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還真是個意外。
林霁塵原本就是打算送小丫頭來學校報道的。
雖然他至今還沒弄明白, 她為什麽突然要回國讀書。認識這麽多年,他可從沒見她求知欲這麽旺盛過。
為了騰出時間, 他這幾天一直在公司忙,好提前結束手頭的工作。
今天集團有個電話會議, 推不掉, 他緊趕慢趕地開完, 發現小姑娘已經走了。鞋櫃裏的高跟鞋一雙不剩, 全都被帶走, 只有運動鞋還整整齊齊擺在裏頭。
一看就是沒接受過D大經典的“俄羅斯套娃之路”毒打。
怕她走遠追不上,林霁塵匆忙從鞋櫃裏抽走兩只平底鞋,也沒來得及看, 就直接塞進鞋盒,讓何嘉言幫忙收着。
結果……
林霁塵摸了摸鼻子。
今天太陽格外大, 金芒見縫插針地從枝葉間漏下來。
小丫頭蔫頭蔫腦地縮在樹蔭底下,蓬松的丸子頭在酷日高溫和無止境的步行中已經散落不少, 細軟的發絲濡濕粘在頰邊,臉被曬得發紅。
整個人像一只快被烤熟的小黃雞仔,翅膀都揮不動, 委屈巴巴的。
林霁塵心口像被人撚起一小塊皮肉,輕輕擰了一把。
嘆口氣, 他指着旁邊的長椅說:“坐那吧。”
姚光斜他一眼,“幹嘛?又沒鞋子換……”
話說到一半,頭頂突然傾下來一道黑影,下一秒她雙腳便離了地, 那種踮着腳踩在刀尖上的錐心疼痛一下得到緩解。
“乖乖坐那兒,哥哥幫你揉揉。”
?
他說什麽?
他要幫她揉、揉揉?
姚光眨了眨眼,懷疑自己被曬到中暑,都出現幻聽了。
擡起頭,茫然問:“揉哪兒?”
林霁塵腳步停住,垂眸,盯着她看了會兒,噗嗤笑了下,表情變得不正經起來,“你想讓哥哥揉哪兒?”
說着,手順着她的肩膀略略往下滑了一寸。
姚光心肝一顫,在他懷裏扭身反抗,頭轉到另一邊,鼓着臉頰不理他。
金靈色光束斜斜照過來,穿過她輪廓小巧精致的耳朵,暈開通透的水紅色。
看起來好像很好吃。
林霁塵舔了下嘴角,無聲一笑。
比起之前的“黃土高坡”和沒有幾棵樹的“林蔭小道”,這條“林蔭大道”明顯靠譜許多。
兩排香樟樹亭亭如蓋,像一把天然的太陽傘,将盛夏濃烈的光和熱都盡數隔絕在外。
旁邊是一片圓形的人工湖。鴨子們列成“人”字從水上游過,剪出一片閃爍的碎金。S型木頭棧橋橫跨湖面兩岸,像太極圖上的分界線,被學生們戲稱為“鴛鴦鍋”。
風從湖面上吹來夏日的清爽,姚光閉着眼靠在長椅裏,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來自一個身價過百億的總裁的足底按摩。
不得不承認,林霁塵這狗男人嘴賤人品也有待考量,但學習能力是真的強。
無論是上學那會兒參加競賽,還是現在進集團工作,他都做得游刃有餘。上網百度了下足療的手法,就立馬能上手,捏得還真像那麽回事兒。
指法對不對先不說,至少……是真的很舒服啊。
姚光長長松出一口氣,越來越不想動了,掀開眼皮往下瞥。
林霁塵低着頭,保持單膝跪地的姿勢,捧着她的腳放在膝頭。神色淡然,動作不緊不慢,不像在捏腳,倒更像在插花。
兩手的袖口全敞着,卷到手肘處,手臂線條緊實流暢,隐約可見淡青色經脈,陽光下微微反着光。
姚光空咽了下喉嚨,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機,偷偷拍了張照。
路邊走過來一對情侶學生,雙雙佝偻着背,看來也是被這條路折磨得不輕。
女生雙眼亮着羨慕的光,“他們是剛剛從阿斯頓馬丁上下來的那對吧。你瞧瞧人家,比你高比你帥比你有錢,還比你體貼,我真是……”
男生的脾氣也到了極限,一點不留情地怼回去,“你要是有人家女朋友那臉蛋和身材,我也心甘情願給你捏腳!”
林霁塵挑了下眉。
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他一向沒興趣關注,不過那句“女朋友”……
他控制不住,彎了下唇。
“你傻笑什麽呢?”姚光兩手撐在椅子上,歪着頭,探身問他。
林霁塵聳了下肩,沒說話。
姚光也沒追問,換了個話題,“跟你商量件事呗,把何嘉言借我用用,就……讓他背我一下?”
林霁塵的手一頓,擡眸,沒什麽情緒地看過來。
突如其來的死亡凝視,姚光被吓了一跳。
她實在是走不動了,看着那雙高跟鞋就恨不得當場一把火給燒了。鬼知道這林蔭大道後面還有沒有大大道,大大大道,大大大……道。
林霁塵這麽心高氣傲,肯給她捏腳,已經算是他僅存的一小丢丢良心了,她很感激,也不奢望他會背自己,就借用一下他的秘書,不過分吧?至于氣成這樣?
小氣!
何嘉言還沉浸在自己啊老板給人捏腳的巨大震驚中,突然被cue,人還有點恍惚。想起自己被扣掉的年終獎,頓時渾身充滿力量,邊捋衣袖邊狗腿地跑過來,“願意效……”
“勞”字還沒出口,他手裏被塞了一雙高跟鞋,伴随林霁塵一記堪比南極冰山的狠戾眼刀。
大夏天臨近四十度的高溫,硬是給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還沒緩過來勁,他就看見自家養尊處優、高高在上的老板背對着長椅,緩緩蹲下,對五岳小姐姐說:“上來吧,我的公主殿下。”
聲音懶散低柔,散在夏日舒爽的風中,依稀沁着幾分喜悅。
何嘉言:“……”
OK,打擾了,電燈泡沒有人權,只配提着鞋子吃狗糧:)
汪汪!
直到被林霁塵背在背上,走了那麽一小段路,姚光還是懵的。
林霁塵竟然背她了?竟然真的背她了??天吶!
這也太不真實了吧……
姚光枕着他的肩,難以置信地擡指覆在他後心,幾乎能摸到他的心跳。
熾熱的體溫沿指尖傳來,她縮了下手,猶豫着,又悄無聲息地放回去。
從前不知道,男人的背原來這麽寬闊緊實,仿佛能容下整片天,而她就是其中一朵雲,輕飄飄地依偎上面。
沒有憑靠,不知來處,但就是莫名地很安心。
就這麽安靜走着,好像能走一輩子一樣。
姚光不由翹起唇,臉有些熱,埋在他頸邊不敢擡起,但又實在忍不住,偷偷擡起一只眼看他。
天光好似都亮了些,一束束陽光鑽過繁密的香樟葉縫,落在他頭上,攏着柔和的光。
襯衫領子抵住他修長白淨的後頸,碎發短短的一茬,跟上學那會兒一樣,利落清爽,蓬着少年的朝氣。
中學時代的記憶不斷湧入。
那會兒學校禁止早戀,情侶們都被折騰成了地|下|黨,能做的最秀恩愛的事,就是學偶像劇裏那樣,騎自行車帶人上下學。
姚光每天都有家裏司機車接車送,自行車什麽的,根本就不屬于她的世界。
可越是這樣,她就越好奇。
當時也有很多男生向她發出邀請,不等她拒絕,他們就又都鼻青臉腫地跑來哭求她別坐了,莫名其妙的。
就因為這個,到現在她也不知道被人載在自行車上回家,是什麽感覺?
但,如果真讓她想象,坐在她前面載她的人,好像也只會是林霁塵。
說不清來由,她就是這麽覺得,仿佛冥冥中自有天定。
也許……是因為只有林霁塵知道她家住哪兒?
林霁塵覺察到她的視線,牽了下唇,側眸懶洋洋地打趣:“你該不會要在我背上畫地圖吧?”
姚光:“……”
他是在取笑自己八歲還在尿床的事。
都多少年了,還記得呢!
果然,狗男人就是狗男人,根本不會因為給你捏腳,背你走路,而改變他的化學屬性:)
“畫地圖的不是你嗎?”姚光捶了下他的肩,“別以為我沒看見,你五天裏洗了三回床單,還是自己個兒偷摸拿去洗衣機裏洗的,都不敢給保姆知道。”
想起他當時鬼鬼祟祟的模樣,她就忍不住想笑。
林霁塵嘴角的笑瞬間僵硬,下意識否認,“我不是……”
說到一半,他咳嗽一聲打住,耳尖略紅,眼神有些躲閃,像是不敢看她似的。
姚光像是發現林新大陸,探頭湊過來。林霁塵頭往哪邊轉,她就往哪邊追,笑吟吟推着他的肩問:“不是什麽?說呀說呀。”
林霁塵深深看她一眼,笑了聲,有些無奈地呢喃:“小傻子。”
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轉問:“你真打算住寝室?就你……”他哼笑,“受得了嗎?”
又在鄙視她!!!
姚光深吸一口氣,“我才沒那麽……”
一聲“嬌貴”即将脫口而出,想起剛才車上的一幕,她又趕緊閉嘴,哼哼唧唧別過頭去。
少看不起人了,不就是住寝室嗎?別人能住,她怎麽就不能住了?
她還偏要住!住定了!
哼!!!
姚光沒有住校的經驗,對學校宿舍也沒什麽概念,應該就跟電視劇裏演的一樣吧——
一個不怎麽寬敞、頂多就她卧室三分之一大的房間,兩張一米五的床,兩人住,擠是擠了點,但浴室衣櫃沙發什麽的都算齊全。
平生第一次集體生活,她還有點期待,特地帶了半箱毛絨公仔過來,要是室友睡不着,她可以分她兩個抱抱。
然後就看見眼前這個還沒她家洗手間大的地方,擺了四張床,竟然能擺下四張床!
浴室啊衣櫃啊沙發什麽的,根本沒有影子……
姚光倒吸口冷氣,有點窒息,很想把那些不切實際的校園偶像劇導演揪出來,單方面battle一頓。
虛假宣傳有意思嗎!!!
林霁塵松散地倚着門框,觑着她的表情,似笑非笑,“還住嗎?”
“……”
姚光咬了咬牙,艱難又倔強地回:“住!”
林霁塵揚了下眉梢,“行。”
站直,雙手抄兜,悠哉悠哉地踱到她的床位旁邊,掃了眼,拎起地上一個開水瓶,出門幫她打熱水。
姚光回國後,按照姚山的安排,要重新從大一讀起,和今年剛脫離高考苦海的新生一塊。
剛剛兩人在林蔭大道上勤勤懇懇“畫地圖”的時候,何嘉言就已經幫姚光把入學手續都辦好,還把行李箱們都送到了寝室。
寝室裏另外三位舍友早就已經來報道,互相都認識了,對剩下的這位室友充滿好奇。
剛才林霁塵在這,她們都沒膽子開口跟姚光說話,這會兒湊過來一個戴眼鏡的妹子。
“那是你男朋友嗎?好帥啊!”
隔着厚厚的鏡片,姚光都快被她晶亮的眼光灼到。
姚光很誠實地搖頭,“不是。”
又随口補了句:“而且他也沒女朋友,都單了好幾年了,可能是有什麽隐疾吧。”
而且還會尿床。
這話她只在心裏說,還是給林霁塵留點面子吧。
寝室裏一陣安靜,眼鏡妹和另外兩個室友都直愣愣看着門口。
姚光背後刮起一陣冷風,咽了咽口水,僵硬地轉頭。
寝室門前,林霁塵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回來了,懶懶地靠在牆上,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長。
姚光心裏咯噔,本能地就要往角落躲。
他卻先一步将人摟過來,在她耳邊呵氣,“這事我們昨晚不都解決了嗎,你怎麽還跟人抱怨?要不今晚再來?”
暧昧地捏着她的下巴,懲罰似的揉了揉。
姚光:“……”
作者有話要說: 姚小光:“我們昨晚什麽時候解決的???”
狗子舔了舔嘴巴,“尿床的時候~”
寫寝室這段的時候,我真的好感慨,想當年,我被電視劇騙得好慘好慘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