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擡步走出崇清宮,陽光似是格外的刺眼。下意識的跟着宮女向前走,恍惚間竟是不知要去往何處。
“阿囡,你是朕的女兒,是崇國昭灤郡主傅消楚。”父皇冷靜卻無可抗拒的聲音像是一條千斤重的鐵索,牢牢鎖住我的心髒。
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對,我是父皇的女兒,崇國昭灤郡主傅潇楚。
子緋還在邊關抗擊叛賊,千千萬萬的将士還在戰場上厮殺拼搏。哪個沒有家,沒有需要守護的親人?哪個沒有血肉,沒有誓死保衛的信仰?
就算上天注定要青家取代傅氏江山,那麽,傅家的兒郎,從來只有戰死,沒有不敗而降。
崇國崇明十七年三月二十三日,我親披戰甲,代替病重父皇的禦駕親征前往北境督軍。
十日晝夜疾奔,距交戰的汾州還有三百裏地。
越往北邊天氣越加寒冷,京都三月已是翠柳滿堤,繁花似錦,而北地卻仍舊是寒風凜冽,拂臉刀刮般的生疼。
遠處鋪天蓋地的黃沙一層一層湧來,茫茫無邊,連接雲天。滿地碎石狂亂,寸草不生。
馬蹄疾馳,我駕馬行于軍隊前列。額前的發被狂風吹亂,灰塵布滿盔甲的縫隙間,身下的戰馬早已疲憊不堪,鼻尖嘶嘶噴鳴。
不夠,還是不夠快!子緋只有不足六萬兵馬,此刻正在與匈奴和漠北的聯軍孤軍奮戰,這疾馳的兩萬兵馬數量雖少,但個個是子緋親訓的精良,亦是我傅氏保留的最後底線。
一日夜的奔馳,汾州近在眼前。厮殺聲遠遠傳來,我猛一揮鞭,直指高高的汾州城牆:“大崇兒郎們!殺!”
此時的汾州城牆上,永定大将軍洛子緋一身戰甲血跡斑駁,眉頭緊鎖,雙目緊盯着城下的戰場。
匈奴與漠北聯軍來勢洶洶,我軍勢單力薄,就算憑借汾州險峻的地勢和高築的的城牆死守了十餘日,如今,也要頂不住了。
“報!報告将軍,敵軍已殺至城門,将,将要殺到城裏來了!”
“将軍,下令撤退吧!”
“将軍,再不撤退就來不及了!”
手指狠狠攥成拳頭猛擊牆面,子緋緊咬牙關目眦欲裂。撤退嗎,就這樣結束?一旦撤退,汾州一旦失守,那等于打開了直通崇京的大門,那京都絕對不保!援軍,該死的援軍在哪裏!
不,援軍未到,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只要拖延一點時間,再一點,援軍定會抵達!
驀地直起身子,子緋猛地跨上戰馬,舉起身側的長槍,高聲吼道:“衆将士們!再堅持一會,援軍馬上就到!縱使馬革裹屍,我洛家軍誓死守護!不做逃兵!”
“不做逃兵!不做逃兵!”
“誓死守護!扛到援軍到來!”
衆将士的嘶吼聲中,子緋高舉長槍一馬當先,帶領衆人沖入敵軍的陣營,厮殺間攪亂了對方的布陣。
敵軍将領傳令迅速變換着陣型,左右翼分別包抄,中間形成一個碩大的鳥頭,誓要将全部軍力絞殺于陣中。
“将軍,不好!是鵬鳥啄月陣!”副将見陣驀然驚駭:“此陣乃鎮南王世子青之獨創陣法,戰場上無一破解,怎麽會在此處出現!”
“好他個青之,果然是他!”極速勒缰止馬,手中長槍橫掃四周敵軍,子緋眉頭緊鎖。
“将軍,怎麽辦!”
狠咬牙關,破釜沉舟般呵道:“全軍聽令,左前鋒直襲陣中鳥頭部位,張副将你領軍襲擊鳥尾,一定要沖出包圍圈!”
“得令!”
厮殺聲愈漸猛烈,灼熱的鮮血濺到子緋臉上,分不清是自己将士的還是敵軍的,俊美的面龐染上粘稠的血液,在灼灼的日光下愈顯妖冶異常。
長槍飛掃,狠命刺向如蝗蟲般撲上來的敵軍,殺,再殺,此刻已沒有退路,不戰,便亡!
随着日頭的上升,身邊的戰士逐漸減少。子緋咬牙握着愈加沉重的長槍,堅持着不讓自己倒下。
極速而來的利箭穿過洶湧的人牆飛馳而來,眼前白光一閃,猛地側身,利箭噗嗤一聲狠狠沒入右肩肩頭。
握住長槍的手猛地一顫,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肩頭的血液噴薄而出,阿囡,突然好想見你。。。
“将軍快看,援軍到了!”石破驚天的一句,驚雷般響徹在厮殺聲不斷的戰場上。
“援軍!果然是援軍!”
“是昭灤郡主!我們的郡主親領援軍來救援我們了!好啊!好啊!”
“援軍到了,兄弟們還怕他個匈奴小賊不成,殺啊!滅了他丫的!”
“殺!沖啊!”
塵塵的馬蹄揚起了崇軍被壓抑的鬥志,怕他個什麽啄月陣法!我洛家軍上過戰場無數,刀裏來箭裏去,人人都是數等功勳,堪堪啄月小雀,怎可與吞日雄鷹争輝!
入夜,銀月的清輝撒在一片狼藉的戰場。熊熊的篝火燃起,蒸騰的熱氣将戰士們剛硬不屈的臉熏染得酡紅。
烤肉就粗酒,一群粗犷的漢子們團坐在篝火旁,大聲笑鬧着享受十餘日低氣壓的第一次放松。
披上長麾走出子緋的營帳,迎面而來的暖風夾雜着肉香,不拘小節的歡笑聲萦繞在耳邊。
我微微蹙了蹙眉頭,此場戰役看似是勝利了,成功突圍了敵軍的包圍圈,守住了汾州,可實際上我軍損兵折将,傷亡衆多。
子緋的兩萬精兵雖然訓練有素,骁勇異常,但對上數十萬之衆的匈奴漠北聯軍,數量着實是太過于少了。更何況子緋現在肩上的箭傷帶毒,還在昏迷,若不是醫治及時,怕是整條胳膊都要廢了。
正停步思考間,那邊烤火的将士們不知是誰眼尖,大聲喊道:“看,是郡主,郡主出來了!”
“郡主過來啊,烤烤火驅驅寒意!”
“郡主快過來,咱們給您留了位置!”
熱情的呼喊聲傳來,怔了一怔,我笑着提步走上前去。
“郡主,您這邊坐!”先前眼尖的士兵嘻笑着跑來,讓開他的位置拉我坐下,随即一屁股擠到了對面兩人的中間。
“哎,你這猴小子,就你會拍馬屁!”身邊的勤衛兵大喝一聲猛一拍他的腦袋。
“哎呦,你個老大粗!什麽拍馬屁!郡主可在這呢!別閉口出口一個屁的!好意思不?”被拍的小士兵摸着腦袋,擠着眼嗆道。
“可不是,郡主何等身份,哪容得你們這些粗人胡說八道!來,郡主,我老張敬你一杯!若不是郡主,那今日我們可都揮揮手見閻王爺了!”滿臉絡腮胡的副将張國章斟滿一大碗粗酒,站起身朗然道。
我舉起滿着的海灣,豪爽的灌盡碗中的辣酒,随意用袖口抹了抹唇邊的酒液:“張大哥別這麽說,我既然來了戰場,那便不是什麽王女郡主,同你們一樣,都是為保衛國家,守護親人而戰鬥的戰士!什麽禮節儀态,統統作廢!兄弟們這些日子辛苦了,今晚只求個盡興,求個不醉不歸!”
“好!說得好!”
“郡主豪爽!來,我劉參将敬郡主!就為這句保衛國家,守護親人,我老劉拼了!”
“郡主都發話了,那我們喝!”
“我來給大家擊鼓助興!”
戰前的擂鼓被擡了上來,碰碰的鼓聲響徹雲天。有人擊打着手邊的海碗,和着鼓聲唱起脍炙人口的《走馬川行奉送西師出征》。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
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鬥,随風滿地石亂走。
匈奴草黃馬正肥,金山西見煙塵飛,漢家大将西出師。
将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
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
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伫獻捷。”
越來越多的聲音加入到念唱,君不見,走馬行川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四面邊聲連角起,千
嶂裏,長煙落日孤城閉。
嘆的是險峻環境下不屈的人心,敵軍兵臨城下始終堅定的意志!正是一個個不屈服的生命,才抵禦了敵人炮火刀箭的入侵,用血肉,築成堅固的高城。
“人不寐,将軍白發政夫淚。”我低低嘆道,取過酒缸倒滿碗中的酒,對着将士高聲道:“兄弟們靜一靜,這第一杯酒,敬天地!祝願我軍勢如破竹,直搗黃龍!”
“敬天地,祝願我軍勢如破竹,直搗黃龍!”
滿飲此酒,複又添滿:“第二杯酒,敬父母!感謝父母的養育之恩!待來還日,定當報答!”
“敬父母!感謝父母的養育之恩!待來還日,定當報答!”
“第三杯酒,敬我們在戰争中犧牲的兄弟們!你們為保家衛國犧牲,雖死猶榮!願你們在天之靈保衛我軍,取得最終勝利!”
“敬我們在戰争中犧牲的兄弟們!你們為保家衛國犧牲,雖死猶榮!願你們在天之靈保衛我軍,取得最終勝利!”
朝黃土揮灑盡碗中酒坐下,接過将士們遞來的獸肉啃咬着,軍中兒郎不拘小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沒有宮中的繁複禮節,亦沒有高官門第高層間的爾虞我詐,宦海沉浮。
怪不得子緋總愛呆在軍中,這樣肆意潇灑的性格,也只有在軍中才能完全釋放出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