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長寧(出書版)》作者:丁丫
出版社:江蘇文藝出版
社出版時間:2014年12月
文案:
如果你悄悄喜歡上了一個人,歡喜寂靜都随着他而牽動,獨自咀嚼着暗戀的酸甜、苦澀和卑微,你是否會和他告白?
可如果對象是你的教授,你會怎麽做?
如果他也對你另眼相看,你該怎麽做?
可如果他的回應都是因把你當做了替身,你又該怎麽做?
我不知道,因為我已轉身離開。
☆、1
大雨滂沱。
今年B市的夏天特別奇怪,一向以高溫蒸籠著名的城市,居然一掃以往沙漠火焰的熱情,連日來都是以陣雨和陰天為主。今天下午天本來就是晴的,到了傍晚的時候,便陰了下來,等我從沃爾瑪購物出來,天空中已經密密麻麻地下起了大雨。
街上的人跑得跑,奔的奔。街邊那個老短斤少兩的西瓜大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拾好了攤位,拉起小車就走,比城管來了都迅速。他老婆摟着小孩,用一個大大塑料袋子遮住小孩光溜溜的腦袋,跟着他一同離去。而懷中小孩卻伸着手指着奔走離去的冰糕大姐,嚷嚷不止。
我一手打着新買的彩虹傘,一手舔着雪糕,躲在商場的門口。那小孩不知就怎麽看見了我,頓時兩眼放光,像着了魔似的,手指顫抖着指向我,她母親朝我瞅了一眼,眼神幽怨而深邃,讓我心肝一抖,她又回頭怒罵了小孩兩句,可憐的小屁孩嘴巴一癟,放聲大哭,吹起了兩個晶瑩剔透的鼻涕泡泡。
我悲天憫人的舔了一口雪糕,無不傷感地嘆道:阿彌豆腐,孽緣啊!
等了一會兒,雨勢漸小,天卻完全黑了下來。我撐開雨傘,開始往學校裏走。
沃爾瑪離學校不遠,從宿舍出發,也就20來分鐘的路程。我想快點回宿舍,便抄了平日不怎麽走的一條小路。
這條路兩邊種着高大的楊樹,沉默地站在雨夜裏。因為路比較偏,很遠才會有一盞朦胧的路燈,因而更是襯得兩側的黑暗充滿了讓人想象的空間。
淅淅瀝瀝的雨聲。
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有一種原始陌生的安靜。
我忽然想起前兩天學校發送的郵件,說有一個女學生半夜被搶了包,就在這條路上,郵件末了還提醒廣大女性同胞,出門盡量成群結黨,走陽關大道。
可是現在,我一條都沒有占到——我獨自走在偏僻的小路上。
心裏有些害怕,不由加快了腳步。
這個時候,我看到前面有一個人。
那是一個青年男子。因為沒有傘淋着雨,他走得很快。我看着他的背影,在雨夜裏穿梭,步伐迅速,卻走得很穩,很巧妙地利用樹葉的遮擋,盡量使自己少淋一些雨。可饒是這樣,他的頭還是被澆了個透,一小搓一小搓地立着,在遠處昏黃路燈的掩映下,折射出油亮的光澤。
他背着一個包,隐約可以看到A大幾個字。
原來是是校友。
我的心裏踏實了一些,一聲不吭地跟在他後面。走了一段路,雨勢又開始加大,他的步伐也跟着變快,我舉着傘提着東西,漸漸有些跟不上。眼看距離越來越遠,而到宿舍還有一段漆黑無人的路,我忍不住開了口。
“前面那位兄臺,要不要一起?”
他果然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面露疑惑的表情。或許是雨聲太大,沒聽清我說的什麽,我趕緊兩步跑過去,将傘遮到他頭頂,親切友好地道:“同學,雨大,我有傘,可以一起走。”
他稍微遲疑了一下,等弄清楚後,笑了笑,如我所願地沒有推遲:“好吧,那謝謝你了。”
說着,又如我所願地接過了傘,道:“我個子高,我來打吧。”
我如他所願地将傘遞了過去。
孺子可教也。我在心裏點頭。
“你住那棟樓?”我問。
他想了想,道:“我先去圖書館。”
好孩子啊好孩子,我心裏默嘆。又聽見他問:“你呢?”
“十九樓,正好順路。”我朝他露齒一笑。
他朝我粲然一笑,似乎有點腼腆,并不多言。但是在漆黑的雨夜,兩個陌生男女在空無一人的小路上,并肩而行,多少還是有點尴尬。我想起他背後的書包是新生入學時學校發的,除了大一小孩兒,基本不會有人背,所以有些倚老賣老明知故問地道:“你是新來的吧?”
“嗯?”他顯然吃了一驚。
我面露微笑,高深莫測地指指他的包。
“哦。”他似乎是明白了,笑道:“算是吧。”
“什麽專業的?”學姐表示關懷。
“建築。”
“是嗎?”我忍不住瞅了他一眼,道:“這麽巧,我也是建築專業的。”
“哦?”他似乎也沒料到,問:“大幾了?”
我有些不滿的瞥了一眼他,什麽大幾了,一點禮貌都沒有,難道不知道在前面加一個尊稱“學姐”麽?
“大三。”我沒好氣地道。
“哦。大三年級,我不是很熟。”
我心裏哼了一聲,好大的口氣,大一的小屁孩,能認明白授課老師就不錯了。還什麽跟大三的不熟。剛剛給我留下的大一兒童特有的懂事青澀的好印象,全然沒有了。
“現在課程緊麽?”他又問。
我挑眉,用一種“學姐現在心情不好不想告訴你”的眼神看着他,懶懶道:“你大三時就知道了。”
他稍稍一愣,繼而搖頭一笑,轉而道:“這麽晚了,以後不要單獨一個人出來。”我正要開口,他又向右方揚揚下巴,道:“圖書館到了。今天多謝你。你叫什麽名字?”
我掀起眼皮看他,心中的學姐氣勢完全被激發,眼神中充滿了不屑和責備。我就這麽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發。可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肯能喝多了三鹿奶粉,反射弧出了問題,居然完全沒有被我的女王氣勢震倒,還在那傻乎乎的等着我回答。我心雖有不甘,但還是決定大發慈悲,不和殘疾兒童計較,一聲不吭地奪過傘,冰冷地吐出兩個字。
“學姐。”
轉身,留給了他一個孤高華麗的身影。
回到宿舍,喬娜躺在床上捧着手機津津有味地看着小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董白白抱着電腦,不停地刷着微博。只有吳歡見我可憐,沒人搭理,從網游中勉強扭轉半個頭,朝我示意了一下。我見怪不怪地收拾收拾東西,眼看就要9點半了,又慌慌張張拎了澡筐往澡堂跑。
每次進澡堂,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第一次來洗澡的情景。
我家住南方,因氣候原因,很少有人洗澡會去澡堂。即便是學校,宿舍基本上也有獨立衛生間。若實在是條件不允許,學校有公共澡堂,裏面也會有獨立的隔間。因此當我第一次來到這個可以容納數百人同時沐浴的澡堂時,我震驚了。
我從來沒有見到如此多的光條條白晃晃赤-裸-裸的裸-體!
她們或苗條或豐滿或肥胖或幹瘦,都有條不紊正定自若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或是脫衣或是穿衣或是摸沐浴露或是沖淋,完全沒有注意到一個初來乍到的人,在浴室飄渺缭繞的蒸汽中,三觀受到了強烈的震撼。
我當時是多麽想大呼一聲,何其壯哉!
然後照下此刻的情景,微博一條,與遙在南方的親朋好友分享!
可是當時做的,只是臉不變色地,讓自己迅速變成了這白條條中的一員。
趕緊的吧,一會兒就沒熱水了。
回去後我興高采烈地和宿舍同學分享,可她們都是北方人,根本不能引起她們的共鳴。雖然後來我也習慣,可每每去澡堂,還是會想起第一次的那好笑的情形。
回到宿舍,其他三人依舊是我走時的樣子。我打開自己的電腦,随便打開幾個網頁,忽然聽見董白白殺豬般嚎叫一聲:“程寧,明天是不是有建築學概論一課?”
我想了想,撣了撣桌上課表上的灰,然後朝她點了點頭。
建築學概論本是大二的課,但是我大二學年專業課學分不夠,所以大三才補選的。董白白本來學分已經夠了,但是覺得無聊,又想着我一個人作為老人去上課挺可憐的,便也與我一同選了。可這課選上了我們便沒有去上過,老師一般也對湊學分的高年級學生睜只眼閉只眼。只是聽說這個課還挺火的,通俗易懂,上課老師英俊帥氣談吐風不凡風趣幽默,不少別的院系的同學也都被吸引過來,課堂每次都還坐得滿當當的。
我聽着董白白那句話似乎有些不安,便問道:“怎麽了?”
“我記得上周有個小學妹給我說過,”董白白哀怨地道,“明天老師要看一下大家寫的結課論文提綱。”
“是麽?”我淡定地打開百度文庫,“什麽題目?”
“題目不定,”董白白道,“貌似這學期這老師帶着同學們去實地參觀過許多建築,所以論文只需對一個你感興趣的建築加以闡述便可。”
“哦?”我想這老師還真是負責任,又問道:“那随便說兩個去過的地方,我幫你一并下載了。”
“我不也沒去上課麽,”董白白聳聳肩,“不知道啊。”
這下不好辦了。
我想了想,道:“建築實地參觀咱以前不也去過麽,故宮、天壇、頤和園什麽的,一般都是必然會去的地方,寫這個不會錯吧?”
董白白回憶了一下,道:“可是當時不是這門課,也不是這個老師啊。”
“應該沒事兒吧。”我安慰道,“高年級同學,老師都懂的。而且我寫天壇,你寫故宮,我就是喜歡天壇,你就是對故宮感興趣,有錯嗎?”
“沒有。”董白白堅定地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開新坑啦~!!!大家收藏一下吧!點一下不會懷孕的!不會弄代碼,請大家用最原始的方法收藏我,一下是圖例
☆、2
建築學概論是周三早上第一節課,之前本來是在系館的一個小教室,可是由于課程太火,旁聽人太多,教務處不得不将課改在了新修的逸夫樓的大階梯教室。
因為我和董白白這學期一次課都沒有去過,連第一節課點到都是拜托小學妹應的,所以我倆足足提前了15分鐘進教室,想提前打聽點情報,可沒想到,這會兒,已經有許多人在教室裏坐着了。
而且前排居多,第一排和第二排全部坐滿。
而且目測,百分之八十皆為女生。
我倆對視一眼,心覺詭異,找了個靠後靠邊的座位。
這門課的老師叫顧長熙,聽說是留洋博士,新來學校還沒有一個學期。因為之前教授這門課的老師突發心髒病去世了,便由他接了過去。據白白認識的那位小學妹介紹,這位顧老師就是刷新了學院出勤率、一血建築學學生懶散自由的前恥的奇葩老師,因為他的爆炸帥氣、爆炸幽默、爆炸有才、爆炸溫柔,使得底下一片學生,特別是女生對他癡心崇拜,言聽計從。
或許是這位小學妹說話有口音,我聽完了好半天也不能理解,為什麽她一定要反複強調這個老師非常“暴躁”?
正想着,上課鈴響了。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乖乖,座無虛席,後面還站着兩個目光虔誠的男同學。
也不知道被掰彎了沒有。
然後老師來了。
我忽然不自覺地抓緊了白白的手,倒吸一口涼氣。
董白白側目:“怎麽了?”
“沒什麽。”我忙松開了手。
“還頗有些姿色。”董白白摸着下巴,咂摸道。
走上講臺那人身着休閑白色T恤,單肩背着一個半舊的印有A大字樣的書包。他閑庭信步般地走上講臺,放下書包,朝底下淡淡一笑,道:“同學們早,我們又見面了。”
“老師早。”底下立馬有同學回應。
他微微露齒一笑,右邊臉頰出現一個淡淡的酒窩,顯得有些俏皮可愛。他一邊同大家親和地寒暄,一邊不緊不慢地拿出電腦,打開,然後道:“今天主要是檢查一下同學論文的情況,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我知道有的同學上我這門課很辛苦,很早就要來占座,可能連早飯都沒有吃,所以我們盡早結束今天的課程。”
此言一出,底下立馬鼓掌。他擡頭朝底下揚一揚眉,繼續道:“話不多說,切入正題。我念一個同學的名字,念到的同學就把你的論文大綱交上來,然後就可以走了。”
“好狠。”董白白在我耳邊道:“其實就是變相點名。幸虧我們今天來了。”
我瞅了瞅臺上那人,默然不做聲。
無意中,我瞥了一眼旁邊同學的論文題目,稍微愣了下,又戴上眼鏡瞅了瞅旁邊的旁邊同學的論文題目,心裏警覺起來,忍不住捅了捅前面的同學,小聲問道:“同學,你還記得老師布置論文的要求麽?”
那位同學是一位認真聽課記筆記的好同學,反身遞給了我們一個小本子,我瞄了一眼,腦袋轟一聲就大了。
如果你的建築師,試從規模、空間品質、材料、建築主體等方面,描述一下你将如何建造你心目中的家。
怎麽不是調研一個你感興趣的建築?
“你确定是這個題目麽?”我又捅了捅前排同學。
那同學顯然不滿意我對他的質疑,用一種“你上課沒聽講”的眼神看着我。
我顫抖着手将本子遞到白白跟前,怨念地看着她,她顯然也被這題目下了一跳,完全不知所措,着急道:“這麽會這樣?明明是……”
“事到如今,”我嘆一口氣:“趕緊想想怎麽圓場吧。”
她寫的是故宮,我寫的是天壇。
故宮雖離譜,但好歹還真是一個住宅,只是這個住宅大得離譜。她大不了一拍胸脯,說自己就是羨慕皇帝老二坐擁天下的氣質,所以我心目中的家,便就是如那紫禁城般輝煌,同時還可以把我的三親四戚七姑八爺都接到家裏來住。
多麽的光宗耀祖!
可是我寫的是天壇啊。
天壇是古代皇帝祭天、祈谷的地方,是用來祭祀的壇廟建築,跟“家”八竿子打不到一塊,怎麽說也說不圓啊。
多麽的異想天開!
董白白同情地看着我,顯然是明白了我的處境。
可就在這時,一個朗潤的男聲在頭頂響起:“程寧。”
我渾身一哆嗦。
“程寧同學,有沒有來?”男人锲而不舍,似是尋覓。
我心裏當時只閃過一個念頭,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索性一咬牙,硬着頭皮将那兩頁白紙交到講臺上,轉身就走。誰知那人本來是在看着花名冊,随意瞧了眼論文,稍愣,遂擡起頭來看着我,徹底愣住了。
第一秒疑惑,第二秒吃驚,第三秒,他朝我粲然一笑。
我心肝一抖,扯着嘴角,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冤家路窄。
他就是昨晚那個“大一小屁孩”。
而剛剛那一笑,明顯表明,他已經認出了我這個“大三學姐”。
沒想到只過一夜的時間,他便改頭換面成了我的老師。可這老師裝什麽不好,為什麽偏偏喜歡裝嫩?
昨晚月色朦胧,燈光昏暗,我隐約只覺這大一新生發育良好,可沒想到居然發育過剩成老師了。
他臉上似乎沒有什麽異常表情,翻了翻我那兩片紙,粗粗看了下,目光略過我,又朝着底下同學,笑意盈盈地道:“你們程寧學姐的論文,是我目前所見最有意思的一篇。”
“學姐”這兩個字,明顯有被強調的意思。
而底下的學弟學妹,很配合地面露好奇之色。
我心裏強忍着怒火,幹巴巴地答道:“謝謝……老師。”
“不過,我真的很想知道,這個地方,”那人伸出修長的食指,指了指論文的題目,“為什麽會是你心目中的家?”
我怒目而視。
“好吧,”那人親切又溫柔地轉過身,在黑板上用粉筆寫下飄逸俊秀的兩個字:“天壇。”
他帥氣地将粉筆往槽裏一扔,問大家:“有沒有人覺得,這個地方,是你心目中的家?”
我不禁捏緊了拳頭,臉刷一下變得比黑板還黑。
底下的同學多多少少已經明白了其中的緣由,偷偷笑起來。
“贊同的同學,請舉個手。”
有人明目張膽地笑起來。
“沒有嗎?”男人又一次發問:“這是一個開放的課堂,無所謂對錯。”
這個時候,我看見角落裏,董白白顫顫巍巍地舉起了一只手,像一只随時會在風雨中凋零的花兒。
我登時熱淚盈眶,大有沖過去抱着她大哭一場的沖動。這孩子真實在,明知是坑,還往下跳。
那人也看到了,他笑眯眯地沖白白揚一揚下巴,示意她站起來,“那位同學,你也這麽覺得?”
白白騎虎難下,看我一眼,點了點頭。
“那麽,你的論文寫的是什麽呢?”
白白沒想到這麽快就引火燒身,左顧右盼,猶豫半天,終于嚅嗫出兩個字:“故宮。”
底下的人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
我恨不得打個地洞鑽進去。
那人似乎也被逗樂了,指了指白白,又指了指我,道:“你們兩個,下了課來我辦公室一趟。我們聊聊。”
☆、3
建築學院老師的辦公室一般都在系館三樓。
學校上午一共有兩大節課,兩節課中間有20分鐘的休息時間。很多老師趁這個時間都會回辦公室休息一下。
顧長熙的課是第一節。我和董白白灰溜溜地跟在他後面,這個點回系館,肯定在會在三樓碰見許多老師,于是尋了個借口,尿遁了一會兒,才拖拖拉拉地走向他的辦公室。
顧長熙的辦公室在305,很小,向陽,窗前種着幾盆綠油油的盆栽。兩張老式辦公桌子面對面擺放着,顯然對面還有一位老師,不過不在。
他見我們來了,便示意我們随便找椅子坐下。
我和白白互換了下眼神,順從地坐下。
沉默少許後,他雙手十指交叉相握,擱在桌上,道:“你們倆都是大三的?”
我心想我昨晚不就告訴你了麽。
但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倆低眉順目地“嗯”了一聲。
“哪個班的?”
“一班。”我說。
聞言他忽然看着對面的空桌,意思不明地笑了一笑。
“怎麽想起來選大二的課?”他又問。
“學分不夠。”我老老實實回答。
“你呢?”他問白白。
我趕緊扯了扯她的衣角,暗示她千萬不能說實話。哪個老師知道學生選他的課,不過是為了陪同學好玩而已,都不會給她好果子吃。
可白白這個同學實在是太實在了,她眨着小鹿般無辜的眼神,伸出一根蔥般的玉指,指了指我:“陪她。”
當時我就想蹬地而起,撲向顧長熙的雙腿,表示自己的清白:“老師,我根本都不認識她!”
果然,顧長熙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很好。你們感情倒是很好嘛——”
“不是的,”我趕緊替白白補充道,“白白同學其實是想來學點知識,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是麽,那你呢?”
“我當然也是啊。”我把頭點得如搗蒜一般。
“那麽好,”顧長熙朝我展開一個颠倒衆生的笑容,松手指了指桌上一片紙,“你來說說,從我的課堂上,你學到了什麽,會讓你覺得理想中的家竟是天壇。”
終于轉入正題了。
其實我和白白來之前就已經知道,顧長熙肯定知道我倆根本沒有去聽課,論文也是随便當的,所以早就準備好被他劈頭蓋臉大罵一頓然後回去重寫的心态了。可是沒想到,這厮卻有點得理不饒人,非要在那裏裝傻。
我想起之前看過一個視頻,是一只貓抓住了老鼠,卻不給它一個痛快。貓一松手,老鼠就跑,然後又把它抓回來,然後又放,又抓……
我此刻就覺得自己是那只會被玩死的老鼠。
我怎麽知道家是天壇那模樣,文章又不是我寫的!
痛定思痛,沉思片刻,我忽然仰頭問對面那人:“顧老師,您知道為什麽我大二會少學分麽?”
他顯然沒有想到我避而不答,反而問他問題,稍稍揚眉,一副等我編故事的表情:“哦?為什麽?”
“因為,”我垂下頭,低低地道:“大二那年,家裏出了事情……我有家人,去世了……我不得不趕回去,所以錯過了選課的時間……”
“程寧……”董白白握住了我的手。
“去世之後,我心裏一直難過,”我眼睛盯着自己的腳尖,縮着肩膀,“後來您說,題目自定,跟家有關,當時我就想到了天壇……”
“因為,天壇是古代皇帝祭祀祈福的地方,皇帝認為,那裏離天最近,可以和上天對話,在我的理解中,那裏就是可以觸摸到天堂的地方,我的家人,也一定在那裏,所以,我心目中的家,就在天壇。”
“因為跟家人在一起,才是家。”
顧長熙在我頭頂,久久沒有聲音。
“顧老師,程寧選這個題目,是有點……獨特,但是絕對沒有敷衍您的意思,”董白白趕緊趁熱打鐵,信誓旦旦地道,“因為我們知道,敷衍您,就是敷衍知識,而敷衍知識,到頭來還是害了我們自己。”
我擡頭偷瞄了一眼顧長熙,見他嘴唇緊抿,似乎有一點動容,目光看着我,好像又沒有看着我,神思似乎飄得有點遠。
我丢給董白白一個眼神,白白立馬會意,用哀求的聲音道:“顧老師……”
顧長熙回神,眼波微動,輕嘆一下,道:“如果是這樣……我之前也不知道……”不過,他繼而話鋒一轉,“那董白白同學,你呢?”
果然姜是老的辣,這麽快就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董白白也沒有料到這麽快就又引火上身,面露難色地看了我一眼。
我可以說自己是思念親人,選了天壇;難道董白白說自己是太想當妃子,所以選了故宮?
我無可奈何地輕嘆一聲,舉起了小白旗:“顧老師,董白白同學的文章,是我幫着寫的。”
顧長熙掃了我倆一眼,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漫不經心地笑道:“我這門課,雖然很輕松,也沒有考試,期末就交篇論文,但是,結課論文幫着寫,就相當于是在考場上作弊,程寧同學,你是想大四的這個時候,再重修一遍這課嗎?”
“不是的,顧老師。”我趕緊認錯:“我們錯了。”
董白白也表明立場:“顧老師,我們再不會這樣了,我保證回去重新自己寫一篇。”
顧長熙盯着我倆,手指在木桌上似是随意地敲打。他不說話,我看見光從窗戶照進來,襯得他面目英挺,左臉沐浴在陽光裏,睫毛纖長,在眼角處投下一層陰影,陽光帥氣。
可我同時也知道,就在這樣陽光帥氣的皮囊下,心裏不知在盤算些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沉默了稍許,他終于開了金口:“念在你們是初犯,我便不在追究,下不為例。”
我和白白同時松了口氣。
“不過,”他接着道,“董白白同學,你的論文……”
“我明白,”白白迫不及待地道,“我重新寫,堅決不會再讓任何人染指我的論文。”
顧長熙點點頭,又看向我:“程寧同學,你的那篇論文構思和切入點都很獨特,與自己的親身經歷有關,但是,話題稍微有點沉重,如果你想寫,盡量從人文建築的角度入手,不要融入太多的情感和抒情句子。畢竟,這是一篇建築學的論文。”
“謝謝老師。”
“有什麽不懂的地方,過來找我,”顧長熙走過來,親切地拍拍我的肩,柔聲笑道:“回去好好寫,你若寫不好,董白白同學也會跟着沒分。”
☆、4
紅果果的威脅!
我和董白白一路咒罵着走回宿舍,到門口的時候,白白忽然停下來,試探性地問道:“小寧,你會好好寫的吧?”
我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一腳踹開了寝室大門。
“幹嘛呢?”吳歡從網游中回神過來,見我們臉色不善,關掉YY,摘下耳機,“不過啦?”
我恨恨地一屁股坐在床上,“欺人太甚!”
“怎麽了?”喬娜從床上探出個腦袋。
董白白嘆氣一聲,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個明白。
吳歡聽完,皺起眉頭,很不滿地道:“這老師明顯還不懂我們年級的規矩。”
“都高年級的人了,”喬娜從床上下來,安慰道,“什麽大風大浪咱沒經歷過,不跟他一般計較。”
“下次別讓我再看見他!”我咬牙切齒。
“不會的,不會的,”喬娜道,“沒機會了,咱除了必修,學分都修滿了。要不給你推薦部小說吧?轉移下注意力,最近有本《梨花非離》不錯。”
我想想自己的論文,沒出息地癟癟嘴:“要是和天壇有關,我就看。”
喬娜笑着拍我腦袋一下,又蜷回床上去了。
“對了,”我由她一拍,想起一事,“前天我碰到孫學長了。”
此言一出,白白和吳歡都轉過來,朝我暧昧一笑。
我回了她們一笑,緩緩道:“孫師兄問我們最近怎麽樣,怎麽都沒有見到喬娜呀?我就說喬娜前兩天感冒了,身體抱恙,鳳體欠安,人都瘦了,孫師兄就非常惶恐啊,問我們周六有沒有空,想請我們吃飯,關心關心喬娜同學——”
“啊,那你怎麽說的?”喬娜問。
我賊賊一笑,瞅了瞅滿懷期待的白白和吳歡,道:“周六晚六點,柳林餐廳,不見不散。”
“哦也~”白白和吳歡齊聲歡呼。
孫師兄叫孫志揚,是電子系研一的學生,比我們大兩屆。喬娜小的時候學過舞蹈,基礎不錯,大二的時候,加入了學校的交誼舞社,很快就成了舞社的新星。到大三的時候,孫志揚加入了舞社,那時喬娜舞伴正好畢業了,孫志揚就做了喬娜的舞伴。接觸一多,孫志揚就被喬娜清秀的臉龐、迷人的風姿給迷住了。
孫志揚典型一理工科男,相貌平平,不過腦袋還比較靈光,知道先下手為強,所以只要舞社搞活動,喬娜在,孫志揚必在。有事兒沒事兒幫我們宿舍打打水,時不時請我們吃吃飯,看場電影,倒還挺懂得籠絡人心。
我們問過喬娜想法,喬娜總是搖搖頭,說感覺不對。
我們宿舍四個同學都沒有談戀愛。并不是我們眼光太高,建築學的同學活動範圍是在是有限。由于專業性質的問題,建築學院專門有一棟教學樓,每個班有一個固定的教室,每個同學有一個固定的桌。這樣一來,就方便了大家畫圖趕圖,也方便了大家——宅。加上學建築挺辛苦,別人畫眼線時我們畫墨線,別人上唇彩時我們上淡彩,別人畫眼影時我們畫陰影。于是,別人約會時,我們就只能寂寞地畫手繪了。
生活圈子小,撒網面窄,基數小,概率自然就低了。
所以,我們四個人,到了大三下,都光榮地升級為了剩鬥士。
而喬娜同學,較之我們又稍微好點,至少還有個備胎。
有時候我覺得孫師兄也挺可憐的,喬娜雖然不明說,但也不答應,不來電吧,孫師兄請客吃飯什麽,倒也一樣不落下。當然,這裏面有不少我們蹭吃蹭喝亂點鴛鴦的因素,但是如果喬娜言明拒絕了,我們也不會再去參和一腳。
人就是奇怪,不喜歡的人對你好,你會拒絕這個人,卻願意享受這份好。
無關道德,只關人性。
這時,喬娜忽然面露得色,略帶報複性地道:“程寧,即便周六吃飯,你也去不了。”
“為什麽?”我奇怪。
“你手機沒電,你爸爸打電話到宿舍來,說周六讓你回家吃飯。”喬娜洋洋得意道。
我掏出手機,果然自動關機了。
屏幕漆黑,倒影出我的表情,我呆呆愣了一會兒,才“哦”了一句。
可是晚飯過後,我們就提前享受了福利——孫師兄請我們去東門吃西瓜。
學校東門有個西瓜攤,到了七八點稍微涼快時,老板就會擺出小桌子和小凳子。很多同學買了西瓜,就會一起坐在那裏邊聊邊吃。
我們七點到那裏的時候,發現不止孫志揚一個人,他旁邊還站着一個陌生的長發飄飄的漂亮女生。
正當我們疑惑,還未開口,孫志揚立馬就解釋起來:“這是我表妹,親的,姑姑家的女兒,也在我們學校,英語系,大二。”
小姑娘朝我們擺擺手,大眼睛忽閃忽閃,甜甜一笑。
我們心裏偷笑,孫志揚雖說是跟我們大家說話,可以眼睛明顯是看着喬娜在解釋,又是表妹又是親的,緊張地連話都說不清了。
我們仨好笑地看了喬娜一眼,喬娜不自在地別過頭,道:“我們坐下吧。”
那小姑娘也挺會來事,自我介紹道:“我叫張欣,你就是喬娜學姐吧?”
喬娜略有吃驚,那姑娘瞧了眼孫志揚,笑道:“常聽我哥哥提起你。”
喬娜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我和白白對視一眼,這小姑娘可比他哥厲害多了。
這個時候孫志揚抱一冰鎮的大西瓜過來了,張欣趕緊起身接過來,又招呼大家吃,天氣較熱,我們也不客氣,也就一邊聊一邊吃起來。
沒聊良久,我們就明白為什麽今天孫志揚會帶他表妹過來了。
外語學院一向是女多男少,稍微有一點八卦的消息,一準是她們學院的人先知道。這小姑娘不知道怎麽就知道我們專業來了一個特別英俊特別儒雅的年輕男老師,先跟我們打聽打聽,這個老師目前是在教授什麽課,在哪個教室,什麽時間,她想親自去聽課。
我腦海裏正過濾着宣傳櫥窗裏的那一張張教師的證件照,自我檢讨着這麽年輕儒雅的老師,怎麽自己還不知道,又聽見那小學妹透露出一個關鍵信息:“據說那老師姓顧。”
董白白瞧了我一眼,我裝作吃認真吃西瓜,沒做聲。
喬娜啃了一口西瓜,忽然道:“小寧、白白,你倆上那什麽課的老師,是不是姓顧啊?”
“什麽課啊?”白白裝傻。
“就是那什麽建築學概論?”喬娜還怕我們想不起,又提醒道,“就是讓你們重新寫論文的那個老師?”
“哦……你說那課啊,”白白沒好氣地道,“老師好像是姓顧,不過是個糟老頭啊。”
張欣一臉疑惑:“不是啊……”
“哦,也有可能是這樣,”我解釋道,“人是挺年輕的,只是長得比較着急,所以……”
張欣搖搖頭,“不對,你們看。”說着就從包裏掏出一張信封,然後又從信封裏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不是別人,正是顧長熙。
照片上的他正對陽光,表情微微含笑,英俊帥氣。
“還可以嘛……”喬娜忽然瞧到我和白白的臉色,忙改了話題,問張欣,“你怎麽會有他的照片?”
張欣嘿嘿一笑,“你們學院不是有老師的宣傳欄嘛……上面就有老師的照片啊……”
“你幹的?”一直沉默的孫志揚忽問。
“當然不是,”張欣連忙澄清,“我只是借用同學的,回去還要還的……”
我們徹底無語了。
最後離開的時候,張欣要了我的電話,說下周三上課一定跟我一起去,不見不散。
作者有話要說:我決定,日更一個星期。期待處女評,會是誰呢?
☆、5
晚上快睡覺的時候,我接到了父親的電話。
“爸爸。”
“小寧,我上午給你打過電話,你手機關機了。”
“沒電了。”
“那你們寝室同學告訴你周六回家來吃飯了麽?”
“嗯,說了。”
“那就好,周六晚上沒事吧?”
“沒事兒。”
“行。要我來接你麽?”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
“哦。這樣也行。別忘了啊。”
“不會的。”
“那……你早點睡吧。”
“爸爸再見,晚安。”
挂了電話,屏幕的燈一會兒就滅了。
手機是我上大學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