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着素雪起起落落, 時疾時徐,直到夜深萬籁俱寂時才總算停下。
姚光在排山倒海的倦意中昏昏睡去, 第二天醒來,疲憊感還沉甸甸地壓在身上, 根本動彈不得。尤其是兩條腿, 跟不認識彼此了一樣, 并攏了也像還夾着什麽東西, 怪怪的。
這後遺症不是一般的嚴重啊……
然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早就已經起床, 旁邊枕頭空蕩蕩的,只餘一個很淺的凹痕,和一縷似有若無的尤加利木香。
再旁邊的床頭櫃上, 一個白色長條形盒子空了小半。用量有點大,很多都是被直接頂破, 不得不換的……
完了,昨晚的畫面又冒上來了。
姚光腦子裏轟然一炸, 雙腿軟了一瞬,趕緊撇開眼。
林霁塵這人吧,看着清瘦, 但卻不是弱不經風的那種瘦。
恰恰相反,他體力很好, 就算再忙,每天還是會堅持晨練,哪怕現在出了國,這習慣也沒斷。
身上的肌肉都被他練得緊實勻稱, 胸肌腹肌溝壑分明,線條流暢幹淨,又不會像肌肉男那樣誇張,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特別是那兩條人魚線,性感而張狂地往下延伸……
啊啊啊啊啊!快住腦!!
昨晚的教訓還不夠嗎!!!
姚光揪着被角蓋過頭頂,人縮在裏面哼哼唧唧打滾,小臉捂紅一片。發洩完又鑽出來,往臉上扇了會兒風,兩手撐着床勉強坐起來,伸了個懶腰活動筋骨。
……就看見林霁塵肩頭頂着衣櫃門,人側靠着,雙手抄在兜裏,低頭瞧着她。視線緩緩下移,勾着唇,很明顯、也很欠扁地,挑了下眉梢。
姚光順着他的目光低頭。
“………………”
昨晚她累到極致,動都不想動,還是林霁塵幫忙她善後。
洗過澡後就沒換睡裙,她是光着進被窩的,剛剛伸懶腰,被子順勢滑了下來,春光無限好。
還是那種“點點紅梅傲然雪間”的好。
“啊——”
姚光抱着被子“滋溜”鑽進去,想直接把自己悶死。
為什麽?為什麽每次自己幹點什麽的時候,林霁塵都會在!!!
被子外傳來一聲輕哂,越靠越近,床沿邊凹陷下去一塊。姚光連忙朝另一邊挪,還是晚了一步,被林霁塵連人帶被撈進了懷裏。
“害什麽羞?你身上還有什麽地方是我沒看過的嗎?”
林霁塵慢條斯理地把她的小臉從被子裏挖出來,曲着指節勾她下巴,嘴裏還“嗯?嗯?嗯?”挑逗個不停。
姚光瞪着眼睛又羞又恨,張嘴要咬。他看準時機低頭含住她的唇,不給她反應時間,舌尖直接滑了進去。
姚光想掙紮,他扣住她手腕反剪到身後,另一手捏着她下颌,進一步加深這一吻。
冬日清晨的陽光溫而不熱,透過窗戶潑灑進來,逐漸被兩人交錯的氣息煨得纏綿暧昧。
唇瓣開合幅度越來越大,從溫柔的啄吻變得霸道,像是在吞着彼此。屋內很安靜,落針可聞,唇舌相絞發出的細微嘤咛被無限放大,合着兩人的心跳。
咚咚,咚咚,像芭蕾舞鞋點在彼此的心髒上起舞。
漸漸,林霁塵不自覺把手伸向床頭櫃上的小盒子。
姚光忙搖頭拒絕,“疼!疼!”
鹿眼渾圓,瞳孔比墨還黑,兜着霧蒙蒙的水光。
林霁塵清醒過來,從她唇上離開,抱着她冷靜了會兒。氣息平穩下來,他很輕地笑了下。
他其實不是個重欲的人,在商場上行走這幾年,定力和克制力磨煉得如火純青,輕易不會被自己的情緒左右。可怎麽一遇上她,這些東西就都跟冬雪見朝陽一樣,“滋”一下全沒了?
尤其是昨晚,她說完那句“我愛你”,也是這樣的眼神,身上還沁着香,勾着他想把人碾碎、拆盡。
不怕說難聽點,那會兒,他真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下午坐飛機去東京,你可以嗎?要不要改簽?”林霁塵啞着嗓子低聲問。
他們是計劃去東京探望姚光的爺爺。
這次行程安排得突然,姚光倒是沒事,跟學校請個假就行。而林霁塵是真耽誤了不少事,陪她出來瘋。雖然公司裏有林雁聲幫忙坐鎮,可到底不好離開太久。
既然事情都了結了,就沒必要再多待。至于先去東京再回國,則是林霁塵提出來的,說什麽“帥孫女婿早晚要見爺爺,幹脆就先見了”。
還帥孫女婿呢。
這都不忘誇自己一下,不要臉!
姚光哼了聲,嚣張地翹起下巴,“只要你離我遠點,我就可以。”
“嘁,死丫頭。”
還跟他讨起價來了。
林霁塵輕哂,将人放回床上,趁姚光喜滋滋地要從他懷裏出去時,又一把給人抱了回來,閉上眼睛就是一頓亂親。
他大早上起來胡子還沒刮,姚光細嫩的臉蛋被磨得生疼,氣惱地推着他,“你屬狗的?!”
林霁塵想也不想,“我屬蛾子的。”
?
姚光不解。
林霁塵彎起唇角,寵溺地點了下她鼻尖,拖腔拖調開口:“向——光——”
姚光的爺爺早年常往來日本做生意,結交了不少日本友人,其中不乏作家教授。
奶奶過世後,他也從集團要職上退下來,嫌一個人太悶,就幹脆在東京定了居,和他的一群朋友在一起下棋看書。
緊挨着他的鄰居就是日本一位知名作家,兩人經常一塊跑步。爺爺沒事的時候,還喜歡翻譯他的小說消遣時間。
飛機下午三點在羽田機場降落。
剛巧,東京也在下雪,雪勢比劄幌要小些。
眼下萬聖節剛過,街頭的南瓜燈陸續被撤掉,換成了一棵棵聖誕樹。各商店超市,店員頭戴鹿角,哼着歌往貨架上擺聖誕相關的禮品。
說起崇洋媚外,姚光一直覺得,是國人對自己要求太高,來日本看看就知道,什麽叫官方帶頭“媚西”。
盂蘭盆節一過,全國就開始準備萬聖節。那晚千萬別出門,你真不知道自己會遇上什麽奇形怪狀的玩意兒。
過完萬聖節,他們又開始喜迎聖誕。那可真是……大和民族的人啊,明明都不信耶稣,卻把聖誕定為法定假日。當天還必須吃炸雞和蛋糕,否則就跟國人過年吃不上餃子一樣凄慘。
為此,姚光還跟人打過賭,說麥當勞在日本遲早被肯德基替代,因為日本的麥當勞不賣炸雞。
林霁塵一路聽着姚光吐槽,倒也不覺得煩,偶爾插幾句話逗她。
兩人有說有笑,達到姚老爺子住宅時,剛好是傍晚。老爺子剛溜完狗回來,就被叽叽喳喳的小孫女抱了個滿懷。
“爺爺!爺爺!你最近過得怎麽樣?有沒有想我?心和肝是不是很疼?”
老爺子嗤了聲,“哪有你這麽咒自己爺爺的?”
“我哪有咒你。不是你說,我是你的心肝嗎?我想你想得難受,我一難受,你可不就要肝疼?”姚光一本正經地解釋,舉起手裏深藍色紙袋搖了搖,“看!我給你帶了禮物。這可是我在白色戀人工廠親手做的!”
小老頭精得很,根本不上當,“機場免稅店買的吧?還是阿塵提醒你,你才想起來給我帶禮物的吧?”
完全說中了。
誰說現在老年人容易被騙來着?
姚光眨眨眼,“啧”了聲,“爺爺,咱們這樣可就沒得聊了。”
林霁塵低頭笑了聲,叫了聲“爺爺”,過來打圓場。
老爺子見了他倒是比看見姚光要高興,上下打量了遍,嘴角滿意地快咧到耳朵根,生活呀工作呀有的沒的開始聊起來。
林霁塵最擅長應付這些了,身上痞氣收得一幹二淨,老爺子問什麽,他答什麽。有時老人家記性不好,一件事重複問過幾遍,他也半點不見不耐煩,乖得跟親孫子似的。
姚光暗自咋舌,當年在嬰兒床上,兩家人是不是抱錯了?
不應該啊,性別都不一樣……
庭院裏傳出一串細碎的碾雪聲,姚光循聲轉頭。
一片六角雪花随風打了個旋兒,落在一雙黑色皮鞋上,意大利純手工制作,系帶的方式獨一無二。
即便相隔五年,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小光。”
聲音渾厚深沉,被這雪天襯托出幾分滄茫。
大約也覺察到兩人間的尴尬,姚山喊完這一聲,抿起嘴不說了。過去縱橫商場的氣勢,被病勢磨去不少。風将雪沫卷到他鬓邊,鴉青中抿着幾點星白,雪化了也不見黑回來。
他老了。
都快趕上爺爺了。
姚光腦海裏空白了一片,忽然冒出這麽兩句。
無數回憶湧上來,關于媽媽的,關于他們一家三口的,關于付夢儀的……紮得她心頭一抽一抽地疼。
吸了吸鼻子,她仰頭眨兩下眼,把這些情緒都順着淚腺壓回去,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開。
老爺子叫了她幾句,沒叫住,扯着狗繩要追。林霁塵把他攔下來,安慰完,自己跟了上去。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故意騙我過來的!”
巷子口,姚光手腕被拉了下,她看也不看,扭頭就推了一把。
林霁塵被推得往後退了小半步,倒不生氣,笑着将人揉進懷裏。姚光/氣得在他懷裏又捶又打,他也受着,輕輕拍撫她後背。
慢慢地,懷裏的人不再掙紮,小手攥着他大衣的領口,細細打顫,伴着幾聲低啜。灰色大衣旋即泅出一小片深色。
林霁塵眼眸暗了暗,不問為什麽,只将人抱得更緊,給她支撐。
何必問為什麽?他都知道。
這幾天發生的事,小丫頭隐約也發現了自己對她爸爸的誤解。找溫寒視頻時,除了問些關于付夢儀案子的進展,還旁敲側擊地打聽她爸爸。
可惜溫寒一直沒接上她的點,答得牛頭不對馬嘴。小丫頭無語了好一陣。
還真別說,這對父女在脾氣上還真是像極了。他那岳父大人天天找他和姚老爺子說家常,玩的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兩人明明都想把話說開,可嘴一個比一個硬,寧可繞彎問別人,也不肯直接跟對方說。
他沒辦法,這才跟老爺子商量着,促成這回見面。
這個點,天還沒黑,路燈已經亮了起來,橘紅的一點光顯得有點多餘。
學生們都放學回來了,看制服都是初中生,從他們身邊經過,打量的目光驚豔也好奇,跟夥伴們交頭接耳。
林霁塵聽不懂日語,倒無所謂。姚光卻沒辦法忽略,紅了臉,吸着鼻子從他懷裏鑽出來。
“還難受嗎?”
林霁塵抹着她小臉上的淚,語氣心疼。
姚光低着頭,小幅搖了搖。
“回去跟爸爸好好聊聊?”
姚光白他一眼,“誰是你爸爸?不要臉。”
林霁塵輕笑,也不管旁邊好奇的學生,低頭親了她一口,“我們的爸爸。”
邊上很快響起一陣拍手起哄聲,姚光燙成一只煮熟的蝦米,氣哼哼地要捶他。眼前忽然多出一個袖扣,某品牌幾年前的限量版,扣面攬着萬卷星河。
姚光的心狠狠撞了下,直着眼睛,“你?就是你?!”
林霁塵幫她把驚掉的下巴擡回去,知道她要問什麽,坦白承認,“嗯,是我。知道你一直在讓溫寒打聽,本來是不想告訴的你,但現在……”
他指尖撚轉着袖扣,星空折射着點點微光。
“這事我以後再跟你細講,先說點別的。”
“掃墓的事,你真誤會爸爸了。我每年去的時候,都會看到他的車從路邊離開。”頓了頓,他補了句,“看那樣子,是怕被我發現,匆忙逃走的。”
姚光睫尖一顫,胸口酸酸脹脹,唇瓣細抖着,聲音堵在喉嚨裏出不來。
林霁塵幫她把亂發撥到耳後,看着她的眼,鄭重地點了下頭,“假裝不在意的人,往往比在意的人更痛苦。寶貝,五年前你失去了媽媽,但不要忘了,他也失去了他的愛人。”
兩人折回去的時候,姚山正打算離開。
集團裏的事還沒完全平定下來,他不好離開太久,老爺子送他到門口。
四人站在風雪裏,又回到最初尴尬的點。除了天色昏暗了些,周圍一點也沒變化。父女倆還是不敢對視,視線四下亂竄,一瞬交接後又做賊似的趕緊調開。
但這也夠了,至少小丫頭肯回來,說明心裏還是有他的。
這麽想着,姚山心裏安慰不少,跟老爺子和林霁塵道了別,視線轉到姚光身上。他欲言又止,點了下頭,轉身要走。
“等一下!”
身後忽然響起這麽一聲,姚山心一跳,回頭。
姚光站在林霁塵身邊,偏頭看着旁邊的電線杆,手局促地捏着紙袋的細繩,“我的婚紗還沒找到合适的人訂做,你……”她抿了抿唇,加快語速一口氣說完,“你幫我想辦法。”
還跟小時候一樣霸道。
姚山笑了聲,小時候啊……
眼眶微熱,他點着頭,“好好好,我讓小孫給巴黎的高定工坊。”
姚光癟癟嘴,瞅他一眼,嘴巴撅起來,慢慢吞吞擡起手,“這是我親手做的,爺爺不要,就給你了。”
明明是機場免稅店買的……
姚山嘴角的笑紋擴至眼梢,倒也沒駁她,“欸”了聲接過來。
視線在她和林霁塵身上轉了圈,林霁塵笑着朝他颔首,他當即紅了眼睛,側身揩了把眼角,回頭笑道:“你們倆要好好的。”
攏緊大衣,轉身走了。
雪花落在他眼裏,竟是暖的。
姚老爺子看在眼裏,跟着背過身去,偷偷抹了把眼睛。
于他而言,手背手背都是肉,他自然是最希望父女倆能夠和好的。
可見面容易,這麽多年的隔閡,哪是說和解就能和解的?此刻的父女倆,就像兩塊斷裂的木板,五年的時光早已将斷面磨平,就算強行接在一塊,也會發現這缺一個角,那少半寸面的。
要想徹底拼上,還得繼續磨,慢慢磨,直到把彼此的棱角都磨去。
今天能是這麽個收場,已經很不容易了。
姚山走後,雪也停了。
雲翳慢慢散去,晚霞靜靜挂在天邊流淌,顏色深淺不一,溫柔地挂滿每一個樹梢。
按計劃,兩人明天回國,今晚就在老爺子住在老爺子這。
到飯點,老爺子讓人準備晚飯。
姚光好久沒回來,怪懷念的,在院子裏跟狗一塊玩雪。半年不見,薩摩笑得更傻了,跟鄰居家的柴犬一樣,拍個照傳到網上,沒準能火過doge。
“剛學會打抹茶,你嘗嘗。”
老爺子樂呵呵地請林霁塵進書房,親手捧了杯茶給他。
林霁塵雖然不懂日本文化,但看這半渾不濁的水,杯底還沉着大半沒打開的抹茶末,味道應該挺一言難盡的。
看了眼老爺子的笑臉,他心一橫,還是喝了。
“小光媽媽的事,多謝你幫忙了。”
“應該的。”
林霁塵無聲清了清嗓子,重新綻開得體的笑。
腰背筆挺,身上線條被襯衫修斂得妥帖幹淨,陽光在他周圍鍍上一層金邊,像晨光熹微時,高山之巅一株迎風而立的雪松,朔風不侵,經冬尤茂。
容止可觀,進退可度,這後生确實不錯,小光撿到寶了。
老爺子滿意地點點頭,掃了眼袖扣,眉眼更彎了,“還戴着呢?”
林霁塵垂眸觑了眼,笑應了聲。
這對星空袖扣和耳環,是老爺子買了送給他們的。為了謝他用AL的身份,幫姚光解開心結。
估計說出去也沒人會相信,她這麽風風火火的一個小姑娘,也曾抑郁過,就在她媽媽自殺之後。她手腕上還留着一道很淺的刀痕,平時總拿手鏈擋着。
“我聽你父親說,你轉專業了?改學計算機?打算進軍AI領域,主攻醫療方向?”
林霁塵點頭。
老爺子翹了下唇,“我老咯,聽半天也聽不明白。不過市場是多變的,你們年輕人是該多鑽研點新東西,才不會被淘汰。”
轉了轉杯子,摩挲着茶杯上的浮紋,“為了你奶奶?還是為了小光?”
林霁塵淺淺地牽了下嘴角,雙手搭成塔狀。陶瓷茶杯裏起伏不定的抹茶末,映得他漆深的瞳仁泛着暗淡的光。
窗外傳來清脆的笑聲,他下意識仰頭看去。
小丫頭正跟薩摩丢飛盤,傻狗不知道看路,一頭紮進雪堆裏爬不出來,就留個屁股在外面狂搖尾巴。小丫頭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眼淚嘩嘩。
跟狗一樣傻。
林霁塵指尖轉着那枚星空袖扣,嘴角情不自禁向上,翹起一春的明媚。
為什麽要轉專業?值嗎?
從他決定回國的那一刻起,就有無數人這樣問過他。他的父母、導師、同學……還有之前那個萬年老二。
有什麽值不值的呢,他只是這樣想,就這麽做了。
說到底,他只是個普通人,有自己的私心,也有脆弱的時候。
高一那年是道坎,對姚光是,對他也是。
那時候集團內部派系鬥争激烈,後來又鬧出員工自殺。明明是自己做事出纰漏給公司造成巨額損失,被扣獎金,他卻非把鍋都推到公司頭上。
一時間,社會輿論四起,比前幾天那回微博風波還嚴重。集團內部分裂加劇,林雁聲和薛茗焦頭爛額。家門口被人貼滿恐吓照片,窗戶玻璃隔幾天就要被砸壞一次。
屋漏偏逢連夜雨,有人實名舉報他中考成績有水分,把省教育廳都驚動了,連夜派了一隊人下來查分。
一夜之間,他從人人羨慕的天才神童,淪為人人喊打的騙子。去超市買瓶水都要遭人白眼。重症監護室的奶奶聽說了消息,情緒波動劇烈,沒熬到手術就去了。
這大概是他光輝人生中經歷的最大波折。
驕傲如他,那段日子還真傲不起來,甚至可以說頹到爛泥裏去了,曠課酗酒打架都成了家常便飯。大約班主任也對他失望透頂,罵也懶得再罵,搖搖頭讓他收拾東西回家。
當然,他原話說的比這難聽。
不是讓回家,而是直接喊的“滾蛋”,當着全班人的面。
頭先他風光時,成天圍在他身邊的“兄弟”一個比一個慫,恨不得把自己變成啞巴。
世态炎涼,不過如此。
然後他還真就滾了,什麽也沒拿,什麽也不想拿,扭頭就走。
但沒想到的是,他還真拐出來了一個——
小丫頭一邊喊着“你等等我啊!渾蛋!”,一邊抱着他的書包吭哧吭哧追在後面。
夕陽萬頃餘晖披在她身上,她整個人就是一團炫目的光,就這麽徑直朝他奔來,沒有絲毫猶豫。發絲飛揚間,仿佛都能抖落星辰,像個女版蓋世英雄,駕着七彩祥雲來救他。
然而她都追上了才發現,自己的包沒拿,真是……
傻這種特性會遺傳,以後可不能讓她帶孩子。
那會兒他雖落魄了,但少年心氣兒還高着,總感覺她是在可憐自己,而他不需要可憐。
所以最後不僅沒搭理她,還把人冷嘲熱諷了一頓。
給人氣得,真就再沒找過他。
不過那會兒他也沒當回事,總覺得這回吵架跟之前沒什麽兩樣,過兩天就好了。如果她實在還生氣,大不了他多買兩杯奶茶,給人道歉去。
這大概就是人的通病。
年少時,總是覺得未來的時間還很長,有些話可以留到以後慢慢說。然而誰又能想到,當時沒道成的歉,竟活生生在他們中間劃開了五年。
後來他時常會想,如果當時沒有拒絕那雙伸向他的手,他們之間是不是就不會有那空白的五年。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穿越回那時,把那死要面子的混蛋給臭揍一頓。
但幸好,老天爺對他還不賴。
窗外,傻狗終于把自己從雪堆裏刨出來,濺裏姚光一身雪。她尖叫着跑開,頭上還是落了幾片雪。烏溜溜的大眼睛茫然眨着,可憐又可愛。
林霁塵忍不住笑出聲,胸膛悶悶發震。姚老爺子奇怪地看過來,他面上閃過一絲窘迫的紅,咳嗽一聲,若無其事地喝了口抹茶。
茶末沒打開,水也冷透,喝起來更加澀口,他吃着卻格外甜。
“小光和她爸爸的事,我代他們倆,再跟你道聲謝。”
姚老爺子突然嚴肅起來。
林霁塵也鄭重其事地朝他鞠了個躬,“爺爺客氣了,都是應該的。”
他只是希望小丫頭能開心。
他的寶貝,就該沒有遺憾、無憂無慮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享受所有人的疼愛。
吃過晚飯,老爺子又找朋友下棋去了。
姚光在屋裏坐不住,拉着林霁塵出去散步。
冬夜的東京,空氣相對北城要濕潤些,風吹來,不至于那麽凜冽如刀。
一輪弦月挂天際,底下是皚皚素雪,腳踩在上面,碎開“咯吱咯吱”的細微聲響。路燈暖黃,偶有六角雪花從雜在住宅區內的紅色鳥居上飄落,晶瑩剔透。
姚光沒走幾步就停下來,掀着眼皮可憐巴巴地看着他,“我腿疼,走不動了。”
林霁塵揚了下眉梢,溜她一眼,“剛才跟狗玩的時候怎麽不疼?”
姚光冷哼,“誰讓它沒昨天晚上那只狗,狗呢?”
“嘶——”
林霁塵蹙眉吸了口氣,抱着兩臂睨她,看她這翹着下巴肆無忌憚的小模樣,擺明了是仗着自己舍不得把她怎麽樣,膽子才越來越大的。
還真是被他寵壞了。
林霁塵無奈地偏頭笑了聲,舔舔嘴角,掐了把她的臉,“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說完,轉過身去蹲下來,兩手腕後勾,朝她招了招手指,“上來吧,我的小公主。”
姚光得逞地嘻嘻笑,伏在他身上,抱住他的脖子,還嚣張地喊了聲:“狗子駕!”
林霁塵側頭斜她一眼,“嘁”了聲,嘴角壓不住地翹了翹,背着她往前走。
四只腳印在積雪上彙成兩只,拉長了歲月的記憶。
東京是座實打實不夜城,幾街之外就是六本木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而這裏只有數間安靜的庭院,門口亮着燈,玄關上挂着每家每戶的姓氏。光禿的枝桠越過矮牆探出頭,好奇地打量這個世界。
每一扇門、每一枝葉,都印刻着他們之間空白的五年。
姚光興致勃勃地跟他講各家的故事,林霁塵耐心聽着,腳步不由自主慢下來,像是在彌補那段空白的時光。
講着講着,姚光突然停下來,小聲問:“阿塵,我許的願,你是不是都能幫我實現?”
林霁塵笑,沒有半點遲疑,“當然。”
姚光抿了抿唇,眼裏藏不住欣喜,唇瓣湊到他耳邊,“那你快點到22歲吧。”
到了22歲,就能娶她了。
說完,姚光親了他一口,趕緊低下頭。兩只胳膊害羞地在他脖子上收緊,軟綿綿、輕飄飄,像一團雲。
林霁塵心神不受控地蕩起微瀾,“好,我馬上到22歲。”側頭在她額頭回了一吻,聲音散在風中,無限缱绻,“用跑的。”
姚光更加不敢擡頭,臉深埋在他頸窩,放任唇角高高揚起,偷偷擡眸往外瞧。
今夜月色很美,素白天地間,目光所及皆是明朗。而他眼裏藏着笑,似萬千星辰中的一顆,瞬間溫柔了沿途萬般風景。
他們倆,一個是光,一個是塵,從來相伴相成。
塵埃渺小,有光照射,才能清晰于世;而光有塵折射,方能氤氲得更加絢爛鮮活。
周歲的時候,他們躺在同一張嬰兒床上打架;
十歲的時候,他們又因為吵架,被老師請家長,回家被罰沒飯吃,又窩在一塊分吃一包泡面。姚光吃面,林霁塵喝湯。
十六歲那年,又不幸弄丢了彼此。
命運頑皮,從他們的歲月裏偷走了五年。
但好在也留給了他們充足的時間,去彌補缺失的曾經。
和光同塵,和起光,同其塵。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從此一生,再不分離。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啦~
接下裏會陸續更新一些番外,求婚啦,結婚啦,蜜月啦,崽崽什麽的。
順便推一下專欄裏同系列的預收,《煙火浪漫》和《唇上溫度》。
煙火的主角就是正文裏的火鍋店老板。女主程煙,男主宋青焰,一個是煙,一個是火,合在一起就是不一樣的煙火~(不是的
唇上那篇就是接檔文,關于正文裏那個幫小光打官司的腹黑律師的故事,文案如下:
高考結束,南風準備了999朵玫瑰,準備向男神告白,卻得知他早已出國,連高考都沒參加。
憧憬了三年的美夢毫無征兆地破滅,南風紅着眼睛沖進他們班,在黑板上寫:
【南風愛孟西洲,很愛很愛,從高一到高三,現在終于不愛他了!!!】
就這麽,在全校震驚的目光中,用三個碩大的感嘆號,轟轟烈烈地結束了這場意難平的暗戀。
一次酒會,兩人重逢。
彼時的南風已星光閃耀,舉手投足都是焦點;
而某人只能端着酒杯擠在角落,無人問津。唯獨看她的眼神依舊清高。
為雪前恥,南風布下甜蜜陷阱,奪走人家清白。
次日收網,她哼着小曲穿戴整齊,回敬床上神色莫辨的某人一個不屑的眼神,朝他臉上拍了十張RMB,潇灑離開。
不久,南風惹上官司,公司給她聘了位知名律師。
再見西裝革履的某人,南風高跟鞋差點踩斷。
經紀人:“多少報酬,孟先生才肯接這個案子?”
男人挑眉:“一分鐘一千。”
南風:“……”
男人:“怎麽?南小姐似乎對價位不滿?”
南風拍桌:“我已經對你負過責了,你還想怎樣!”
男人摘下金絲邊眼鏡,慢條斯理地擦着鏡片。聲線沉悅,散漫中帶着點算無遺策的必然。
“南小姐,我勸你最好不要跟一個律師讨論責任分配問題。”
後來兩人扯證,南風總有種被騙婚的感覺,但又想不通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被套路了。
直到她看到一段模糊的錄像,才知高考完那天夜裏,某人在她那行歪歪扭扭的字跡下,固執地續寫了後文:
【孟西洲愛南風,很愛很愛,從高一到永遠。】
落筆堅定有力,一如這些年從未變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