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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香城裏,到處都是風格迥異的芬芳,有的濃烈如同珍藏萬年的美酒,清晰而又明豔,有的清淡如同來自遠方的寒冬臘梅,清冷含香,似有又似無。
玄鈴回頭看一眼城外千篇一律的綠色風景,再看一眼城裏姹紫嫣紅的盛世畫卷,被眼前強烈的色彩反差震驚到了。
這個雲香城——竟是這般不容許香氣外洩的地方!
為了保持整個城的特色,他們将城外的植物全都替換成不可開花的常年綠色灌木,導致城外一眼望過去全是蔥綠,唯有城中盡顯豔麗奪目的色彩,以及滿城的芬芳。
他們只允許這番美景和香氣留在城內,不允許外界與他們分享一絲一毫。
顧棠帶着玄鈴來到雲香城裏一處僻靜的地方。
眼前這間屋子樸素至極,跟旁邊那些種滿鮮花和小樹的人家完全不一樣。
只不過,這間屋子的顏色雖然樸素,散發出來的味道卻是極其勾人。
是一種無法言喻的香味,不似花香,不似胭脂香,不似玄鈴聞過的任何味道,是一股獨一無二的香氣。
顧棠兩眼放光:“孟千秋這個小子,又研制出這種新奇的香氣了,都不給我傳信一聲!不仗義!”
他帶着玄鈴一起前去敲門,過了許久,眼前這扇木門才緩緩打開。
出來迎接顧棠的人并不是顧棠以為的好友,而是一位低垂着臉的女子。
顧棠明顯一愣:“孟千秋這小子什麽時候成親了?”
女子擡起臉怯怯地朝兩人看過來,沒有否認顧棠的話,顯然的确是孟千秋的夫人。
“外子出門前去參加楊員外舉辦的品香會,不在家中,兩位要是有事找他,煩請隔日再來。”
如果是以前,顧棠早就直接闖進好友的家裏坐着等了,現在念及好友已有家室,眼前這位夫人估計是獨自一個人待在家裏,他貿貿然進去徒增非議,也就只好站在門外點頭回應。
“好吧,那顧某改日再來。你記得跟他說,是義城的顧棠來找他,他自然也就明白了。”
女子點點頭,目送顧棠和玄鈴離去。
玄鈴回頭看一眼已經合上的木門,再看一眼身旁還在低聲抱怨好友先行娶妻脫單的顧棠。
進城以後,她原本想要和顧棠道別,念在人生地不熟,所以才跟着顧棠多走了幾步路,想要顧棠帶着她見識一下雲香城裏的各種風采。
現在看到顧棠好友的新婚夫人,玄鈴突然就不想走了。
她輕嘆口氣,有些無言地望着顧棠,又有些疑惑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腳尖。
自己這是什麽體質?
每一次離開蓬萊仙島四處玩耍的時候,總能碰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還是說這世間本來就存有許許多多這樣的事情,只要随便走走停停就一定能夠遇到?
玄鈴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人間好有意思啊,比蓬萊仙島和天庭要好玩許多許多倍!
顧棠看向玄鈴,正好看到玄鈴露出燦爛且明媚的笑臉,她的眼睛裏面全是興奮和期待,完全就是一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顧棠無奈地搖搖頭。
唉,還好玄鈴遇到的是他,要是遇到別人,早被人賣了。
這傻姑娘,估計被賣了都還在感謝對方心善。
他端起幾分仿佛他是玄鈴哥哥的架子:“你啊,還是什麽時候給家裏托信一封,讓家裏人趕緊來雲香城接你!小姑娘家家學什麽離家出走,小心被人賣了!如果只是被人賣去當丫鬟,都算是你運氣好!”
他環視一圈繁華的雲香城,語重心長地嘆氣。
“現在是太平盛世,人人衣食無憂,好人自然也就多了起來。”
“可是人跟人終究不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東西,無論這個世間有多麽太平,無論這個地方看上去有多麽祥和,有好人就必定也會存在壞人。”
“你呀,還是多長一個心眼,小心被壞人賣去青樓小館子,到時候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顧棠眼中的傻姑娘——玄鈴,一臉好奇地擡起頭看向他,明亮的水眸眨呀眨:“青樓小館子?”
顧棠氣的擡起手用折扇打了一下玄鈴的腦袋:“本公子說了這麽多,你就記着這最後五個字了是不是?”
他不打算跟玄鈴好好解釋清楚青樓小館子是什麽地方,只是随口說道:“你別管那是什麽地方,反正你只要進去了,肯定會被揍得遍體鱗傷。”
他身旁的這位小姑娘一看就不是一位聽話的主,進去了可不得被打個好幾頓才能消停?
也不管玄鈴有沒有聽進去,顧棠帶着她來到此地的一家镖局,打算讓玄鈴寄一份家書回去。
他不敢貿然把玄鈴托付給陌生镖局,但是出一點錢讓玄鈴給家裏送一封信,好讓玄鈴的家裏人親自來雲香城接她,這點事他還是可以做的。
玄鈴無語地瞧着面前的镖局,死活都不肯進去,顧棠一個沒抓牢玄鈴的袖子,就讓玄鈴一溜煙跑遠了,他急忙追上。
不知道追了多久,顧棠氣喘籲籲地停下,指着眼前已經上樹躲着的小姑娘,聲音震驚且氣短。
“你……你看上去柔柔弱弱……怎麽跑的……跑的……比我一個大老爺們還利索!”
尤其是現在他已經累成這副樣子,眼前的玄鈴連氣都不帶多喘一下,甚至還能輕松幾下就跳上樹,簡直震撼他的眼界。
他自認自己不是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纨绔子弟,平日裏騎馬射箭與詩書文學兩不誤,已經屬于健壯的成年男兒,竟然比不過看上去才及笄的小姑娘!
這要是說出去,那得丢多大的臉啊!
玄鈴一手攬着斜上方的樹枝,一手空空蕩蕩在書上開心地玩耍,笑嘻嘻地俯視下面那位還在喘着粗氣的顧棠。
“顧大公子,平日裏還是多多鍛煉吧,你看看你,這才跑了幾步路,就喘成這個樣子,等你以後老了,可怎麽辦喲!”
顧棠氣的只能顫抖着手。
這孩子根本不是離家出走,是被家裏人趕出來的吧?這也太能氣人了!
玄鈴這邊還在得意,下一秒,她就得意不起來了。
一道清冷又隐隐含着幾分怒意的聲音在一旁響起:“玄鈴。”
玄鈴和顧棠一起朝聲音響起的那個方向看過去——
玄鈴:怎麽這麽快就來了?
顧棠:世上竟有如此豐神俊逸的美男子!
陵光神君緩緩走來,視線掃過樹上的玄鈴,之後落在樹下的顧棠身上。
顧棠沒由來一陣緊張,連忙挺直腰背,擺出一副翩翩少年郎的姿态。
他不能被比到塵埃裏去!
眼看陵光神君已經朝自己走來,玄鈴不情不願地從樹下跳下,不情不願地挪到陵光神君的面前。
她嘟囔道:“這一次怎麽來的這麽快?你明明剛從蓬萊離開,難道是……你故意裝作已經離開蓬萊,轉頭就又回去看本姑娘還在不在?實在是太狡猾了!”
陵光神君甚是威嚴地瞧着眼前不敢擡頭、只敢小聲嘟哝的小花靈:“還敢說出來是不是?還覺得挺驕傲?本神君把你送回蓬萊一次,你轉頭就溜出去一次,都不帶裝模作樣敷衍一下本神君?”
玄鈴撇嘴:“敷衍你,你不開心,不敷衍你,你也不開心,那本姑娘為什麽還要多此一舉敷衍你啊?”
陵光神君被玄鈴這番話堵得啞口無言。
這小家夥說的還挺有道理!
顧棠伸長了耳朵往這邊聽,卻什麽都聽不到,他只能看見玄鈴的小嘴巴在動,卻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顧棠戳了戳自己的耳朵。
自己突然聾了?
正在疑惑的時候,他突然又能聽清楚他們說話的聲音。
陵光神君已經面向顧棠,将顧棠上下打量一遍:“這位兄臺是?”
顧棠拱手作揖:“在下顧棠,在路上巧遇這位姑娘,看她孤身一人走到郊外大道上,便好心送了這麽一程。”
陵光神君先是謝過顧棠,而後看向玄鈴,語帶嬉笑:“喲,這次學乖了呀,不敢用靈力了,用腳乖乖走呢?”
玄鈴生氣地哼一聲:“就算本姑娘一直沒有用靈氣,可是有什麽用?不還是被你這麽快就尋來了!你還說你不是跟在本姑娘的後面?如果你不跟在本姑娘的後面,怎麽可能這麽快就能找到本姑娘!”
從蓬萊到這裏,哪怕陵光神君用的是穿梭世間的無上神力,也不可能這麽快!
陵光神君瞥她一眼:“你也知道本神君離開了蓬萊,離開蓬萊後,本神君應該去哪裏?”
玄鈴認認真真地回答陵光神君的這個問題:“如果沒有什麽其他事情,離開蓬萊後,你應該回到你鎮守的南方地界。”
陵光神君挑眉:“那你現在在哪裏?”
玄鈴擡手想要指一下方向,又突然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她疑惑地歪着腦袋,豎起的小指頭在空中無意識地劃來劃去。
“……可是本姑娘一直在往北方走啊!”
陵光神君忍着笑,看着眼前的小花靈,只能選擇搖頭嘆息。
顧棠瞧着眼前熱熱鬧鬧的畫面,狐疑地摸摸腦袋。
怎麽回事,他的耳朵真的出問題了?這麽近的距離,他竟然都聽不清這兩人在那裏說什麽。
陵光神君走到玄鈴的身後,将她擺直方位,然後帶着她的手辨認方向。
“日東升西落,此為東,此為西。”
确定好東方和西方兩個方向後,陵光神君擡着玄鈴的手指向前方。
“前為北,後為南,你看看你來時的方向,走的可是哪一邊?”
玄鈴愣愣地前後指指,終于反應過來:“本姑娘一直在往南方走?”
陵光神君忍着笑意,輕輕點頭:“是啊,你一路慢慢走到了本神君的地界,竟然還怪本神君能夠這麽快就找到你。”
玄鈴瞪大眼。
她這是自投羅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