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心
秦望抵擋住了美色的挽留,讓她停下腳步的是江硯的坦白。她沉默地聽着,抑制住自己其間幾次想要倒吸一口涼氣的沖動——
“原來連對面的房子也是你的。”
秦望意識到,她從一開始就逃不開。不是她猶豫着要不要在系統的慫恿下“攻略”江硯,借此換去回家的車票,而是江硯擺出獵物的姿态虔誠地誘哄她來捕捉,演技拙劣地掉進了她并不精美的陷阱裏,如願以償地同她相愛。
他所圖謀的只是她的愛。
愛是一種虛幻的東西。秦望再度迷惑這究竟是何方聖神,到底有怎樣讓人為之瘋狂的魔力,卻始終難以理解。
愛不是純粹的歡欣,夾雜怨怼,又稱不上是負面的。秦望靠系統後臺的數值印證什麽是愛。
98。
這是後臺顯示的江硯對她的好感度。
“還有什麽要交代的?”秦望揉了揉額角,又開始頭痛了。
其實只要當初認真翻看一下江硯送到她手裏的那疊銀行卡下的一堆紙質資料,也不難發現這整個一棟樓都是他龐大資産的一部分。
這些早就遠遠超出江丞玉可以給他的了,她不會為了所謂的公平将家産對半分給兩個孩子,像分蛋糕那樣毫無偏頗,可以說江硯時至今日取得的一切,哪怕借了“江丞玉兒子”這一身份的便利,很大程度上都是靠他自己的取得的。
秦望只是沒高興去翻看那堆價值連城的紙。龐大財富的載體本身平平無奇,銀行卡也被她像是什麽不值錢的塑料卡片似的還回去了。
直覺告訴秦望,這應該才剛剛開了個頭,江硯瞞着她的還不止這些。
叮咚——
門鈴就是在這時候響起的。
若隐若現的聲音聽不太清,應該來自對面。
正待要盤問,卻被不速之客打斷。秦望皺着眉頭把人往旁邊撥開。
“誰來了?”
反正對面也是江硯的房子,她踢了下江硯的小腿,沒指望從他嘴裏聽到答案,不耐煩地支使他:“找你的。自己去開門。”
她需要自己消化一會兒紛亂的思緒。
江硯說好,養成的習慣不那麽容易更改,下意識想要在她臉上親吻。俯身靠近時秦望頭腦空白了一秒,撈起沙發上的抱枕往江硯懷裏一塞。
江硯抱着抱枕,當下愣了愣。他垂下眼睛,掩下那些黯淡與難堪,說:“我馬上回來。”
秦望并不理會他,兀自轉過身去,坐在了遠處的沙發上,撇過身子去看窗戶外的落雪。
……
門開了,卻是從身後傳來的動靜。
江淩疑惑轉身,眼前所見登時讓他忘記了言語。
他怎麽會在這——
看到他哥?
擁有着相似面容的兩兄弟在走廊面面相觑。江硯一身睡衣,懷抱枕頭,一側顴骨上幾乎透出皮膚的豔紅将本身的清冷感破壞殆盡,出現在他錯愕的面孔上的第一個表情,是讓人辨認不清情緒的笑臉。
“阿淩。”他笑得刺眼,又假,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不算整齊的裝束,有些不好意思,“你怎麽來了?”
江淩腦海中一聲轟鳴。
曾經無數次忽略的不對勁的細節像是被大壩暫時攔截的水流,在一個汛期沖破了所有的阻礙,以摧枯拉朽之勢吞沒一切。
雨天看不清駕駛位的賓利、醫院裏湧動在江硯和秦望對視中的古怪氛圍……他想起來了,一切的一切。可是已經太晚,所有的機會早在一次次忽略中消失殆盡,留給江淩的只有此刻的憤懑與難堪。
他暴怒着上前将江硯一把推開,江硯狠狠撞在門框凸起上,暗自吃痛,笑容也消失了。
江淩厲聲逼問:“你為什麽會在我老婆家?”
質問和一瞬間的痛楚沒有激發出江硯哪怕一點的心虛,他恢複了那副慣常的冷漠表情。
江硯重新站直了身體,判斷出劇烈的撞擊在他的背後造成的傷勢不重,尚在忍受範圍之中。他将懷中的枕頭放在玄關入戶的矮凳上,動作不疾不徐,而後伸手,以不可抗拒的巨力卡住了江淩的後頸迫使他擡起頭。
憤怒讓江淩爆發出強大力量,但終究不夠長久,被忽視的健康在此刻向主人态度強硬地反撲,他的反抗被江硯輕而易舉地制服。
病體拖累了江淩。
“往上看。”
無法離開兄長的桎梏,江淩被迫仰頭,将頭頂上的門牌號看的清清楚楚。
“看清楚這是什麽地方了嗎?”
“這是我家。”
江硯忍江淩忍的太久,忍到幾乎骨頭都痛了,他們是無法斬斷血緣羁絆的兄弟,在此刻更像是不死不休的敵人。他一字一句地對江淩說道:“你究竟在渴望在我的家裏見到誰?現在又是在幹什麽,因為早就和你離婚的、和你已經毫無關系的前妻向我興師問罪?”
這條美人蛇望着與自己異卵同生的弟弟,表情冷酷得幾乎有些可怕。
–
門口的動靜已經足夠大了,只要不是聾子就不難聽見。
争吵聲仿佛離她很近,秦望無心去聽。她站在陽臺邊,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屋裏要比室外兩趟,玻璃上隐隐綽綽有她的倒影。
她和之前好像沒什麽不一樣。
質地柔軟的衣服,溫馴的臉,像一杯白水一樣無害。秦望讓自己笑起來,于是鏡子裏的倒影也浮現出一模一樣的微笑。
很乖巧,江丞玉大約會喜歡。
電話那頭的江丞玉看不見秦望臉上的微笑,自顧自地說下去。
“要是江淩去你那犯渾,就給他點教訓好了,不用顧忌我。”
江丞玉大約已經知道那些事了,秦望心想。她有些猶疑地開口道:“媽,我和江淩離婚的事情……”
說出去好像也沒有那樣困難。秦望握着手機,掌心滲出汗,滑得有些拿不住。
她換了一邊手。江丞玉一早便知道,但态度讓秦望看不分明。
江丞玉淡淡道:“很多人覺得我這一生都很幸運,想要做的事情沒有做不成的。就連我的兩個兒子,也都是人中龍鳳。你覺得是這樣的嗎,小望?”
“世界上幸運的人很多,但世界上只有一個江氏。”秦望道,“運氣固然重要,卻并不是全部。”
江丞玉聽着耳邊不疾不徐的嗓音,帶着笑意追問:“你覺得還需要什麽呢?”
秦望回答得很快:“野心。還有與之相匹配的實力。”
“噢。”江丞玉故作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話鋒一轉,江丞玉言辭間便多了幾分淩厲,“你有這些嗎?小望。”
江丞玉重複着秦望的話,笑意不減:“野心,還有實力。”
體內的熱血霎時間翻湧上來,秦望耳膜鼓噪,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以及堅定有力的回答:“有。”
“基金的活幹的不錯。年後你的提議就能落實下去,團隊會陸續去往貧困地區給需要幫助的女性分發更優質的種子……豐收季的時候,我們會知道這是否是個好的決定。”江丞玉不乏贊賞地說。
“年後來江氏吧。”在挂斷前,她說,“讓我看看,你的野心。”
秦望深吸了一口氣。
窗外雪花紛飛,綠化帶盛着滿滿一捧雪,常青樹的葉子和枝條被大雪壓彎。秦望覺得這是一個漂亮的冬天,她離陽臺越遠,門口的争吵也就越清晰了,一個美妙冬天的瑕疵,出現在眼前。
江淩叫着:“你就這麽喜歡當小三?”
說着,他一拳揮在了江硯臉上。
江硯從江淩身後看來的目光是燙的,他溫聲對她道:“先回去。我很快就能處理好。”
“算了吧。”秦望搖搖頭。
她站在門口沒走,看向江淩。
江淩眼看自己今晚打出去的唯一一拳把他哥錘得看上去只有進氣沒出氣了,不禁心中冷笑。
裝什麽?!
他對着秦望時卻像犯了錯。他是打了他哥,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誰在演吧?
江淩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裏掏出了那枚戒指,遞到秦望眼前。
“這個,你落下了。”
秦望沒接。
她問:“你來只是為了這個?”
“不是,我——”江淩喉嚨哽住。
暖光燈将秦望的臉照得很溫柔,就像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那樣。她永遠包容他,原諒他的幼稚和不成熟。江淩抑制住心中的酸澀,說:“你收到我寄給你的禮物了嗎?你說你喜歡……”
“我不喜歡。”秦望很快地打斷了他。江淩看上去像是要追憶往昔,顯然的,她并沒有這樣的興致。
秦望甚至覺得有些好笑。
他究竟做了什麽讓江丞玉覺得他是徹底沒救了?不會在媽媽面前也是現在這個德行吧。
“不要再給我送東西了。”她溫和地說。
“不喜歡你送給我的東西,也不喜歡你。”秦望說得直白到不能再直白,她的話讓江硯心裏漸漸有了底氣,仍舊是那副傷得不輕的模樣,暗地裏悄悄往她那邊靠了。
秦望有些無情地說:“你不是一直說想要見我男朋友麽?現在也見到了。時間不早了,我也不留你了,快回去吧。”
不同的光源将他們分割開。
秦望同江硯站在暖黃的室內燈下,看起來像極了一對登對的令人豔羨的情侶,唯獨江淩所處的位置,光線冷白。他手中的那枚戒指不慎滑落在地上,忙俯下身去拾。
或許是太冷,他抓了兩下才抓住。
秦望就這樣看着他狼狽的模樣,臉上沒什麽表情。
戒指被江淩攏進手心,他擡起頭望着秦望,看見她臉上無悲無喜,就像這輩子再也不會因為他而産生什麽情緒波動了。
他忽覺自己兩手空空,什麽也沒抓住。
江硯也說:“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