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生 - 第 33 章 唯一性

第33章 第 33 章 唯一性

周一。

路瓊又是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醒來。

晨起的太陽淩空高挂, 一束束陽光穿透進客廳,刺目又溫暖。

路瓊眯着眼睛摸到鈴聲響個沒完的手機,關掉鬧鈴。

耳邊重歸寧靜。

還沒上班, 但她不能再這麽稀裏糊塗下去, 昨晚睡前定個鬧鈴調整作息。

她翻身背對着窗戶,卷着毯子發愣。

五分鐘後醒神流程結束,她爬起來。

走到玄關通進來的那條過道時, 門鈴響。

不知道是誰, 反正小區安保不錯,不會随随便便放人上樓。

她趿拉着步子過去開門。

陸明霁站在門外,白襯衫黑西褲, 幹淨利落,清貴逼人。

無論過去多少年,路瓊都會情不自禁被他美貌吸引。

陸明霁看着睡意惺忪的路瓊:“你沒看我給你發的短信?”

路瓊歇息整宿的腦子還沒開始轉, 現在短信都用來接受垃圾信息, 她百八年不看一次:“什麽短信?”

“結婚。”

他說。

*

路瓊洗漱的時候, 陸明霁在客廳等她。

她房子裝修倒是跟她穿衣風格大相徑庭。

法式奶油風,雖說也是黑白色占主體,但軟裝布置要溫暖許多。

靠近玄關那一側的沙發旁邊, 有一個黑色矮櫃, 格菱玻璃門。

裏面高矮不一的酒瓶擺得滿滿當當, 陸明霁拉開櫃門, 看得更為清晰, 大部分都是烈酒, 每一個酒瓶都拆封過,有幾個瓶子裏的酒都快要見底。

她回國也就兩周,其中有一半時間還都在上班。

陸明霁眉心抽動一下, 悄無聲息關上玻璃門,坐到沙發上。

眼角t被什麽東西晃到,他上半身往後傾去避開,微眯着眼睛朝光源處找。

靠落地窗那邊的茶幾腿邊倒着一個空酒瓶,瓶底折射着一束燦陽。

陸明霁拎起那只酒瓶丢到旁邊垃圾桶裏。

動作稍重,發出當一聲響。

“陸明霁?”

路瓊的聲音在卧室方向傳出。

陸明霁正要起來,路瓊就探出半個身子趴在門框上,于是他便沒動,只擡眸:“說。”

“領證是不是不一定非要穿白襯衫?”

路瓊有許多襯衣,雪紡、真絲、亞麻各種材質的黑白灰色她都有,但都是用來上班穿,今天領證,日子特殊,她不想和平常一樣。

十八歲以前,每一天對路瓊來說都是粘貼複制,毫無新意,哪怕發生天崩地裂的大事她都能做到睡醒就忘。

十八歲以後,她開始重視自己的生日,重視每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陸明霁在她露出來的半截光裸肩膀處掠過一眼:“我又沒領過我怎麽知道。”

路瓊想想也是:“哦。”

縮回腦袋。

陸明霁靜坐兩秒,掏出手機操作片刻,起身朝卧室走。

門半掩着,他眼睛專注盯着門框,敲兩下門板。

路瓊開門:“怎麽了?”

陸明霁把手機怼到她眼前。

是浏覽器搜索界面,搜索詞條一板一眼寫着一行字:領證穿衣要求。

答案說是沒有特定着裝要求,淺色系為主,白色最佳。

這問題路瓊剛才也在網上搜過,她後退一步:“我穿這條裙子行嗎?”

陸明霁視野裏早有一抹白,現下光明正大看向路瓊。

淡妝,長發散在肩後,一對玫瑰金耳釘,一件無袖白色連衣裙,收腰長款,掐出完美的腰臀比,裙擺一側開叉到大腿。

不需要花裏胡哨的樣式圖案,越是簡約路瓊就越漂亮。

路瓊穿裙子的次數屈指可數,大學戀愛那三年裏,她只會在每年九月一號穿裙子。

陸明霁問過她為什麽,她就笑着說因為九月一號是他們初次見面的日子,她高興。

今天,他又再次看到她為他穿上白裙。

可一想到她朋友圈那張官宣合照,她也是穿的裙子,發布時間就在九月二號。

僅相差一天。

原來承諾和約定并不具備唯一性。

也是,

人這一輩子說的話成千上萬句,誰會每句都記得每句都能做到?

陸明霁思緒翻湧的這幾秒鐘裏,路瓊也在一錯不錯地看着他。

全程見證他從平淡到陰郁的眼神轉變。

路瓊不知所以,低頭看看自己的裙子,沒有什麽不對之處。

她問:“怎麽了?”

陸明霁松開緊抿的嘴唇:“沒怎麽。”

不知道路瓊還要多久能搞完,他欲要回到客廳繼續等,可手被她握住。

路瓊捏着他掌心,他鬧脾氣時的小表情沒有變,嘴角繃直,像個賭氣小孩,她哄着問:“那為什麽不開心?”

她還是能第一時間察覺他的情緒變化,陸明霁只感到難堪,她在炫耀什麽?

炫耀她敏銳的洞察力?

炫耀她還能拿捏他?

這六年來他不是一成不變,一點長進都沒有,不是只有她在向前走。

“我不是六年前我了,你別自以為很了解我。”

路瓊抵在他掌心的手指一彎,指甲劃過他掌紋,眼睫輕眨垂下:“哦。”

陸明霁忽然覺得他這樣特別沒意思,斤斤計較小家子氣,他一點都不在乎這些:“算了。”

他斂起不必要的情緒:“弄好了嗎?”

路瓊也沒再死纏爛打地問,他們還有的磨合。

她點點頭:“好了,我拿個包。”

包包就放在進門左手邊靠牆的鬥櫃上,距離門口三四步左右,路瓊去取包時手還牽着陸明霁沒松開,兩人胳膊漸漸拉成一條直線又漸漸彎曲,直至垂在身側貼在一起。

路瓊問陸明霁吃沒吃早飯,陸明霁說沒,路瓊就在客廳抽屜裏拿出兩盒醇豆漿和冰箱裏僅剩的一個原味貝果。

滬市地處南方,倒春寒結束,這幾天氣溫又迅速回升,但也遠沒到路瓊可以放肆露胳膊露腿的地步。

出門前路瓊拎上挂在玄關衣架上的一件白色西裝外套,沒穿,她一手提包一手牽陸明霁,沒空穿。

電梯就停在路瓊所住這層,兩人出門就直接上去,電梯裏面前後左右四邊都裝有鏡子,方便住戶審視着裝,路瓊和陸明霁沒什麽不妥之處,就板板正正地站在同一條水平線上,

路瓊胳膊赤.裸地摩擦着陸明霁胳膊,陸明霁西裝外套丢在車上沒拿,兩人皮膚間僅有一層襯衣相隔。

陸明霁感受着她燙人的溫度,電梯下降至第十層,他終是出聲:“你是準備去當今年冬奧會的吉祥物?”

路瓊轉過臉,懵懂不解:“什麽?”

陸明霁言簡意赅:“外套。”

路瓊哦一聲,試探着把包遞給他,陸明霁哪知道她在悶聲做什麽鬼測試,幫個忙的事,沒做猶豫順手就接下。

路瓊三兩下穿好外套,見陸明霁沒有要把包還她的打算,就沒要,整理好袖口,她再次把手塞進陸明霁虛攏的掌心裏。

這麽好牽的姿勢,不牽白不牽,空着浪費。

陸明霁是想着他在把包給回去顯得他多沒擔當一樣,連個包都提不得。

有損他面子。

兩人就這麽心思各異地到達一樓。

陸明霁的車就停在樓外,下臺階,路瓊主動拿回包,松開陸明霁,拉開副駕駛車門坐上去。

兩手同時一空,陸明霁蜷起手指,在從車頭繞到駕駛位的幾秒鐘适應好。

路瓊上車後先拆開吸管,插.進豆漿包裝紙盒的密封鋁箔紙小孔裏,送到陸明霁嘴邊:“先墊墊。”

陸明霁工作後早上習慣喝咖啡,腦袋後仰躲開:“我不喝。”

路瓊窮追不舍:“稍微喝一點,早飯不吃對胃不好。”

她這六年裏忙于上學、工作,那些良好習慣亂得一塌糊塗,近一個月記憶裏正兒八經的一頓早飯是彭靖馳那天送來的,現在反倒還又教育起陸明霁。

陸明霁無法再退,她實在會磨人,用吸管來回來去戳他上唇下唇,戳得他心煩意亂,只好張嘴咬住。

路瓊提起舊事:“這豆漿還是上大學你給我買的那個牌子,你還記得嗎?”

路瓊這人不愛喝牛奶、果汁,只愛喝豆漿,學校食堂偷工減料是常态,一桶豆漿恨不得兌兩桶水,陸明霁是想在他公寓裏每天給她鮮榨豆漿,試驗幾次後總有股豆腥味,難喝得要命,他沒跟路瓊提過這事,嫌丢人,就在網上一口氣給她下單好幾個牌子的豆漿讓她選出個口味最好的,以後就長期供應。

陸明霁記得這牌子,他連買三年就是老年癡呆都不會忘,但他才不要陪路瓊追憶往昔,吐出吸管:“難喝。”

吃喝他總不會口是心非,路瓊當他是真不愛喝,沒再強迫,收回舉在他嘴邊的豆漿。

“……”

陸明霁瞥一眼,就見路瓊把他碰過的那只吸管含住,神态自然,嘴唇微微一抿,咬癟吸管。

他倏地坐正,發動車子。

駛出錦雲灣,耳邊是飲品到底,吸管吸不上來液體發出的咕嚕聲,緊接着是塑料包裝的窸窸窣窣聲。

每一個聲響都在擾亂陸明霁,他擡手去按車載音響按鈕。

電臺随機播放,女主持人清麗婉轉的嗓音自音響傳出:“下面是陳女士點的一首《戒不掉》,她有一句話要講給喜歡的人聽:離不開的是我,戒不掉的是你。”

緩慢又充滿哀傷的鋼琴前奏切入,女歌手哼唱的粵語包含故事感——

今天開始新出發嗎

留過了疤

忘記了嗎

窗紗邊餐臺的搭配

曾經種花

如今喑啞

……

應景又不應景的一首歌。

應景是都還沒戒掉,還沒忘記。

不應景是他們即将要領證,這首歌不太喜慶。

一盒豆漿拉扯出的些許溫暖沖淡一些,氛圍又更添黏稠。

拐入主幹道,陸明霁嘴唇一軟,又是什麽東西碰上來,他抽空垂眸,路瓊掰下來的一塊貝果。

拒絕沒用,她胡攪蠻纏有一套,陸明霁不想多浪費精力,啓唇。

路瓊被安全帶箍着不太方便活動,力度沒掌握好,不小心探入陸明霁嘴裏,指尖蹭過他舌尖。

冰涼和濕熱碰撞。

通電一般,兩人具是一僵。

一首歌曲播放到中段,一兩句副歌掀起陣小高潮,高亢情感緩緩下落。

粵語咬字別有一番韻味,大陸人不是很能聽懂,車在屏幕上顯示出歌詞——

差一點方可親吻我

喜歡這觸摸俘虜我

歌詞挺有誤導性,陸明霁想切頻道,又怕欲蓋彌彰,他是個成年男人,大學又不是談的柏拉圖式戀愛,什麽都做過,他心裏有波動再正常不過。

嘴裏貝果味同嚼蠟,他嘗不出味道,全是路瓊殘留的那一抹涼。

路瓊嗓子莫名發幹,拆開t另一個豆漿喝兩口潤潤,又掰下一塊貝果喂陸明霁。

陸明霁不敢再吃,餘光掃着她要伸手過來,漠聲制止:“我不吃,別打擾我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