意義的話來。
魔道這條路，她自己如果能走，早就走了。其實在望月境拿到魔道功法之後，她還偷偷嘗試過一次，根本感覺不到其中提到的魔氣，才算徹底死心。當時她也沒覺得如何，可是如今三師兄真的如命中注定的那樣走了這條路，她心裏又覺得堵的慌。
師父之前那些關于堕入魔道多麽可怕的耳提面命諄諄教導，她當時一句都沒入耳，此時卻全想起來了。
雲叢腦子有點亂。
“師父也說過，我修魔道，只是命中注定罷了。”曾經聽到“命中注定”這四個字都要豎起全身的刺的少年，此時眉目舒展，唇角微勾，神态平和地向命運低頭。
他不這麽說還好，聽到命中注定四個字，雲叢卻再也忍不住，伸手錘了他一下，咬着唇抽噎了起來。
她總覺得自己有點對不起三師兄，硬拉着他攪進他們命運的漩渦裏。他修正道修為進階緩慢，不及前一世他修魔道的時候她愧疚，可如今他為了他們向命運低頭的時候，她更是心裏抽抽的疼。
命運仿佛一張網，她在網中拼命掙紮，卻透不過氣來。
“好了好了，沒你想的那般嚴重。”龍溪伸手搭在她肩上微微用力，把她抱在懷裏，“什麽性格大變，說不定是師父騙咱們的。你看我現在性格有大變麽？”
其實認真說起來，比起剛上鐘鼎山的時候，他的性格還是有變化的，只不過并不是向暴虐嗜血的方向，反而越發的開朗溫和。
雲叢覺得心裏的悲恸堵着，眼淚根本停不下來。
“我看有玉簡上說，人間帝王龍氣護體，萬邪不侵。我可是祭拜過天地祖宗的太子，自然也算是真龍天子，修魔道應該不會像普通人一樣心性大變的。”
龍溪說的煞有介事，也不知道是真的有這樣的資料，還是随口胡編哄師妹。這世上總會有些人，會讓人覺得過往不能碰觸的逆鱗，所有不願提及的歲月傷痕都不再是禁忌，只要能讓她展顏，怎樣都好。
雲叢還在哭，龍溪有點無奈，“師妹，我本是俗世凡人，就算成為帝王，也不過是百年壽命。若不是當初在鐘鼎山上被你所救，又得你求情被師父列入門牆，如今的我早就是一抔黃土。”
雲叢擡頭反駁，眼睛裏含着盈盈水光，“就算師父不收你為徒，你也不會死，你……”
後面的話她不太好說出口。
“我會成為魔頭？”龍溪笑着接話，聲音低沉，“所以反正這都是早晚的事，別為我難過。我踏上仙途，蒙師父和你照顧、教導兩百年，明白人間自有真情在。此生……也算值了。現在這樣的境況，若是我真的毫無辦法也就罷了，我既然能夠走捷徑，也不說能護着你們了，最起碼，能夠盡快的與你比肩，我又怎麽可能不去走呢？”
他在她耳邊不斷勸慰，“師父有些觀點還是對的，不在乎活的有多久，只要在乎活的開不開心。”
“三師兄，是我太沒用了。”
龍溪彈了彈她的額頭，“到底你是師妹還是師姐？你上面有三個師兄，怎麽着也輪不到你來出頭。是我們太沒用了。不，也不是我們太沒用了，師妹……其實華修冶那小子有句話說的也有些道理，你只要開開心心就行。以後天大的煩惱，師兄都盡力為你解決。相信我們，無論是我、大師兄還是二師兄，我們都是靠得住的。”
龍溪用袖子給她擦了擦眼淚，“好了，哭夠了就打起精神來。”
他又笑着半開玩笑地說：“唔，雖然魔道功法速成，但也不是那麽的速成，我想修到出竅期，怎麽着也還得幾十年功夫。這段時間，還是得依靠師妹你撐着。”
龍溪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這件事，就不要告訴大師兄了。”
說起大師兄，雲叢的注意力終于被轉移了，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大狐貍有心事。自從師父走後，他就越發的沉默，雲叢和龍溪的決定他基本不會提出異議，有的時候甚至聽話的有點缺少存在感。就像離開風家的事，雖然他很想留在風家師兄妹幾個在一起，可是雲叢和龍溪決定了之後，他甚至連反對意見都沒有提。
他心裏一定是這麽想的——如果不能成為師弟師妹的庇護，那麽努力不做累贅吧。
他越來越努力修煉，整日裏把自己關在修煉室裏不出來。
不僅僅是修為最高的那個人壓力最大，作為大師兄，修為始終不能寸進，依靠小師妹保護，卻看不到自己能夠幫師妹分擔的希望，大狐貍的心裏其實是很難過的。
龍溪心裏也有過同樣的難過，所以他能夠感同身受。他比大狐貍還要好一點，至少他的修為是能進階的，還一直有魔道功法這個捷徑可以選擇。
師父還在的時候，雲叢就曾想解決大狐貍修為無法進階的問題，可是即使去了風家藏書閣，也依然沒有找到只字片語的相關記載，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努力去修補妖魂。如今師父已經不在了，他們颠沛流離，惶惶不可終日，就更沒能力去解決大狐貍的問題了。
每天看着大師兄那麽努力，雲叢有時候很想跟他說，所有的努力都只是白費，他妖魂有缺，就算吃下妖尊的內丹都沒有用，憑他自己修煉根本就沒有任何希望。
可是，要破滅掉大師兄最後的希望嗎？
如今這樣的情況，師弟和師妹都在努力修煉，殚精竭慮地逆境求生，大狐貍得知自己永遠都是這樣了，就能像從前一樣沒心沒肺的曬太陽吃烤雞梳毛麽？
外界的壓力始終都在，只能靠大狐貍自己走出來。
這個時候，師弟為了盡快成長到可以保護他們的高度，而堕入魔道。這對大狐貍來說，或許會是一種更大的壓力。
諸事煩擾，然而哭過之後，雲叢卻覺得心裏澄澈了許多。
作為一個經歷過一遍的人，她如今的每一個決定都掌控着師兄妹三人的命運，也就格外的如履薄冰。
尤其是經歷過差點被散修圍殺之後，她對自己的決定産生了強烈的質疑，身心俱疲。
而如今有師兄站出來，不惜踏入魔道來替她分擔。
雲叢覺得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暖意。
雲叢回到自己的修煉室又哭了一場。
在龍溪面前哭的那一場，是對命運逼迫的悲恸發洩，以及對師兄踏入魔道之後的擔心。
而回去之後回過味來，卻又被感動的哭了一場。
有些人生選擇，在看到結局之前，永遠不知道對錯，可是沿途的風景以及同行的人，已經讓人覺得此生無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