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欲望 是所有人族都無法擺脫的宿命……
師飛葭終究沒将他們帶到住的地方。半路上, 遠處隐隐傳來叮叮當當的樂聲,在雲輕聽來,那樂聲很像是用筷子擊打鐵片的聲音。
師飛葭聽到這樂聲, 便說道:“我族中有事。啾啾,清商, 你們帶他們過去吧,就在老楓樹下, 長簫長笛兄弟隔壁, 那座房子空着。”
師穆羽點頭道:“阿娘放心吧!”
“別亂跑,山裏有吃人的妖怪。”
“阿娘, 你還當我是小孩子呢。”
師飛葭離開後, 大家都更自在了些,浮雪還誇張的拍了拍胸口,說道:“穆羽妹妹,你阿娘真是又美又厲害。”
如此,師穆羽和師清商領着雲輕幾人又走了一會兒, 遠遠地便看到一樹彤雲, 走近之後, 只見彤雲蔽日, 樹蔭怕有半畝田那麽大。
雲輕從未見過這麽大的楓樹,浮雪也一樣,倆人興奮地跑過去, 張開手臂抱在樹幹上,自然是合抱不住,于是又招呼師穆羽。
師穆羽加入之後,三人竟然也無法合抱。
然後浮雪笑道:“小貓你快來!”
辭鯉不屑道:“幼不幼稚。”雖這樣說着,終究還是走過去, 四個人總算合抱住了。
程歲晏抱着胳膊,看着雲輕和浮雪嘻嘻哈哈的,他臉帶微笑感慨道:“女孩子真好啊。”
師清商說道:“我那修神農道的朋友,他們族中有一種藥物可以化陽轉陰、由男變女,你要不要試試?”
程歲晏瞠目結舌,尴尬地擺了擺手,“身、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少什麽東西都不妥當,哈,不妥當。”
江白榆聽到化陽轉陰的藥物,便問道:“你的朋友來自百草谷?姓丁?”
師清商微一挑眉說道:“不愧是華陽掌門,果然見多識廣。”
雲輕幾人走過來,笑問:“你們在聊什麽?”
江白榆大大方方地答道:“清商兄在
教我們怎樣變成女孩子。”
雲輕一臉古怪,心想師清商這愛好還挺特別的。
師清商沒料到被江白榆擺了一道,連忙說道:“是歲晏兄弟比較感興趣。”
程歲晏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浮雪剛要說話打趣他,忽聽到一陣争吵聲。
這大楓樹下有兩座房子,其中一座,門結實地掩着,另一座房子大門敞開,争吵聲便是敞開的大門裏傳出來的。
衆人的注意力便被這争吵聲吸引住了。
“師長笛,我忍你很久了!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蕤賓面前說了什麽,你真是好心機,連親兄弟都算計!”
“呵呵,要說算計親兄弟,誰能比得過你?阿娘明明說要把《雨刀樂譜》傳與我,你解釋解釋現在這樂譜怎麽到你手裏了?你跟阿娘說過什麽?”
“明明是你不争氣!再說了,你的青泓劍是怎麽來的你心知肚明,把話說太明白就沒意思了!”
“那你說,我送給蕤賓的小兔子是不是你毒死的?”
“明明是蕤賓自己嫌棄,都幾歲了還送兔子,幼稚不幼稚啊你?蕤賓怎麽可能喜歡這樣幼稚的人!”
“呵呵,可是蕤賓已經答應同我一起修煉飛神曲了,我的好哥哥,你還活在夢裏呢。”
“你!我今天就替阿娘教訓你!”
乒乒乓乓……
雲輕聽得有些傻眼。這,親兄弟,搶法寶,毒兔子,二男争女,都是人才。
師穆羽說道:“他們兩個,又在為蕤賓姐姐吵架。”
浮雪問道:“他們經常吵嗎?”
“是啊,他們兩個都想和蕤賓姐姐長相厮守,吵很久了。蕤賓姐姐也很苦惱,她說她只想和自己養的畫眉鳥長相厮守。”
雲輕心想,這蕤賓姐姐也不簡單。
她感覺大受震撼,忍不住道:“實不相瞞,來之前我一直覺得神樂谷裏的人都過着與世無争的生活,卻沒想到,大家都挺……嗯,挺接地氣的。”
師清商笑出了聲,他一笑,又露出那一排耀眼的白牙。他抱着胳膊往大楓樹上一靠,說道:
“哪有什麽與世無争。是人都有欲望,有欲望就會有争鬥。倘若一個人自稱無欲無求,那他一定是個虛僞的人。”
雲輕挑眉看向他。
師清商繼續說道:“相傳娲皇造人之時,削弱了天地二魂,唯獨加強了主欲望的人魂。所以欲望,是所有人族都無法擺脫的宿命,就算登仙,也不會改變。”
雲輕聽得一怔。
——
神樂谷的房子都是高大、結實、實用的,很少有裝飾品。雲輕幾人分配了房間,簡單地安頓好之後,發覺房屋外聚集了不少人來“看”他們。
原來師穆羽帶朋友回來的消息不胫而走,谷中已多年不見外來人,大家都感到好奇。
這些人不似師飛葭那樣對外來人排斥,有些性格活潑的,大着膽子與雲輕幾人攀談,還有人送來了花蜜和酒。
雲輕看到有個女子手指上托着一只白畫眉,想必就是傳說中的蕤賓姐姐了。
這位蕤賓姐姐擠在人堆裏非常矚目,原因無他,從眉骨到下巴,一塊青色胎記幾乎覆蓋了她的半張臉。
她正好奇地聽衆人交談,還時不時地點頭,好像很認可的樣子。不一會兒,她身邊站了兩個長相幾乎一模一樣的男子,争着與她說話,她一臉不耐煩。
浮雪啞然,不可思議道:“大家的消息傳得這麽快?”
辭鯉猜測道:“方才空中有不同的絲竹聲,想必神樂族可以通過奏樂的方式交流?”
師穆羽肯定了他的猜測:“是啊。”
雲輕見師穆羽興致不算高,知道她大概是在擔心那位失蹤的舅舅。
雲輕于是說道:“穆羽妹妹,你有你無射舅舅的八字兒麽?或許我可以蔔算一下他的去處,當然,未必做得準。”
師穆羽便有些振奮:“雲輕姐姐你會蔔算術啊?我不知道無射舅舅的八字,但我阿娘一定知道,我帶你去見阿娘!”
師清商也是一臉意外,他挑了挑眉,笑道:“雲輕,看來你對自己的算術很自信?”
師穆羽忽然一臉古怪地“咦”了一聲。
浮雪問道:“怎麽了,穆羽妹妹?”
師穆羽說道:“清商哥哥,以前沒這麽愛笑的。”
“肯定是想讨好我師姐,”浮雪大大咧咧地說道,“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愛讨好我師姐,我都習慣了,唉。”
她那語氣搞得好像皇帝身邊第一得力的大太監在談論皇宮裏的妖豔妃嫔們。
雲輕沒想到師妹這麽敢吹,她有點尴尬,打斷衆人說道:“走吧。”
幾人找到師飛葭,師飛葭聽說雲輕要蔔算師無射的去向,也感到意外。
師飛葭沒抱什麽希望。她心裏承認,能夠殺掉傾城子,這幾個年輕人定然有獨到之處。她也并不是懷疑雲輕的算術。
但不管怎麽說,雲輕實在太年輕了,技藝精湛又能如何呢,畢竟才十九歲,跨不過修為差距這道坎。
不過對方是好意,師飛葭不是那種不識好歹的人,于是痛快地給了八字兒,然後又對雲輕說:“別勉強。”
雲輕也有些疑問:“神樂谷裏這麽多人,無人修習蔔算之術嗎?還是說,那位無射前輩修為很高,算不出來?”
師飛葭搖了搖頭:“我們神樂族一向信賴直覺,不怎麽修習蔔算之術。”
“我懂了。”
雲輕想着,借着這個機會同神樂族搞好關系,沒準師飛葭一高興能告訴她齊光子的事也說不定。
因此她算得極為認真,蔔算的方式也不再是花裏胡哨的,而是用了最常規的算具。
以六枚銅錢,一口氣擲了六次,仔仔細細地分析完卦象,雲輕便覺得不妙。這卦象是個斷頭卦,兇卦裏最兇的一種。
她不敢貿然刺激師飛葭和師穆羽,只是說道:“東南方向大約十裏的範圍,他正身處于一個金木水火土五行齊備的位置……神樂谷中有這樣的地方嗎?”
師飛葭凝眉思索片刻,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先找找看吧。”
“慢,”師清商忽然開口,“我知道有這麽個地方,确實五行齊備。”
“哦?”
“跟我來。”
師清商引着衆人翻過一座小山,涉過一道溪流,最後站在一棵被雷劈過的棗樹前。
那棗樹怕有百歲不止,被劈得整個兒倒在地上,樹幹因燒灼而焦黑,出現道道閃電樣的花紋。
大棗樹生命極為頑強,都這樣了還沒死,甚至還發了新枝。看這新枝的茂密程度,它遭雷劈的時間應該也有兩三年了。
這是一棵非常标準的雷擊木。
雲輕看着這棵雷擊木,一臉恍然。
雷擊木麽,還真算是五行齊備。
她圍繞着雷擊木觀察了一下,最後停在一片草叢前,那裏的草長勢與旁邊不同,土壤像是被翻過。
雲輕指着這片草,只說了一個字:“挖。”
江白榆、程歲晏、辭鯉三人便拔劍挖起來。
其中程歲晏的劍最寬闊也最便利,像個小鐵鍁一樣,他挖了幾下,把江白榆和辭鯉往旁邊一推,“你們歇着,站在這反而影響我。”
浮雪說道:“看不出來,你這大少爺幹活還挺麻利的。”
這人,都認識這麽久了還陰陽怪氣說他大少爺,程歲晏有點委屈,回嘴道:“大小姐,我都幹活這麽麻利了,你就別叫我大少爺了。”
如此,唰唰唰的,土層下的東西埋得也不深,他三兩下便挖到目标。
是一具屍體。
天氣涼,這屍體死了沒多久,這會兒還新鮮着,沒有腐爛。
程歲晏把屍體搬出來放在草地上,雲輕掐了個訣,清理掉屍體身上的泥土。
那是個男人,身軀精瘦,臉色灰白,瞪着一雙晦暗的眼睛,好像死不瞑目似的。
男人身上一共有三處傷口,大腿上一處,手腕上一處,心口上一處,都是劍傷。
師飛葭臉色一變,跪在屍體旁,顫抖着手去摸屍體的臉,摸索了幾下便确認這正是師無射。
她眼裏堕下淚來:“無射……”
師穆羽撲到地上,哭着搖晃那屍體:“無射舅舅,無射舅舅你醒醒!”
師飛葭說道:“啾啾,他死了。”
“我不信!無射舅舅上次給我講的故事還沒講完呢,他說好了這次我回來就告訴我結局!無射舅舅,你要說話算話!”
師飛葭按住女兒的肩膀,“啾啾,別讓你舅舅走得不安寧。”
師穆羽撲進阿娘懷裏放聲大哭。
雲輕看得心裏一陣難過。她或許不是個合格的修士,總是見不得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師飛葭對雲輕的本事算是徹底折服了。她再不敢小觑這幾個年輕人,此刻一邊輕輕拍着女兒的後背,一邊仰頭面向雲輕,也不去管眼裏不斷湧出的淚水。
她說道:“雲輕,你能否算出是誰殺了無射?”
雲輕擰眉搖了搖頭:“蔔算之術需要對方的信息,信息越詳細測算得越準确。現在沒有兇手的任何信息,我只能得出一些模糊的結論。”
江白榆說道:“殺人的原因,一般是仇殺財殺情殺這三種,可否從這三類線索入手?”
師飛葭想了想說道:“無射他為人随和直爽,大家都很喜歡他,他沒有仇人的。至于財殺,也不大可能,他平時只愛飲酒彈琵琶。
情殺就更不可能了,他很多年前曾與外界一個女子相愛,那女子身體很差,無法修行,很早就死去了,他從那之後便孤身一人,絕情棄愛,甚至連孩子都不肯孕育。”
辭鯉想到此前聽隔壁那兄弟二人的争吵,便問道:“有沒有可能,有人貪圖他的法寶樂譜之類的東西?”
師飛葭答道:“不排除這個可能。”
浮雪說道:“有沒有可能不是人,是妖魔鬼怪之類的?”
師飛葭搖了搖頭:“這個可能性不大。我族有不少人在山林裏清修,若是神樂谷中有妖物修成氣候,這麽長時間,我們應該是能知道的。”
雲輕忽然說道:“還有一個可能。”
“哦?”
“無射前輩在神樂族沒有仇人,不代表在外界沒有仇人。”
師飛葭皺了下眉,“你是說,有外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闖進了神樂谷?這怎麽可能?”
“我只是覺得,這世界上就沒有絕對的萬無一失。神樂谷雖設有層層禁制,真的就一點漏洞都沒有嗎?”
師飛葭沉默不語。神樂谷這麽大,她自然沒有十分把握說萬無一失。
這時,一直安靜聽他們交談的師清商開口了:“有沒有,找一下不就知道了。”
浮雪問道:“怎麽找,要翻山嗎?神樂族一共多少人,咱們人手夠不夠?
不是我說喪氣話啊,我看這地方這麽大,如果真的有人,他自然長着腿,咱們能找他就能跑。這漫山遍野的,那不成狗追兔子啦?”
程歲晏幽幽說道:“我真謝謝了,跟着你當了一次狗。”
師穆羽這時也稍稍冷靜了些,止住哭聲說道:“清商哥哥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們彈瑟找人?”
浮雪奇道:“瑟還能用來尋人嗎?這麽厲害?”
“嗯!不過,瑟能尋找的是所有的活人,而不是具體某個人。也就是說,我們所有人都會對弦音有回應,包括彈奏者本人。
我想,如果把我們所有族人都召集到一個地方,再去彈瑟,應該就能知道這神樂谷裏有沒有其他人了。”
師飛葭搖頭道:“這個不行。瑟的人弦所引起的回應,是人的五髒六腑的回應,這對人的髒器傷害很大。
如果我們彈奏人弦,現在神樂谷中所有人都會不同程度地受傷,就算堵住耳朵也沒用。
修為高的自然不怕,可谷中還有不少孩童。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會用瑟找人。”
師清商忽然說道:“誰說要用瑟了?”
雲輕幾人都好奇地看向他。
師飛葭一怔,“清商,難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