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晚會就在這兩天了, 鋼琴的曲目是校領導指定了的,不能改。姚光需抓緊時間熟悉起來, 接下來兩天的軍訓,她就順理成章地逃掉了。
——還是段明修以學生會長的身份, 親自幫她去找輔導員開的請假條。
她從熱浪滾滾的油菜地裏解脫出來的時候, 日語二班寶寶們看她的眼神啊, 那叫一個羨慕嫉妒恨。
藝術學院的琴房在逸夫樓三樓, 下午兩點到三點那段時間, 剛好能空出來。
姚光舒舒服服地睡了入學以來的第一個午覺,醒來後神清氣爽,簡單收拾了下, 慢慢悠悠踱步去琴房。
路過操場邊,她習慣性地往裏瞥。
眼睛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似的, 不停在人群中搜尋。
一塊塊整齊的油菜地,放眼望去一片綠。某人在不在, 一目了然。
也是,自己都不用軍訓了,不請他吃飯了, 他還過來幹嘛?
曬太陽很舒服啊?
心底深處有塊地方,沒來由地空了一下。
姚光歪歪嘴, 淡淡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D大不光教育資源在全國領先,校園內的風景也能跻身國內高校TOP3。
藝院這兒的教學樓也很符合藝術家的風格,就差直接在磚上寫“我這一生放蕩不羁愛自由”。
琴房布置得像一間花房。
進門是一面數米長的圓弧形全景落地窗, 底下靠着一排富有設計感的桌椅。外面是陽臺,點綴着各色花草。
大約是不用再軍訓的緣故,今天的天都格外明朗。
陽光一束束透過落地窗鋪開潔白,花葉猶挂着露珠,張揚又鮮活。從姚光這角度看去,桌椅被拉長的黑色影子,剛好在地面構成一排整齊的黑白鍵。
這設計,絕了!
姚光忍不住贊嘆。
“姚光同學,這麽巧啊,你也在這。”
身後傳來一道男聲,姚光回頭。
琴房門口站着一個學生模樣的男生,頭發修得利落幹淨,五官周正,戴着眼鏡。白襯衣配黑西褲,穿得莫名正式。
視線相接,他局促地攥了下門把手,腼腆地對她一笑。
看着有點眼熟,但姚光記不得名字了,“你是……?”
男生瞧見她眼底的茫然,有些失落,旋即又笑開,“我是嚴成文,跟你同班。”
姚光短促地“啊”了聲,想起來了——
他就是前天晚上,在寝室樓下擺愛心蠟燭,跟她告白的人。
這事說起來還挺戲劇性的。
當時,唐稀她們都不在,寝室裏只有姚光一人。
寝室的床位屬于“上床下桌”型。她沒什麽事可幹,就點了份小龍蝦坐在桌子前,打開筆記本電腦,邊吃邊追劇。
降噪耳機一戴,世界與她無關。
要不是後來,唐稀她們回來問起來,她還不知道樓下剛剛發生了這麽驚天動地的事。
都過去兩天了,樓下的蠟燭早被撤沒了影,留在柏油路面上的的粉紅蠟油卻還清晰可見。
姚光生得好看,從小又是富養着長大,受母親影響,在藝術方面的修養頗高。雖然公主病重了些,但沒人不承認,她是個氣質絕佳的美人,幾乎是被告白着長大的。
雖然那些告白的人,後來都會以各種奇奇怪怪的方式,莫名其妙“身負重傷”。
時下流行的告白方式,她基本都見識過,都快形成抗體。越是聲勢浩大的告白,她就越讨厭。
拉一大幫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過來圍觀,是真心來告白的嗎?分明是想道德綁架,好像她不答應,就成了冷血負心的壞女人一樣。
所以那天過後,姚光也沒把這事放心上。
軍訓的時候再見面,她也分不清,油菜地裏到底那顆才是嚴成文。
“輔導員說琴房這邊沒人,讓我過來看着點,沒想到正好遇見你。”
嚴成文說得很坦然。
然而琴房只有一把備用鑰匙,段明修給了她。
而且日語系的輔導員,怎麽會把手伸向藝院的琴房?吃飽了也撐不到這種程度。
司馬昭之心啊!
姚光在心裏默默感慨了句。
從前她拒絕別人,都是一次就成。
像他這樣還帶“售後服務”的,她還真是第一次見。
況且他這身打扮……
姚光上下掃了眼,怎麽感覺像在刻意模仿某個人?
可又因為相貌和身高上的差距,弄巧成拙,倒成了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教科書級案例。
姚光嘆了口氣,背靠着鋼琴,幹脆跟他再說清楚點,“嚴同學,我……”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嚴成文伸出爾康手,打斷道,“在這之前,我希望你能先聽我把話說完。”
沒等姚光拒絕,他就先深吸一口氣,一步跨了過來。
“軍訓的第一天,你被教官拉去罰站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了。當時我很想上去幫你的忙,可是又怕把事搞砸,讓教官更加遷怒你,所以就沒敢上去。”
說着,他垂下了眼,手指緊貼褲線緊張地絞着,“回去後我就後悔了,一晚上都沒睡好,總想從其他方面補償回來,就忍不住留意你的一切……”
他臉紅得像剛從染缸裏打撈起來,忽然想起什麽,他一拍腦門,“啊對了,過來的路上,我給你買了杯奶茶,被樓下的門衛大爺扣下了。你等我會兒,我這就下去給你拿。等我啊!”
邊說邊三步一回頭地沖了出去。
姚光“诶”了幾聲,沒叫住,無奈地嘆了口氣,過去把門關上。
琴房的鋼琴維護得很好,她坐下來試了幾個音,始終提不起興致,總感覺身邊少了點什麽,但又想不出來到底少了什麽。
索性放下琴蓋,趴在上面閉目養神。
今天是藝院的公共休息日,整棟逸夫樓都安靜得出奇。光柱帶着白邊斜打入室,照出一束束起伏不定的浮塵。
一如她此時的心情。
從小到大,她一共拒絕過多少個人?又是為什麽拒絕?
她不記得了。
就隐約有個執念,那個陪她白頭到老的人,必須比林霁塵厲害,各個方面都要厲害。
沒有理由,就是必須。
這種感覺很神奇,像是在跟誰怄氣,又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種指引。
說不清,道不明。但只要有人來告白,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拒絕。
可若要問她究竟在等一個什麽樣的人?連她自己都說不清。
眼前仿佛籠着一團迷霧,答案近在咫尺,她卻始終找不到。
再這樣下去,她怕是要孤獨終老了吧?
姚光郁悶地抓了把頭發,忽然一陣大風從旁邊刮過,她側頭看去。
落地窗最旁邊是一扇推拉門,通往陽臺。
此時開了一道縫,風順勢灌進來,窗簾簌簌飄揚,露出底下一雙修長勁瘦的腿。
姚光眼睫輕顫,視線順着那雙腿往上。白襯衫幹淨利落,随勻稱的腰線收入褲中,被風吹得鼓起。領口的扣子松開兩顆,袖口全敞着,卷到手肘處。手臂緊實有力,松松交環在胸前。
人靠在推拉門邊,還是懶洋洋的,總是懶洋洋的,跟沒長骨頭一樣,愣是把一件正裝穿出了種矜貴的痞氣,旁人根本模仿不來。
可認真起來,又比誰都專注。
風突然安靜了,在一束光線裏,琴譜偷偷翻過去一頁。天光層層大亮,明媚在他身後,落入他衣擺間剛剛流過的風。
逆光下,姚光看不清他的臉,但能清楚地感覺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裏有說不出的缱绻,帶着笑。
好像她不阻止,他就能這樣不吃不喝看一輩子似的。
“死丫頭,躲哥哥都躲這兒來啦?還敢鎖門?”
?
姚光眨眨眼,回身看了眼正門。
呀,剛剛關門的時候,還真不小心給鎖了。
意識到哪裏不對,她又刷地轉回來,“你從陽臺爬過來的?這是三樓!你瘋啦!”
林霁塵無所謂地哂笑,走過來,兩手撐着膝蓋,弓起背看她,白襯勾勒出倒三角的完美背形。
“擔心哥哥了?放心,有你在這,哥哥三十樓都敢爬。”
姚光心弦一動,耳根不争氣地燙了下,怕他看出來,忙伸手推他,“滾!誰擔心你啊!”
誰知手被他拉住,輕輕一拽,她就順勢被他挽住腰提溜起來。
“怎麽了?不高興?”
嗓音被風裹得低啞。
幹燥骨感的手指輕擦過她面頰,觸感溫熱,像是靜谧的溫泉涓涓注入她血脈。
姚光忘了要掙紮,剛才還亂做一團的心逐漸被安撫,像是找到了缺少的部分。沒多久,就又在胸膛裏“突突”狂跳。
他的視線還沉沉壓在上面,姚光不敢擡頭,顫着睫毛撇開臉倔道:“沒有。”
語氣悶悶的。
小丫頭什麽模樣他沒見過?
林霁塵一下就明白了,眼裏染上惡劣的笑,湊過去拖腔拖調地問:“跟哥哥有關?”
“有個屁的……唔。”
“關”字還沒出口,姚光眼前一花,唇瓣毫無防備地被燙了下,蜻蜓點水,一觸即散。
單薄的唇線,柔軟的熱,帶着尤加利的冷香。
姚光倏地睜大眼。
他幹嘛了?
他親她了??
真的親下來去了???
腦子裏的一根弦突然被人剪斷。
她甚至能清楚地聽見那清脆的一聲“嘣”。
“你、你……”
林霁塵幽暗的眼眸蕩起一絲笑,輕輕“噓——”了一聲。
低沉的聲線,天然就是一種哄誘。
姚光以為他要說什麽,果真安靜下來。
誰知一個眨眼間,她眼前再次變黑。
熱意重又燃上唇邊,像是城門失控的火,不入齒關,卻一直灼灼燙着她的心,拉着她所有清醒的意識,統統墜入雲端。
手還緊緊捏着他衣領,纖細地打着顫,像風中搖曳的蒲公英。
最後,也松了下來。
在一束光線裏,琴譜偷偷翻去一頁。天光一筆筆勾勒出他們的側顏,漸漸交彙不清。有風流轉過彼此交纏的發梢,似戀人間的低語。
原來,還真是這樣啊,當他親下來的時候,自己是真的不會反抗的。
可到底為什麽呢?
她還沒想明白理由,林霁塵已幽幽掀起半幅眼皮,瞟向大門外呆若缽缽雞的嚴成文,以勝利者的姿态,得逞地挑了下眉。
嚣張得明明白白,像是在說:“我的,你不準碰,懂?”
嚴成文:“……”
今天又是檸檬樹大獲豐收的一天:)
後來她是怎麽離開逸夫樓,怎麽回的寝室,姚光不知道。
可能是飄回來的,因為她真的沒有雙腳踩在實地上的感覺。
寝室門一關,她就直接踢掉腳上的鞋,沖上自己的床,鑽進被子裏。
啊啊啊啊啊啊!!!什麽鬼???
她在幹什麽!!!她怎麽能和林霁塵接、接……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中午應該沒吃什麽味道特別重的東西吧??!!
所以到底為什麽啊?
他到底為什麽要親她??
他不是最讨厭她的嗎???
折騰了好幾天,事情又重新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姚光煩躁地把頭發揉成雞窩,像個小瘋子。抓起手機想向AL求助,想起那晚他的回答,她翻了個白眼。
算了吧,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可又算不了,這事就跟喉嚨裏卡了根魚刺似的,不是很疼,但就是難受。
都怪林霁塵!親完也不負責,一句話不說就直接跑了???
渣男!
姚光捂着胸口呼哧呼哧大喘氣,快要心梗,點開微信朋友圈,從相冊裏翻出報道那天林霁塵給她捏腳的照片。
配字:【跩什麽跩啊?還不是只配跪在地上給本宮捏腳?】
反正林霁塵沒有她的微信,她在自己地盤,想怎麽罵就怎麽罵。
編輯完發出去,還不解氣,姚光扯着被子蓋過頭,以睡止氣。
再次醒來,外頭天已黑透。
大概是睡前嚎得太累,姚光這會兒嗓子開始冒煙,下床去接了杯水,邊往回走邊點開微信,看有沒有錯過的消息。
何止是錯過的消息啊,滿屏都是鮮紅的“99+”,什麽人的都有,連八百年不聯系的小學同學都cue了她十來條。
?
姚光有點懵,戳開溫寒的語音——
【寶貝!你還敢說你沒在和林霁塵談戀愛?請問你到底是怎麽裝那麽像的?奧斯卡都欠你十座小金人!老娘竟然真信了你的邪!】
沒頭沒腦的一句咆哮,姚光更懵了,想起睡前發的朋友圈,心裏隐約閃過一絲不妙,手忙腳亂地戳過去瞧。
林霁塵捏腳照下已經拉出長長一列共享評論。最頂上那條,“林霁塵”三個大字就跟蹦迪一樣,大剌剌跳進她眼裏——
【哥哥還會搓澡,需要服務嗎?】
“噗——”
姚光正喝着水,直接噴在了手機屏幕上。
作者有話要說: 啧啧啧,這兩人真是傷風敗俗,有辱斯文,不堪入目,啧啧啧啧啧(指指點點)
這章重寫了三遍,總算是差不多了,你們早安,我先睡啦~