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熬
穿越過來沒有多久的那段日子最難熬。
秦望一開始很詫異。因為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對什麽，表現得無知無畏。
坐在破破爛爛的小房間裏，她好奇地打量周圍的擺設，對着陳舊的衣物和缺胳膊少腿的家具都能看上半天。然後聽業務不熟練的系統磕磕絆絆地說完開場白。
“你穿越了。”
“只有攻略一位系統評分九十分以上的優質男性，即對方好感度達到百分之百，才算任務完成，屆時我将會為你開啓時空通道，幫助你返回家鄉。”
十幾歲的少女秦望将目光從破爛家具身上扯開，湊近怪模怪樣的雪白毛團。
它看起來像是某種動物，但又不處在她的認知範圍之內，秦望忍不住一看再看。
“宿主。”它像是小說裏的系統那樣稱呼她，“你聽明白了嗎？”
被盯得有些發毛系統往後縮了縮。
秦望：“哇哦。”
正逢此時，漏風木板被人敲得砰砰作響。
大嗓門的女聲喊道：“小望，快去上學吧！要趕不上李叔的車了，人家在門口等你呢！”
秦望眨了下眼。
系統還沒來得及開口，秦望的腦海中就已經自動浮現出了記憶。
清明假期結束，她該回學校上課了。從鄉下到城裏車程好幾十公裏，坐李叔的順風車能夠省下來三塊錢公交車車費。往常她是不需要人來催的，自己就會早早地帶着行李站在門口等。
她提起書包就往門口跑，和孟嫂告別，跳上了擁擠颠簸的汽車後座。
汽車絕塵而去。
伴随着車廂內的泥土腥氣，秦望這才有時間繼續和系統之間的對話。
她展現出了勃勃的生氣和豐沛的熱情，問題多到系統差點來不及回答。
“我在原來的世界是死掉了嗎？”
“攻略？就是和他們談戀愛嗎？”
“如果完成攻略任務順利回去了，我是會起死回生還是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借屍還魂啊？”
…………
系統挑挑揀揀地答，談話的節奏竟是完全掌控在對方手裏。對于它提出的問題，秦望興致缺缺，幹脆轉頭獨自開始了對陌生世界的探索。
秦望借着後視鏡觀察自己的面孔。
長得還算端正，就是好瘦，瘦到完全看不出任何一丁點兒美貌。
頭發不是全然的黑，因為營養不良帶着點黃，看起來很可憐。
可現在，可憐的人變成了秦望自己。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
“總有種不祥的預感。接下來的生活會很困難啊。”
誰知道竟一語成谶。
·
打倒這樣一個充滿活力的少女其實很容易。饑餓與走入絕境之後的羞恥心與道德感折磨着秦望。
什麽都不會，沒有收入。身上為數不多的錢墊付了書本費後，秦望毫無準備地破了産，吃不起飯，越來越饑餓。
同桌輕輕推過來一枚包裝精致的雪媚娘。秦望掃到粉紅色的塑料包裝紙，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紮着側馬尾的小女孩偷偷豎起了語文書，在琅琅書聲中觀察周圍的環境。确認安全之後，她小聲地說：“吃吧。”
秦望眼睛裏冒出淚花，攥住那枚小小的甜品，對同桌說謝謝。
已經是進入高中的第二個學期了。
來自不同初中的同學也漸漸熟悉起來，找到了彼此志趣相投的夥伴。伴随着學業壓力的增加，用于社交的時間便被無限壓縮，同班同學之間的關系可以很親密，也可以疏遠得一學期都說不上幾句話。
吳甜和秦望之間顯然屬于後者。
秦望的性格太悶了，永遠是一副緊張又無所适從的神情。她不知道當下最流行的電視劇，沒用過手機，就連言情小說的話題都插不上嘴，是公認的非常乏善可陳的女生，吳甜和她幾乎沒什麽交流。
可她卻意外發現秦望在餓肚子。
雖然話不投機，但吳甜從來都不讨厭她。把最喜歡的小甜點推過去的時候稍微有點兒舍不得，秦望對她道謝的語氣近乎哽咽了，吳甜看着書，磕磕絆絆地回了句不客氣，手足無措。
……好像哭了。
這時候是該安慰還是假裝自己不知道？
書本上的文字像是蚊蟲一樣亂飛，吳甜一點都看不進去。她一手摸到了口袋裏，幾張鈔票在手心蜷縮，她想起小賣部品種豐富的面包。
趁着下課時間沖去小賣部時間不算寬裕，前一節課的老師會拖課，後一節課的老師會提前五分鐘就來。但是吳甜還是打算去一趟，就算下節課罰站也沒關系。
耳邊是塑料包裝袋被揉皺時不可避免的悉悉索索的聲音。
以及小小的哭聲。
吳甜感覺自己的心被揉成了一團。
對秦望而言，尊嚴什麽的全都可以不要了。
她很珍惜地吃掉了吳甜遞來的食物，對她的感激幾乎達到了頂峰。可惜雪媚娘那樣小，那樣滑，幾乎沒怎麽經過咀嚼，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她的食道裏。
孤兒院并沒有刻意虐待，每個月會按時給秦望微薄的生活費，但那點數額的錢根本不足以支持她活下去。
秦望甚至悲哀地想。
她不該考進城裏最好的高中的。
這原本是一件好事，卻也帶來的最恐怖的後果：她所面對的物價遠遠要比鄉下小縣城要高，她擁有的每分錢都必須精打細算。
穿越之初，握着所剩無幾的鈔票時秦望能夠預料到自己要面對的或許是一場苦戰，但她沒想到有一天連活下去都變得困難。
突然收繳的書費掏空了秦望口袋裏每一分都早有了計較的錢，毫無預兆的，她連食堂裏一塊錢一份的米飯都吃不起了。
忍受着饑餓，胃裏空空如也。書桌上攤開的習題冊上的簡單題目再也看不進腦中，只剩下餓。
好餓。
恨不得把自己的胃都吃掉的饑餓。
學校裏需要交錢的地方不止一處。貧困學生可以擁有學費減免和各級補助，但是書本費是少不了的，收費像是冷不丁的暗箭。
幾十塊錢近百塊，要讓秦望餓好多頓。靠着飲用水和食堂免費湯果腹的日子好像都快到了盡頭，秦望差點以為自己就要死掉了。
系統再也看不到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的影子。困在孤兒“秦望”的身體裏，秦望也逐漸變得和所有人印象中那個寡言少語的女生趨同。
它不得不潛入食堂搜尋。如果能有什麽能吃的東西就好了……它不能眼睜睜看着秦望餓死。這是系統的第一次盜竊。
抱着系統偷來的幹硬饅頭一邊吃一邊流眼淚，秦望覺得生活好像走到了絕境。但非常神奇的是，秦望居然從來沒有想過要死。
她想要做任務，系統說完成任務以後她就可以回家了。
秦望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蒼白消瘦，尖下巴幾乎能戳死人，漆黑的眼睛下挂着青黑的影子，她看上去一點也不美。以這樣的形象攻略一位優秀的男性比填飽肚子還要難。
受不了饑餓了，也幾乎失去了理智，秦望差點就要被饑餓逼瘋了。她只吃飽過幾頓飯，在剛剛穿越過來手裏只有一點點錢的時候。
那時她還不知道窮人——自己這樣的人，是根本不配吃飽的。
又是一個餓到幾乎想要把自己都吃掉的晚自習，秦望不知道怎麽就忽然清醒過來，在同學靜默的學習和頭頂吊扇嘎吱作響的時刻突兀起身，逃離了這間教室。
偶爾接濟她的女同桌，那位好心善良的小女孩擔心地輕聲呼喚她的名字，并小聲問：“秦望，你要去哪？”
可她沒有回應，甚至根本沒聽見。
走廊很長，也很空。
每一間亮着燈的教室都是如出一轍的布局和一樣埋頭苦讀的學生，秦望一眼都沒看，她望着三層高的陽臺，聽見系統小心地說：
“宿主，你又餓了嗎？”
這樣的瞬間，她沒有征兆又好似早就注定地被擊潰了。
沒有回答，理智進一步消散，秦望渾渾噩噩地下了樓梯，順着本能往前走。
一直走，沒有停。
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
不知道是門衛保安開了小差還是她當真如幽靈一樣讓人無法注視，秦望暢通無阻地離開了學校。
清醒過來的時候秦望站在校門口不遠的地方。
她根本不記得發生了什麽，肩膀上披着陌生的寬大外套，手裏拎着塑料袋，裏面有很多食物，重得她肩膀都往一側傾斜。
腹中的饑餓好像已經緩解，胃部感受不到近似于焦灼的痛楚。換而言之，她吃飽了。
非常莫名其妙的。
憑着不知道哪裏來的沖動沖出了校門，像精神病一樣再大街上游蕩了一個小時，意識回來的時候卻忘記了一切，帶着滿袋子食物滿載而歸。
是偷的還是搶的？
秦望顧不了那麽多了。她攏了攏身上過于寬大的校服外套，告訴自己不要想太多。這麽一袋東西可以填飽她的肚子，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避免她忍饑挨餓。
如果有人想要因為這袋食物報警的話，那麽她應該在警察局恢複意識，而非學校門口。
所以，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一切就好了。
她漠然地想。
只是這回秦望可不敢再當着保安的面大搖大擺地從校門進入了。
秦望不熟練地翻牆溜進校門。
天色已經黑了，也許是因為外出消耗了秦望太多的精力，她有些看不清楚。牆角無燈，她在黑暗中伸手摸索攀住磚石邊緣，一用力爬了上去。
倒黴的人就連喝涼水都會塞牙，落地的瞬間她扭傷了腳踝，而這時候，不遠處射來一束燈光。
刺眼燈光照射下，秦望伸手擋住眼睛。
在看清楚對方五官的瞬間，男生猶豫片刻，難得有些發愣。等待反應過來的時候，他聽到同伴的詢問聲：“莊理，你那邊有什麽情況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